第24章
祁未沉沒問他為什麽不告而別,但這樣反而讓他說不出話來,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想說點什麽,祁未沉卻翻過這一篇,正經談起了合作的事,仿佛剛才只是随口一問。
“我帶着最大的誠意,将之前談到過的條件簡單整理,草拟了一份協議,林總可以看看,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提出來。”祁未沉把一份文件遞過去。
林卿玉接過文件,并沒有看。
祁未沉笑了笑,“我知道LG不好請,聽說創始人接單全憑心情和關系,不知道以我們之前的交情,能不能有機會合作。”
祁未沉公事公辦的語氣聽的林卿玉難受,但很快他也想通了,自嘲的一笑。
果然不管是自己還是他,只要給足了時間冷靜,再強烈喜愛都能歸于平靜。
何況他之前還說了那麽些傷人的話。
他目光裏有些驚訝,“所以我們現在只剩下交情,沒有感情了嗎?”
祁未沉挑眉,“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林卿玉垂了垂眼睫,看了一眼合同就将之放在一邊,“我累了,不想談合作的事。”
“好。”祁未沉并不強求,“明天談也可以,今天還早,我剛來巴黎不太熟悉,林總帶我去逛逛?”
林卿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吧。”
林卿玉也沒帶他去什麽“到巴黎必逛的幾個景點”,只是清清淡淡的領着人走在福煦大街安靜的街道上壓馬路。
“元旦節那天我回去過一趟。”祁未沉忽然道。
回哪裏,不言自明。
林卿玉點頭,沒介意他不請自去,畢竟他還是交錢租房的房客,他作為房東也不能太霸道,連回都不讓人回去。
Advertisement
“我元旦前一天走的,回來給外公掃墓。”
祁未沉眸光一動,有什麽刻意武裝的東西在柔化。林卿玉在主動跟他解釋。
“那你還回國嗎?”
“本來打算過了年回去的。”林卿玉沒說了,祁未沉也沒繼續問。
“馬上就要過年了。”祁未沉道。
林卿玉住在巴黎,這幾天也沒特地看日子,算一算,好像明天就大年三十了。
“你們公司這麽不人性化,快過年了還派你出來談合作。”林卿玉開了句玩笑。
祁未沉認真道,“他們都放假了,我主動加班。”
林卿玉揣在兜裏的右手手指微微蜷曲,忽然感覺慢半步跟在側邊的人靠過來,溫暖的氣息迅速逼近。
祁未沉:“等等。”
林卿玉轉頭,見他擡起手緩緩放在他頭頂。
祁未沉輕輕撫了撫他的發絲,道,“下雪了。”
一片雪花在他溫熱的之間化成水。林卿玉擡頭望向天空,疏落的雪花打着旋紛紛落下,恍惚間,已經落了滿頭。
“巴黎倒是好多年沒下雪了。”
“嗯。”祁未沉默了默,又說,“燕城也是。”
“祁未沉。”林卿玉叫了他一聲。
祁未沉扭頭,雪中那張驚心動魄的臉讓他幾乎失神,“嗯。”
“我有點冷。”
祁未沉一怔,深邃的目光剎那間萬般思念翻湧,他上前一步,敞開外套将林卿玉裹進懷中。
福煦大街寬闊的街道旁種滿了高大的栗樹,一陣寒風掠過,千萬片樹葉泠泠碰撞,和着雪落下的沙沙聲,構成了今夜的鳴奏曲。
兩個人無言相擁,心從未像這一刻這般近。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才松開,并肩走回了最初約好的餐廳外。
祁未沉壓抑着不舍,“那麽,明天見?”
将要轉身,林卿玉忽然問,“你定好酒店了嗎?”
祁未沉用了極大的力氣克制自己,“定好了。”
“好。”林卿玉勉強一笑,“那我走了。”
他家就住在十六區,分別後他自己一個人踩着雪走了回去,呼嘯的寒風吹的他露在外面的皮膚都僵了,回到家一股暖氣迎面撲來将它包裹。
林卿玉不用看也知道是誰,“你幹嘛老來我這兒。”
夏澤爾擡頭,巨大的眼睛眨了眨,“我爸爸讓我多來你面前晃悠。”
林卿玉一笑,“晃悠什麽,你是幽靈嗎?”
“他說你一個人的話會胡思亂想。”夏澤爾取下三角懶人眼鏡,眼睛恢複正常大小,“明天去我家吧,爸爸說明天是中國的大年夜,家人要一起吃湯圓飯。”
“……是團圓飯。”
林卿玉猶豫了一下,想起了他那沒談完的合作,沒見完的人。
祁未沉只說明天見,卻沒說什麽時候,去哪裏見。
打開手機,編輯了一條消息,還沒發過去,對方顯示“正在輸入”。
很快那邊消息就過來了。
祁未沉:到家了嗎?
