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裴紹的身體壯的跟頭牛似的,受了那麽重的傷,才十幾日功夫,就已恢複了七七八八。
這日一早,裴紹起身在院子裏打了套拳。
林玉致倚着門框看了一會兒。這人拳風剛猛強勁,虎步生風,沒有一點多餘的花哨,一招一式直擊要害,大有勢如破竹之勢。
林玉致有些手癢,腳步一錯,從斜刺裏攻裴紹下盤。裴紹只覺耳側疾風撲面,身形一閃,腳步騰挪間,回手一記勾拳直朝林玉致面門襲來。林玉致猛地往後一仰,借勢後翻。
腳步剛一落地便朝裴紹抱怨了一句:“大哥不知打人不打臉?”
裴紹笑道:“我手底下有分寸。要是真将你打壞了,我還怕弟妹找我算賬呢。”
“對了玉致。”裴紹正了正神色,道:“待早飯後,我想往縣裏去打探打探消息。如今我傷勢也差不多痊愈了,不能再留在這裏虛度時日了,我想尋前線部隊去。”
林玉致蹙了蹙眉:“大哥本是涼州守城校尉,可涼州如今已被北秦軍所占。大哥若要去投軍,只怕不易。”
裴紹道:“無妨。紫金關守将呂茂祥将軍賬下有一校尉名喚賀東,此人與我是同鄉,交情甚篤,偶有書信往來。此番正是打算去紫金關投靠此人。”
“紫金關如今形勢嚴峻,防範嚴密,大哥這時候去,怕是那賀大人也不敢收啊。”
裴紹面露愁容:“我知此事不易,可總要試試的。而且,我總覺得北秦此舉,倒未必就一定要攻下紫金關。”
林玉致挑眉看了他一眼:“大哥的意思是……”
裴紹抿了下唇:“慶州。”
林玉致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裴紹繼續道:“紫金關是江北第一大關,攻下紫金關,轄制四方,則江北之地盡收。但同時,紫金關險峻,易守難攻,又身處江北腹地。北秦遠道而來,直入腹地,糧草供應也是個大問題。所以我猜測,周廣陵東路大軍圍攻紫金關只是個幌子。”
“他們的首要目的還是慶州。所以,我想出去打聽打聽北秦霍家軍的消息……”
正說着話,宋初年急匆匆從外頭趕來,林玉致看他神情不對,心口咯噔一跳。
林玉致對裴紹道了句失陪,不等宋初年說話,就将人給拎了出去。
“老大,不好了。潞州軍府又下征兵诏令了,要在潞州擴大征兵範圍。眼下征兵令已到清福縣衙。征兵令上言明,潞州府上下,每家每戶凡十五歲以上,五十五歲以下男丁,二丁抽一,三丁抽二。”
“這是衙門捕快謄抄的,你看看。”
林玉致拿過征兵令,飛快的掃了一眼,眉頭越皺越緊。
按南楚軍制,戰時征兵是慣例。每戶年十五往上,五十往下,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而這一次的征兵令卻寫明二丁抽一,三丁抽二。又将範圍擴至五十五歲往下,相當于在先前征兵的基礎上,再扒一層皮。每戶只留一丁,委實殘酷。
“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宋初年點頭:“老大你知道的,十幾天前,呂茂祥聯手潞州,雍州兩路援軍,裏應外合,合攻周廣陵。卻不料周廣陵早已設下重伏,潞,雍二路援軍于半路折損,全軍覆沒。呂茂祥毫不知情,仍派劉志出關城迎敵,卻遭周廣陵大軍反撲,失了小春城。”
“呂茂祥自此緊閉關門,但周廣陵大軍日日騷擾,呂茂祥唯恐紫金關撐不住,接連上奏朝廷,請求增援。”
“朝廷遲遲沒有派遣大軍,反倒向紫金關附近州府下達軍令,支援紫金關。诏令也是這兩日才下達到各地的。潞州上一次支援已折損五千人馬,這回又要再遣五千軍。潞州本部兵馬不過兩萬,都給了紫金關,潞州怎麽辦。”
宋初年雖然不懂軍事,但也覺得朝廷此舉實在不妥。
“紫金關是江北第一關,合着潞州就不是江北城池了?”
