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6.我還年輕
《沼澤》是一部現代劇,不需要去專門的影視基地也可以拍,今天的拍攝地點距離許青家還算近,在靠四環的一棟別墅區前,場工将前後的路給劃出線來,以免路人誤入鏡頭,張喬和許青在一旁對了會兒詞,示意衛一全可以了,衛一全點了根煙,道:“先試一次。”
衛一全對新人的耐心比很多導演都要好,他允許他們犯錯誤,但前提是必須在他規定的次數之內,剛開機的時候他會給予更多的寬容,允許他們有互相磨合的機會。
不過今天衛一全的耐心明顯沒有往日那麽好,他看張喬伸手去給許青翻翹起的衣領,忍不住掐緊了手中的煙,眼睛更是頗有威脅力地眯了起來。
他知道張喬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入戲,和搭檔在小細節上進行一些互動,會更容易讓自己進入角色。
張喬的演戲經驗還不足,但腦子卻很聰明,也很願意去學,這是衛一全之所以會選中他的原因之一。
另一個原因,自然是因為他和劇本裏攻的形象非常符合,就跟許青一樣。
許青笑着道謝,兩人在別墅區門前站定,衛一全為了讓兩人先适應一下,先拍的部分并不是特別重要,這一幕戲是飾演“袁骁”的張喬和飾演“顧城”的許青意外在別墅區碰上,別墅區內正要開一個聚會,“袁骁”是被朋友給騙來的,他煩這種場合得很,發現被騙了自然沒好氣,可來都來了難道能不給主人面子嗎?于是只得壓抑着煩躁的情緒溜出來抽根煙,不巧在大門口碰上了也來參加聚會的“顧城”。
這兩人大學時期是學長和學弟的關系,但因為同在一個社團彼此又很合得來所以關系一直不錯。然而因學長“顧城”在畢業前夕突兀表白令這段友誼戛然而止,“袁骁”感覺自己被背叛,但心底卻是欣喜的;察覺到自己的不正常,“袁骁”為了逃避自我而與“顧城”一刀兩斷,此後兩人一度失去聯系,直到半年前“袁骁”的公司收購了“顧城”所在的公司,兩人在員工大會上意外重逢。
這是一個純粹的愛情故事,衛一全寫劇本時并未對這份感情加以特殊處理,而是讓它同男女感情毫無分別,也許他的重點也是在這裏,無論是男人和女人,還是男人和男人,還是女人和女人,在對待感情時其實都一樣,并沒有什麽特殊或獵奇的行為。
美好的學生時代,暗生的情愫,以為對方也對自己有感覺所以勇敢表白的顧城,結果遭遇了學弟的厭惡,兩人自此沒了聯系;半年後意外重逢,經歷了誤會、彼此互相傷害、逃避自我到最後正視這段感情的過程,最後的最後以“袁骁”終于說服了父母,興奮地給“顧城”打電話,卻意外出了車禍倉促離世為結局。留下了莫大的遺憾和似乎又回歸到了“社會話題”的一個延伸意義裏。
似乎同性的戀愛,終究是無法得到好結果的,全社會,全世界都會與他們作對。
許青第一次看這個劇本的時候就很震撼,看到最後,內心非常的酸楚無奈,很為“顧城”心疼,很想為不過是普通的在“戀愛”中的他們做些什麽;後來這個劇本經過衛一全反複修改,除了“顧城”,“袁骁”這個角色變得更加的立體而真實了。之前的“袁骁”完全是一個套路性的角色,最終的作用仿佛就是突顯“死亡”那一瞬的震撼,衛一全其實更着墨在“顧城”的感情渲染上,而現在,這兩個角色都變得十分活靈活現了。
許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他覺得這其實是因為衛一全在對待感情這件事上的想法和态度有了轉變而投射出的直觀影響。
第一次正式上大熒幕,許青拿出了拼命三郎的氣勢,他和“顧城”的角色設定很像,不需要太多的潤色,自然而然就好——“顧城”在“袁骁”面前永遠是自卑和怯懦的,永遠是在否定自己的。
衛一全一喊開始,許青的眼神就有了變化,“顧城”心不在焉地朝大門口走去,突然看到門口熟悉的身影,腳步不由一停。
他趁“袁骁”還沒注意自己,立刻轉身想走,兜裏的電話卻突兀地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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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骁”發現了他,叼着煙眯起眼,自小家境優渥的他,多年過去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少爺模樣,他遠遠地道:“這不是顧先生嗎?”
“顧城”捏緊了手機,遲疑一下才轉過身,露出一個有些“飄忽”的笑容:“袁、袁經理。”
“袁骁”雙手插兜,大步朝“顧城”走去,他厭惡地眯起眼睛,對着“顧城”微微傾身,幾乎是靠在他耳邊說:“這一屋子的男人,你也敢來?”
“顧城”臉一下白了。
“袁骁”仍是意猶未盡,用最刻薄地話道:“你跑來是想幹什麽?這回又看上誰了?”
“卡!”
衛一全從監控器後頭擡起臉,皺眉:“許青,你給角色的戲太多了,再自然一點;張喬你是在演虐待狂嗎?你好好看劇本沒有?你心底裏是喜歡顧城的,你說這些話傷害他的同時你自己也在受傷,懂我意思嗎?”