林卿玉回:到了,你呢。
祁未沉:剛到。
沉默了一陣,對面再次發來消息。
祁未沉:明天還是那家餐廳?
夏澤爾奇怪的看着林卿玉,發現他居然對着手機在笑,他把腦袋支過去,擋住了手機屏幕,“你還沒有把沉哥的地址和郵編給我,我想給他寫信。”
林卿玉失笑,“如果可以,也許我能直接把他電話給你?”
夏澤爾眼睛一亮,叮叮當當跑去找手機,最後是從沙發縫裏扯出來的,林卿玉給他輸了電話號碼,他立馬就打了過去。
祁未沉看見是個陌生電話,頓了頓,還是按了接聽,“喂?”
夏澤爾興奮的喊,“沉哥,你想我了嗎?”
祁未沉辨出是夏澤爾,不由得露出一個笑,“是你啊小子,怎麽回巴黎了也不跟你沉哥說一聲。”
夏澤爾老實道,“我沒有你電話。”
“那你現在怎麽有了,哥哥給的?”
“嗯嗯。”夏澤爾道,“你能把你家的地址和郵編給我嗎,我想給你寫信。”
林卿玉:“……”
祁未沉:“???”
……
翌日清晨,兩人約好九點在餐廳門口見,結果不約而同的八點就到了,看着門扉緊閉的餐廳,兩人相視一笑。
祁未沉:“去別的地方吧。”
林卿玉:“我們走走吧。”
兩人同時開口。
街道人很少,許多店鋪都還沒開門,兩人漫無目的的閑逛。
現在也沒什麽好去處,林卿玉忽然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祁未沉自然是跟着他走,兩人在一所學校外停下。
“這是我曾經讀過的小學,雖然不是讀的最久的,但是我最喜歡的。”
祁未沉瞬間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患得患失讓他不得不仔細斟酌,怕觸及到林卿玉心底的敏感,選了個比較安全的,“為什麽最喜歡這個?”
林卿玉帶他到前門,發現門鎖了,學校目前還沒有開始上課,裏面一個人都沒有,他又帶着祁未沉去了後邊,“這裏牆最矮,我們爬進去吧。”
祁未沉也沒有猶豫,兩個成年人,就這麽你拉着我我扶着你,翻進了圍牆裏。
祁未沉道,“我看過《巴黎淘氣幫》,你小時候的校服是不是也是小西裝配小短褲?”
他幻想了下那個場景,林卿玉小時候一定就是活脫脫的天使,皮膚白的幾乎透明,一雙眼睛能夠吸引住任何人的注意力。穿上正式卻不古板的校服,那是有多麽乖巧,讓人忍不住想把世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只要他說想要。
林卿玉一笑,忍不住湊近他說,“還打小領帶呢。”
“!”祁未沉一個吞咽,他真想現在就把他摁在随便哪間教室的牆壁上,深深的吻他,汲取他口中清甜的汁液。天知道他忍了多久。
“我最喜歡這個學校,因為我媽媽小時候也在這裏上學,她說這裏有樹洞精靈。”
祁未沉一愣,林卿玉從沒跟他提起過他的父母,他只知道他們家有一邊是中國的,但早已經全家移民法國。
林卿玉找到那棵樹,是一顆高大的老梧桐,樹幹很粗,大約兩尺高的地方,有一個一掌寬,兩掌深的樹洞。
“小時候我經常來這裏,對着樹洞說話,因為那時候我覺得,樹洞精靈能把我的話轉達給我媽媽。”
祁未沉聽着不對,“你媽媽她……”
“我五歲那年她去世了,我爸一開始騙我說她自己出去旅游,但一年兩年她都沒回來,我才發現她其實是自殺了,我總來這裏問樹洞精靈,她什麽時候回來。”
祁未沉感覺心裏一窒,說不出的心疼。難怪他跟林卿玉一起生活了兩個多月,從沒聽見他跟家裏人打電話,也沒跟他提起過父母親。
林卿玉一笑,“但我總聽不見精靈回答,我以為是我來的時候她們在休息,所以我改用寫信的方式,經常往裏塞信紙,結果還沒讓精靈看到,就被校管老師抓住了,責備我亂扔垃圾。”
祁未沉又好笑又心疼,“那那些信呢?”
