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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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裏的沉默伴着愈發濃郁的香煙味,高調地占去全部感官;季恕坐在後排,将車窗按下一條縫,新鮮空氣湧進,兩人都沒說話,楊明好像知道這問題太難,很有耐心地撣了撣煙灰,過了會兒,季恕低下頭,餘光是若隐若現的猩紅光點,他道:“沒什麽好說的,總歸都是要走。”
真正的離別都是悄無聲息的,季恕從小就知道,那些還能有話講的都不是要告別,只不過是在等一個回頭的契機,是仍擁有退路的證據,他從沒這樣的好命。
即使、即使他真是存了一肚子話,可那又怎麽樣呢?
楊明開車将他暫且先送回了公寓,他到時其他三人還沒回來,站在空蕩蕩的宿舍,很自然回想起STAR剛成團那時候,幾個人初搬來這邊,誰不是滿腔豪情壯志,連之中最有錢的鐘悅也心甘情願一起擠進這狹小的房間;那時他們半夜都睡不着覺,湊在一起漫無邊際地發瘋,要虛名要金錢,才幾年,竟好像已經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他很慢很慢地坐了下來,行動緩慢得像一個遲暮老人,獨自等待夕陽落下;又過一會兒,另外三人吵吵鬧鬧地推開了門,為首的李知行還拎着一袋子燒烤,看見他時有些詫異:“隊長,你回來這麽早啊?事兒辦完了?”
“算是。”季恕點了頭。
“看吧我就說!”鐘悅被慕鶴軒壓着腦袋,此時正得意地奮力在魔掌下掙紮,“我們剛剛回來偷摸在樓下買燒烤,這倆人非說你回來就吃過晚飯了用不着吃,這不就用上了?……哥,怎麽樣,還得是我跟你親!”
“我看隊長再給你要來幾張謝今朝簽名海報你都要認他做爸爸了!”慕鶴軒道。
他們仨熱鬧地說了半天,才發現季恕一直沒接腔,納悶地彼此互看,烤串香味散發,李知行最後說:“行了,快吃吧,一會兒涼了!”
季恕還是沒動,夕陽的光落在屋裏,将他影子照得很長,泾渭分明地把人劃成兩撥,慕鶴軒已經預感到要發生什麽,張了張嘴,卻被前者搶先,季恕忠誠地履行了自己剛剛在車上向楊明說的話,一句多餘都不講,他輕聲細語,像在談論天氣:“我年後就不打算在這兒住了。”
屋裏陷入寂靜,良久,李知行問:“隊長,你這是什麽意思啊?”
他們都知道這話不是疑問,季恕也明白,于是他鋼鐵心腸地繼續說了下去:“我們家有座舊宅,各方面條件都不錯,适合長居,我準備搬到那兒,回頭邀你們做客。”
他以前當這間房子不存在,因此從沒跟別人提過,是以屋裏幾人都詫異了一瞬,但很快,慕鶴軒就反應過來:“就算有,也不是一定要住吧,況且往來也不方便……”
“我都想過。”季恕答得滴水不漏,“這次病來得突然,可能确實是一種身體的預警,提醒我要靜養一段時間。”
這話無異于是在打房間內其他人的臉,畢竟也都是成年人,誰聽不懂裏頭的潛臺詞:靜養靜養,說到底,本意不就是嫌這裏吵鬧,不願意和他們一心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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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傷人的話将自己剜過千遍,真說出來,也就一瞬間的功夫,季恕想。
他嘴角還帶着沒被拉住的鐘悅撲過來那一拳的淡淡淤青,片刻前對方當寶貝捧着的海報被揉成一團丢在腳邊,另三人來了又走,連和他在一個房間的李知行也追着鐘悅跑了出去,只在臨走前回頭對他說讓他先冷靜一下;但這些都好過繼續留在這裏,為不知哪天就會徹底爆炸的定時炸彈提心吊膽,不可終日。
有句話他其實說得是對的,深夜的救護車确實是上天給他的預警,提醒他不要貪圖一時溫暖,連累別人也為他挂心。
現在這樣最好,理由充分且體面,沒人想得到要深入挖掘,更不會有人将他偶然一次的昏迷與每夜皆是如此聯系起來;他的秘密會被自己帶進墳墓裏,甚至要不了多久,就連現如今的離開都會被時間美化成不得已而為之,自己這三個天真的隊員說不定還會為今日的埋怨感到愧疚,向他道歉——
季恕終于忍不住,蜷縮着流下一行淚來。
他不想這樣,想要永遠留下,留在這個承載了他年少夢想和舊時回憶的地方,為何命運總是如此殘忍,從六歲到二十四歲,他想要的,竟然一次也不願意給他。
季恕沒在房間多停留,知道恐怕今夜剩下幾人都不是很想再見到他;他獨自一人,将自己打扮包裹嚴實之後,又膽大包天地搭了地鐵去老何家。
深冬的巷子冷,他敲那扇厚重的大鐵門,聽見院裏響起幾聲稀疏的狗叫,沒過一會兒,老何披着軍大衣來開門,見是他,很詫異:“你又來了?”
他答非所問——因為實在沒力氣講今天所見所聞,只道:“您家還有多餘的床嗎?”
老何瞬間反應過來,表情複雜,嘆了口氣,說:“進來!”
這段特別的緣分姑且給今晚的季恕找到了一個栖身之所,他縮在老何家的客廳喝熱茶,腿上趴了只自發跳上來的小貓,老何坐在他對面,慢悠悠地吹茶葉,像是根本沒打算問個來龍去脈;還是他自己先憋不住,拐彎抹角地:“您都不問問我怎麽了?”
“哦,”老何盤着狗腦袋,消極怠工,“你怎麽了?”
“……”季恕覺得沒勁,把從老何衣櫃裏順來的大衣一裹,驚得腿上小貓跳了下去,過了會兒又猶猶豫豫湊近,“我無家可歸了,要不我就住這兒吧,我給您交房租,閑着沒事還能幫您喂貓喂狗什麽的。”
“駁回,”老何說,“你住了我們小白小黑小花三毛住什麽?”
小白是老何今天新撿來的一條流浪薩摩,在滿院瘸胳膊瘸腿的小動物之間健康得像一陣清流,大約只是短暫地跑丢了;此狗不一般,憑借過硬的撒嬌能力很快贏得老何的心,這會兒正哼唧着,好像也對此不滿似的。
“我跟它們一起睡還不行嗎!”狗嘴奪床的季隊長嚷嚷,過了會兒聲音低下來,“算了,我開玩笑的。”
他癱在那兒不動了,老何挪過來,拿腳尖踢他:“喂,你來真的啊?你上次那個來接你回家的朋友呢?”
“才不是朋友!”季恕又彈起來,“您不是都摸到名片了,真朋友我随身帶名片幹嘛?”
“你們明星不都是随身帶這玩意兒麽。”
“那也不是!”
季恕忽然有些難為情,就好像單純只是在無關場合提起謝今朝,也如同讓對方間接旁觀了自己的苦難。
他在謝今朝面前已經狼狽過太多回,更何況——
“我已經欠他好多了。”
他輕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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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憐,謝今朝來親一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