林玉致面如寒霜,将征兵令揉成了一團。
朝廷的意圖,她怎麽會不懂。
北秦要的是慶州。朝廷要的是,睿王的命。
就在前兩日,由朔陽傳回消息:霍家軍出涼州後,一路向西,經由西戎境內,繞過西關嶺,突襲慶州以南的甘寧道。同時,江元修強攻雁北,留守涼州的劉承輝率軍攻陷賀州。
至此,江,霍兩支軍隊呈南北之勢夾擊慶州。
而此時朝廷下令江北各地征兵,目的顯然不是為了援救慶州。而是防止北秦侵吞慶州後,揮師東進,與周廣陵合兵。
這麽多年過去,當年的榮貴妃成了榮太後,而蕭氏皇族中人卻人丁凋零。京城中除了病弱的皇帝蕭元珅,還有斷了一條腿的端王蕭元理之外,便只剩幾位公主,被榮太後當成拉攏權臣的棋子。
唯一長成又有軍功在身的睿王蕭羽便成了反榮一派最有力的靠山。
睿王蕭羽乃先帝兄弟,當今皇帝蕭元珅的皇叔,其人文韬武略,盤踞慶州多年,早将西北一帶勢力握在手中。擁兵二十萬,又得民心,乃是榮太後頭號勁敵。
對于榮太後而言,只要紫金關還在,北秦便打不過渭水,那麽她依舊能把控朝政,享受權利帶給她的快感。所以,失了西北一帶,于她而言,并無損失。
畢竟西北是睿王的,本也不在她的掌握。若能借此機會除掉睿王,她方能高枕無憂。
林玉致微微阖目,輕舒了口氣。
江北的形勢,不容樂觀啊。
“老大,怎麽辦,上一次征兵,是三丁抽一,林大叔又過了五十歲,縣尊大人私底下尋人替了你。可這一次征兵的是潞州軍府來的人,縣尊大人也沒辦法活動。你和林大叔豈不是都要被征上去。”
林玉致眸光微沉。
“先去縣裏看看具體情況再說。”
傅辭洗漱的功夫便不見了林玉致,只有裴紹在院子裏不知想什麽,瞅着臉色不是很好。他叫了好幾聲,才讓裴紹回了神。
“裴大哥這是怎麽了?”
裴紹擺擺手:“沒什麽。”
“林兄呢?”
“哦,初年有事叫她,去了好一會兒了。應該是镖局的事兒吧。”
傅辭點了點頭,心裏卻在合計別的。
他們從涼州回來時,北秦便已人了江北腹地,此時怕是戰事有變了。
清福縣縣尊趙翼與何綽私交甚篤,要不然也不會在上一次征兵時替林玉致隐瞞。如今朝廷又下征兵令,又是潞州軍府親自來人,趙翼也束手無策,收到消息便來到威遠镖局與何綽商議。
然府衙每年都要核實土地,核查人口。潞州府按戶籍征兵,誰也跑不了。
“大镖頭,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镖頭膝下無子,只有玉致這麽一個徒弟。倒不如将玉致過到你名下,此一來,玉致成了何家獨子,自可免除兵役。”
這些話上次趙翼就與何綽提起過,只是林玉致不想與弟弟分開,便沒答應。那時征兵由縣衙做主,只需稍微活動一下,便能免了兵役。可這次不同了。
何綽點點頭:“不過這還要看玉致的意思。”
“玉致多謝師父和趙大人。”還沒見着人,林玉致的聲音便從門外傳了進來。
趙翼擡頭看去,便見那人英英玉立,站在門外,猶如一顆松柏。他捋了捋胡子,心中對此人當真欣賞。
林玉致上前朝趙翼執了一禮:“多謝趙大人替晚輩籌謀,但這一次,晚輩決定,願意征召入伍。”
何綽當即大驚失色:“玉致,不許胡鬧!”
趙翼知道何綽看重這小徒弟,早有将镖局交托給他的意思。但見何綽對他要投軍竟有如此激烈的反應,心中還是泛起一絲嘀咕來。
他瞧兩人之間氣氛不太對,笑哈哈的打了個圓場:“玉致啊,若是以往戍邊也就算了。可這次征兵,哎,本官也不瞞你。這次明擺着就是上頭要拿人命填補紫金關啊。你可別想岔了,叫家裏人替你擔心啊。”
“趙大人好意晚輩心領了,只是這事兒,晚輩自有打算。”
何綽氣的滿臉通紅,像是有話說不出口。趙翼稍作一想,便知這師徒還有私事要說,遂起身告辭。
“玉致啊,好好聽你師父的勸。潞州軍府的人還有幾日功夫能到,事情,還沒到絕境呢。”
“是,趙大人。”
宋初年引着趙翼離開,堂屋中只留何綽和林玉致。
“師父……”
何綽哼了一聲:“此事無須再提,就按趙大人說的辦。午後我便去衙門,将你的戶籍過到我名下。至于你爹,為師再想辦法。”
“師父,我意已決。”
“胡鬧!簡直是胡鬧!你若是個男子也就罷了,可你是個女兒身,如何能進軍營。萬一被發現,沒在戰場上戰死,也會被軍法處置!”
“師父,我扮了這麽多年的男裝,在镖局也混了這麽多年,你看看,我若不說,有誰知道我是女兒身。就是與我最親近的年年,不是也不知道麽。只要我小心行事,斷不會叫人發現的。”
何綽知她倔強,嘆了口氣,又道:“你若投了軍,且不說西邊的事兒怎麽辦。萬一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叫阿瑾怎麽辦!”
林玉致抿了抿唇,沉聲道:“就是為了阿瑾,才要拼一把。師父,我姓林。”
我姓林。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叫何綽心口酸澀了起來。
三代将門,林家忠烈。
但時至今日,還有哪個敢提林家,還有哪個能記得林家的功勳。
“早幾年,阿瑾還小,我又陷入這些算計之中脫身不得。如今,阿瑾長大了,西邊的勢力也大致成熟。”
林玉致轉過身走到門口,望着碧藍天空,一字一句道:“我現在要做的,便是讓林家軍,在我手中重新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