張喬尴尬地點頭,又對許青道:“抱歉許哥。”
許青笑笑:“沒事的。”
一上午很快就過去了,許青累得不想說話,他第一次演主角,太多的臺詞需要背,還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原來實踐是這種感覺,以前光看別人演,看導演給別人說戲,自己就以為學到了很多,但其實并沒有,真演起來滿身都是問題,被衛一全提醒的次數越多,越不知道該怎麽演了。
這跟拍廣告的感覺又不同,要一直保持一種情緒,融入另一個人的靈魂的感覺,太難了。
許青眼眶通紅地坐在一邊休息——有一幕戲是要忍住淚水,眼淚又不能落出來,他就硬生生地憋,不停地睜大眼睛讓眼眶因為疲憊迅速泛紅。
他正拿着林柒給的冰水敷眼睛,張喬疲憊地走了過來。
“許哥,沒事吧?”
“沒事。”許青有點不好意思,但在外人面前又要繃住了,端得住前輩的氣勢,于是幹脆不去看對方,道,“抱歉我拖大家後腿了。”
“沒有的事,我才是拖後腿的那個。”張喬有些挫敗,早上來時精神抖擻的樣子也沒了,蔫耷耷地道,“原來拍戲這麽難,感覺我以前拍的都是假戲。”
許青噗嗤笑出聲,眯着通紅的眼睛看他:“你很不錯了,多給自己一些信心。”
許青說完一愣,這話不是衛一全跟自己說的嗎?許青揚了揚嘴角,坐起來道:“我們私底下多練練吧?”
張喬一愣,他其實也想約許青私底下再練習的,但不知道怎麽開這個口,聞言立刻道:“好啊!”
兩人拿出手機,添加彼此的聯系方式,悄悄定好晚上再約。
兩人有說有笑的模樣附近衛一全都看在眼裏,他頗不滿的拿劇本在手心裏砸來砸去,仿佛打得不是自己的手,而是某人的腦袋一樣。
邵君在旁邊木然地提醒:“導兒,拜托您有點正經樣子好嗎?”
“我什麽時候沒有正經樣子了?”
“現在。”
“……”
邵君語重心長道:“您拍多少部戲了?您至于嗎?”
衛一全抿了抿唇,沒說話。
正因為他拍得多,見得人多了,才知道假戲真做的人比比皆是,只是後來總會因為這樣那樣問題分開,別人的事他不管,但許青的事那必須得管。
萬一這兩人在戲裏演出了真感情……就算許青不喜歡張喬吧,張喬這小子閱歷和經歷都還不夠,毛頭小子一個,正處于萬年發-情-期的狀況,萬一被許青迷住了怎麽辦?
衛一全正想着,就見那二人休息結束走了過來,衛一全忙裝作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
第一天的戲一直到晚上十點才結束,衛一全看了看最後的效果,道:“咱們進度有點慢,之後都要抓緊些時間,今天辛苦大家了。”
衆人各自收拾東西離開,許青一頭熱汗,正在換衣服,衛一全突然跑了進來。
“一起回去?”衛一全看着許青赤-裸的上身,笑了笑,“今天辛苦了,我請你吃飯吧。”
許青搖頭:“我還有事,一會兒跟張喬一起走。”
衛一全笑容頓時凝固了:“你跟……誰?”
“張喬啊。”許青道,“我們約好了找個地方練戲去。”
衛一全簡直苦不堪言,只覺自己是給自己挖墳:“練、練什麽戲啊,今天還不錯啊。”
衛一全在工作的事上沒辦法昧着良心說話,頓了頓補充:“只是還沒達到我的要求而已。”
許青:“……”
衛一全:“……”
許青搖搖頭,擦了把汗換好衣服拿了包往外走:“您昨天肯定也沒休息好,今天回去好好休息。”
衛一全心裏的醋缸子已經要淹過青藏高原了,大狗似地跟了出去:“那我陪你們……”
“不行,您是導演,要注意身體。”
“那你還是主演呢!”
許青想了想,說:“沒關系,我還年輕。”
衛一全:“……”
林柒巴不得這兩人私底下沒有接觸的機會,當然全力支持許青的做法。她開車接許青走,還故意對衛一全道:“放心吧,我會陪着他的,不會讓他練到太晚。”
衛一全:“……”
坐在車上的許青想起衛一全空白的表情,想笑又要忍住,憋得幾乎內傷。
衛一全怎麽能這麽可愛啊?
“練習歸練習。”林柒道,“你可別跟張喬傳出點什麽來。”
許青道:“張喬是個好孩子,我也當他是弟弟,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那就好。”林柒擔憂,“我就怕你跟着衛一全學壞了去。”
許青一時走神,想起劇本裏某個部分:“袁骁”對同性戀的感情不理解,他也不想承認自己喜歡“顧城”,于是故意對“顧城”說是不是只要是個男人,他就會喜歡,他就會跟對方上-床。
許青覺得這點跟現實也挺像的,不管是女同還是男同,似乎都會被同性朋友當做“只要是同性就能喜歡上”的感覺。
包括現在,林柒已算見多了世面的人,骨子裏卻依然帶有這種潛意識的想法,不自覺地就說了出來。
他跟衛一全走得近些,她就一直懷疑他跟衛一全有什麽,哪怕那時候他其實跟衛一全真的什麽也沒有;現在他要跟張喬排戲,她就開始擔心他和張喬會有什麽。
衛一全在劇本裏寫得那句話挺好的:自以為是的觀念像水,無而不往,早已深入骨髓,埋入血液,驅除不得,否則就是扒皮去筋之痛。
許青閉上眼,微微勾起嘴角:世上之人大抵如此,沒什麽可說道的,只是就衛一全敢寫敢拍,随性之至,不拘一格。
衛一全說啥來着?又愛上了自己一次?那這句話許青現在就能還給他。
作者有話要說:
抓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