“被交給校長了。”校長看過那些信知道緣由後,十分心疼這個失去母親的孩子,之後再也沒有人阻止過他往樹洞裏塞信。
有一個事林卿玉沒有說,他其實收到過一次回信,那天他高興瘋了,以為是母親寫給他的。後來才知道,其實是校長寫的。
這件事一直記在他心裏,即便他只在這裏上過兩個月的學,每次回巴黎,他都會去問候一下那個校長。
林卿玉道,“我轉校前還往裏塞過幾封信呢,不知道還在不在。”
時隔這麽多年,他們都知道不可能還在,但是沒人說出這個真相,他們一起去找到那棵樹,林卿玉往裏看了看,早有心理準備,但也不免遺憾地說,“啊,沒了。”
祁未沉将他那個隐隐感傷卻勉強微笑的表情看在眼裏,心都疼了。他忽然站起來,輕而易舉的從樹上摘了兩片葉子,将其中一片遞給林卿玉。
“以前的沒了,現在就再寫一封吧,就把你想跟媽媽說的話寫在這片葉子上。”
林卿玉楞楞的接過葉子捏在手裏,低頭看葉片整齊的脈絡,“可是我沒有筆。”
祁未沉便把手表摘下來,将表扣打開,“用這個寫。”
林卿玉拿起這只臨時用“筆”,蹲在地上一筆一劃的寫字,很快他就寫好,把“筆”遞過去,問,“你要寫嗎?”
祁未沉也蹲下來,“當然要,我還沒見過樹洞精靈呢,我要許願。”
林卿玉把“筆”給他,然後背過身去,非常自覺的不看。祁未沉露出一個寵溺的笑。
寫好後,兩人一起将樹葉投入了老樹洞。風乍起,恍惚精靈悄悄來了。
林卿玉永遠記得,在她母親自殺前的那個夜晚,她曾特地見過他一面。
以前他太小,看不懂母親眼底的黯然哀傷,他只能感覺到她不開心,對她說過最多的話就是,“不要不開心。”
那天晚上,他母親對他笑了笑,也跟他說了這句話。那時的林卿玉許久沒見過他母親這樣笑了。
十多年過去,他再次來到樹洞前,借着這片樹葉,想要跟母親分享一件事。
——媽媽,你看見我身邊的這個人了嗎,有他在,以後的每一天,我都會很開心。
寫完信,林卿玉忽然抓住祁未沉的手,目光注意到他的無名指,“我的戒指,你怎麽戴在左手無名指?”
祁未沉一愣,臉竟然慢慢的紅了,他略微躲閃了一下,局促道,“因為,因為我願意!”
“……”
不知道是在說,我樂意戴在哪兒就戴在哪兒,還是別有深意。
兩人無言對視,不知道是誰先主動,兩人在校園裏這棵老梧桐樹下,偷偷接了個吻。沒有人看見。
不,還有精靈。
……
又是沒來得及談工作的一天,眼看就快過年了,兩人還慢悠悠在街上閑逛,工作顯然只是個幌子。
林卿玉忽然想起什麽,問,“明天就是初一了,你幾點的機票,不回家過年嗎?”
祁未沉詭異的沉默了一瞬,他才不會跟他說,他單身一人在家待着有多招他父母嫌棄。傅小瑛可表了态,追不回漂亮媳婦兒就別回來。
他讪讪的笑了笑,“我爸媽比較支持我把心思放在事業上。”
“……”
林卿玉哭笑不得,“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吃個團圓飯。”
祁未沉一個怔楞。
他什麽意思,他是說團圓飯?團圓飯是一家人團團圓圓一起守歲跨年吃的飯,不是一家人吃什麽團圓飯。
當他在腦海裏又開始繞口令時,腿已經誠實的跟着林卿玉回了家。不是林卿玉先前的房子,是夏澤爾的家。
一開門,祁未沉後背瞬間緊繃,是小舅。
先前他還揮起拳頭要揍人家,現在居然追到法國,上人家家裏吃團圓飯來了,還兩手空空。
“那個,小舅過年好,先前的事是我太過魯莽,得罪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
漢斯也并非斤斤計較的人,當他看見林卿玉把人領回來的瞬間雖然有一點小驚訝,但很快什麽都懂了,連忙招呼人進來,熱情的把祁未沉請去了廚房。
“我還擔心我做的中國菜不符合卿玉口味,你來的正好,之前的事都是誤會,卿玉已經跟我說過了,就稍微罰你為我們做幾個菜吧。”
夏澤爾高興的跳了起來,“好耶,我要吃麻辣香鍋。”
祁未沉如願以償的圍上圍裙,繼續給這倆少爺做飯。中途接了個電話,跟國內的父母報平安,提前互相道一句新年快樂。
飯後漢斯道,“一會兒我要帶夏澤爾去看電影,就不招待你們了,愛上哪兒上哪兒去吧,家裏我要上鎖了。”
祁未沉:“……”他忽然很想跟小舅聊一聊他親愛的母親大人。
林卿玉啞然失笑,“你昨天可不是這麽說的,這麽快就嫌棄我了?”
