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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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線索穿行而過留下的蛛絲馬跡此時格外清晰地在季恕腦海中連成線條,讓他想到齊胤和庾僖在診所內晦暗不明的神色,進而又記起謝今朝和常人怎麽看都有些不同的性格;他從前只以為對方是因為愛寵離世後留下了創傷,現在看又好像不是這樣,這張不完整的診斷分明表露出謝今朝也在生病,那麽,是什麽病呢?

謝今朝果真已經開始打掃屋子了,行動力快得約莫叫片刻前還在嫌他邋遢的齊胤看了能直接氣得翻白眼,他将那堆淩亂的紙屑掃進垃圾桶,随後有點遲鈍地直接坐在了旁邊,季恕慢慢踱過去,蹭了蹭他穿着襪子的腳踝,他才如夢方醒,下意識往後一躲,随即又道:“對、對不起。”

季恕嘆了口氣,柔軟的身體起伏,最終後退了一步,卷着尾巴面對他坐下來。

一人一貓顯然興致都不是很高,季恕這一天要應付的信息量過于龐大,臨到了竟然還讓他發現這麽個大秘密,他那點依賴和歸屬感倏地散了,無法再純然将謝今朝的住所視為一個避風港,倦意上湧,他坐在原地打了個哈欠,聽見謝今朝手機又響了,這次對方接起來,聲音很低地叫了一聲:“媽。”

電話那頭估計沒想到他會接,愣了好幾秒才應,聲音聽起來有種被壓抑的激動:“小朝,吃過晚飯了嗎?”

大概謝今朝身邊的人都對他爛成一團糟的生活作息心裏有數,以至于這位明顯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也在此時自然而然地問候了一句,謝今朝輕輕“嗯”了聲,之後就沒說話,那邊的女人聲音放得更柔和了:“吃過了就好,媽媽只是有些擔心你。對了,聽小胤說,你養貓了?”

季恕聽力卓絕,在寂靜的空間中将話筒裏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他以前就知道自己的存在也許并不怎麽受人歡迎,畢竟齊胤曾經明明白白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暴露過自己的擔憂,過了今夜之後這種認知就更加分明:謝今朝心裏有一只無法忘懷的小狗,且謝今朝自己可能也存在某種心理疾病——

那個醫院的logo他看清楚了,裏面的精神科在整個市都赫赫有名,他剛被邱瀚海領回撫南的時候,曾一度因為沉默寡言而是那裏的常客。

他沒看到診斷書的整個內容,只是按照謝今朝表現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季恕不是什麽喜歡麻煩人的角色,他從前之所以還死皮賴臉地呆在這裏,是因為他并不知道謝今朝的具體情況,并且擅自懷揣着那麽一絲救贖的心。

他想自己都能走出來,那麽對方也一定可以,但是現在卻動搖了:他沒自大到和醫院診斷作對的程度,萬分之一可能,如果謝今朝的病情因他而加重,那麽他一定要離開。

離開之後去哪兒呢?季恕沒想過,但是已經破罐子破摔,總歸情況不會更差了。

因此,他忍不住屏息,等待電話那側的人偕同謝今朝一起對他做出最後審判。

謝今朝仍是慢吞吞地“嗯”了一聲,和他通話的人估計個個都有顆強心髒,這位母親顯然也是,她呼出口氣,季恕在旁邊緊張地準備聽她講話,但這位母親卻說:“太好了,橘貓是嗎?我記得小胤說是公的,咱們家隔壁鄰居的花花最近要發情了,她問我能不能借個種。”

緊張旁聽的季恕:?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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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胯下一涼,忍不住想謝今朝身邊的人怎麽每一個都對絕育配種有這麽強烈的興趣,難道這就是人以群分;各種亂七八糟的思緒湧進他腦海中,以至于他也沒意識到女人這話題轉移得十分生硬,甚至聲音仔細聽,還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

“不用了。”過了很久,謝今朝才回答。

“啊?真的不用嗎?”電話那邊追問,雁荷握着手機有點失望地皺起眉頭,她不死心,于是盯着屋裏亂竄的貓狗睜着眼說瞎話,“可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鄰居說配種成功了送我一只養,我和你爸爸住,也沒只寵物陪,好孤單的哦。”

“……騙人。”謝今朝說,“你和齊胤不能因為,我反應慢,就都當我是傻子。”

雁荷心虛地幹笑了兩聲,眼神示意旁邊捂着小狗嘴巴不許亂叫的丈夫松開手:“好吧,我是養了一點,但是我又不嫌多,越多越好嘛。”

“你真要養,就去路邊看看,有沒有流浪的吧。”謝今朝對自己親媽也十分冷酷無情,“有人告訴我,街邊很多貓狗,也許活不過這個冬天。”

“媽媽,”他又說,“你沒必要因為我喜歡,就強行把本要走的留住。”

謝今朝比別人在生離死別前付出更多的代價,因此也比別人要參透更多道理;就像其實很多人都知道寵物的壽命和人相比,短暫得像只有一瞬,可是仍要強行地延長這個瞬間,即使死亡後,也要用後代、或者更相似的某某來代替。

這是很多正常人會做的選擇,畢竟沒人願意直面傷口,擁有感情過渡和精神寄托再好不過,雁荷也是這樣想,所以已經不在的絨絨留下了一只小狗,小狗不負衆望地和絨絨長得十分相似,就連性格也大同小異,可是小狗在一天天長大,謝今朝後來就不怎麽回家了。

這是謝今朝的症結所在,因為他堅信每個生命的靈魂都獨一無二,而生命和靈魂會一同消逝,不能被任何所代替,所以他不接受養另外一只和絨絨一樣的小狗,他沉默地住在充滿絨絨痕跡的屋子裏,直到現在,甚至連另外一個新生命都無法接受。

那只絨絨留下的後代最終在重重因素中,由庾僖引薦,養在了時雅雅的家裏,開啓截然不同的生活;而在這之後,也許是因為和原本的絨絨不再有相似之處,謝今朝會偶爾看望,甚至和時雅雅成為了關系不錯的朋友。

雁荷好久沒說話,她眼淚很快地砸下來,暈開在衣襟上,卻強行地隐住鼻音,在此刻終于徹底明白齊胤和她通話時所說的“唯一”的含義。

唯一是指:她的兒子在所有人都猜不透心思的情況下,又養了一只貓,這只貓也和絨絨一樣,不是為了作為誰的替代品而存在,是謝今朝獨自一人的犧牲,從允許它進入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再次因失去而受傷的準備。

誰都沒辦法救他,雁荷甚至想,要是這只貓有什麽超能力就好了,她自私地希望這只貓壽命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最好與她的兒子比肩。

可是怎麽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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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怎麽不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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