漢斯攤了攤手,“你昨天也沒說會帶個人回來啊。”
“好好好,我們走。”林卿玉拉着祁未沉的手,自覺的出了門,關門前還不忘說句新年快樂。
林卿玉心情很雀躍,出門後嘴角就沒下去過,祁未沉問出了他從進門後就一直好奇的問題,“既然是過年吃團圓飯,為什麽只有你小舅一家,你父親難道不過中國新年嗎?”
林卿玉上揚的嘴角慢慢變平,“他過,只是我們不一起過。”
祁未沉知道自己又問了不該問的,有點後悔,林卿玉卻笑了,“這件事我下次再告訴你,好嗎?”
祁未沉馬上恢複,“好。”
他倆莫名其妙又走到了第一次約見的餐廳門外,林卿玉轉身,問,“不早了,你是要回酒店,還是跟我一起跨年?”
祁未沉抿了唇,“如果回酒店的前提不是你也一起,那我就選後者。”
林卿玉很滿意他的回答,帶着他到了另一棟陌生的房子。看位置,其實離小舅家不遠,大概也就兩條街的距離。
“夏澤爾又忘記關暖氣了。”林卿玉打開燈,暖氣瞬間驅散了兩人身上的寒氣。
祁未沉說,“他可能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的。”林卿玉說,“先去洗澡吧,我給你找一套睡衣。”
剛站起來,祁未沉忽然湊過來将他按在牆上,林卿玉一下子緊張起來。
“我們和好了嗎?”祁未沉啞着嗓子問。
熟悉的氣息将他包裹,林卿玉終于知道,其實他早就在不知不覺間,習慣了祁未沉的存在,以前他不适應和別人太過親近,現在只要是和他分開太久,才是他真正不能适應的。
“我都帶你回我家了……”林卿玉越說越小聲。
祁未沉非要個确切的答案,“也有可能是看我一個人大過年的還在國外住酒店,可憐的,所以我們和好了嗎?”
林卿玉沉澱了一下氣息,忽然很認真的說,“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之前的事是我的問題,我說了太多傷人的話,我這個人總是這樣,習慣性的把對我好的人往外推,我确實沒想過我未來的人生會和一個誰結婚組成家庭這件事,但遇到你就不一樣了,這半個月我試着想象了一下,我覺得,嗯……竟然還挺吸引人的。”
從他說出對不起開始,祁未沉握着他肩膀的手就有些顫抖,不得不說又經歷了一次心情上的大起大落,他還以為林卿玉反悔了。
“你剛說什麽?”
林卿玉眨了眨眼,不滿道,“你怎麽走神啊……”
他好不容易說出那些話。
“不是,我聽到了,但是,你能再說一點嗎?”祁未沉聲音有點激動,“怎麽吸引人的,具體說說?”
“……”林卿玉推開他,“我洗澡去了。”
他飛快跑去浴室,祁未沉也大步跟上,一直跟到門口,林卿玉抵着門看了看打算跟進來的人,“幹什麽,我要洗澡了。”
祁未沉輕松把門推開進去,反手關上門,“你洗澡的時候可以跟我說說你具體是怎麽想象的……”
……
後半夜,林卿玉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迷迷糊糊的說,“讓你陪我一起跨年,不是讓你做到明年。”
他感覺自己渾身都要散架了,這狼崽子,像是要一次性把半個月欠的補回來。
祁未沉意猶未盡,将人摟進懷裏,從額頭開始細細啄吻,一路吻過眉眼,睫毛,鼻尖,嘴唇,下巴……珍重萬分。
林卿玉将手伸進被窩,把他的手拉出來,在他戴戒指的無名指上啾了一口,“對了,白天你在樹葉上寫了什麽?”
“想知道?”
“說說呗。”
小精靈啊,初來乍到,沒帶什麽見面禮,忽然還要向你們許願,貌似有點唐突。但如果能讓此刻在我身旁這個人的願望實現,我願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換。
祁未沉貼過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我說,明天跟我回家吧。”
——全文完——
--------------------
迅速完結的一本小甜文,感謝點進來的每一位小天使,願你們生活愉快,百病不侵,四季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