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51.新的開始

許青簽下特約的那一年，據說是全球氣候變暖最嚴重的一年。那年的冬天異常的冷，幾乎沒有春天，四月初人們還在穿棉衣，四月下旬下過一場大雨後，第二日氣溫突然就飙升了十幾度，燦爛的太陽讓人們還沒回過神來就被拉入了夏季，每天的溫度都維持在二十八以上。

許青記得那時候每天都很熱，他租住的房子裏只有一臺小電扇，風吹着都是熱的，絲毫也涼爽不下來，他每天三更半夜都要起來沖個澡，因為實在是熱得受不了，心裏悶得發慌，也根本睡不着。

涼席是左邊睡熱了就翻個身睡右邊，右邊熱了又換左邊，一晚上來來回回的折騰，造成白日他的注意力也不是很集中，打工的時候也頻頻出錯。

拿到工資，許青就偷偷去彙款給姐姐，自己幾乎沒留多少，拽着那點錢等着劇組發盒飯，他也不知道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但簽下特約，薪酬漲了這件事讓他很高興，他覺得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就能達成所願。

而在那年小暑，他認識了狄興，第一次見識了這行裏的水有多深。

狄興是在一個午後劇組休息的時候派人來找的他，來人自稱狄興的秘書，長得很圓潤，西裝勒在身上，挺着個大肚子。

許青知道狄家，以為自己被狄家相中能簽約成藝人，心裏還挺高興——當然事實也确實是狄家要簽下他，但卻有條件。

“您說什麽？”許青一時沒回過神來，端着茶杯愣住了，“狄先生對我……？”

“狄先生很喜歡你。”在狄家旗下的酒店套房裏，秘書先生顯然沒打算遮遮掩掩，拐彎抹角，而是直接道，“被狄先生喜歡是你的榮幸，只要狄先生高興，捧你不是問題，你長得好，據說工作也很認真，只要狄先生稍微幫下忙，你在這行就能站穩腳跟。”

秘書顯然覺得這是一個非常劃算，非常便利的事情，壓根沒料到許青會拒絕，因此連合同都早準備好了，一式兩份，還有一份額外的契約，直接推到他的面前。

“你看看吧。”他說得很随意，對許青而言如此重要的機會，做夢也想得到的簽約合同，到了他手裏，卻跟垃圾似的不值一提。

許青動了動喉嚨，目光從合同書上一目三行地掃過，最後落在了那份附加的契約書上。

那契約書上的條件比合同書要清晰明白，并不玩那些文字游戲，不過寥寥幾條，卻讓許青徹底寒了心。

這說是契約，不如說是情人包-養協議。其中明确寫明了諸如：不能将這段關系曝光、不能對外洩露他和狄興的關系、要随傳随到、對狄興的任何要求都要滿足等等；當然狄興也必須做到身為包-養人的義務，例如：為許青提供平臺資源、一年內讓許青賺多少錢、簽下多少代言、将他捧到什麽位置。

看起來似乎很公平，甚至在契約書下方，狄興已經簽了字——不過是打印的。

許青突然覺得很荒謬，他幾乎能想象到狄興将這份契約打印了多少份，遇到喜歡的就發一份，而他知道，一定有不少的人無法拒絕這個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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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在的，當他看到那條“一年內賺多少錢”的條件後，他的心狠狠地動搖了，寫在契約書上的金額仿佛是鬧着玩似的，許青根本不敢去想的數字，對方卻能輕易地做出承諾。

饒是許青早知道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在接受各種不公平，卻也從未有這一刻體驗得如此之深刻過。

他覺得這群人就差沒拿着一疊錢直接砸在自己臉上了。

許青放下杯子，竭力維持着自己的禮儀，将擺在桌上的合同和協議推了回去。

“請讓我再考慮一下。”他沒能當場拒絕，他對這樣的自己很是羞愧難當，不敢去看秘書的眼神。

秘書似乎也不以為意，說實在的這樣的人他也見得不少，總歸最後還是得回來簽的。

秘書點點頭，收拾起合同，不再說話，那模樣仿佛已經在無聲地逐客了。

許青難堪地起身，離開酒店後只覺外頭陽光耀眼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他木讷地回到劇組——趁着休息的時間秘書開車将他接進了市區裏，而他現在必須得一個人回劇組所在的市外郊區。

等他氣喘籲籲趕到，因為遲到還被場工責罵了一番，扣掉了一部分的時薪。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許青笑着對衛一全道，“我考慮了兩天也沒能做出決定，就給我姐姐打了個電話，她……罵了我一頓，說我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如此沒有骨氣，不能……不能再像爸媽那樣，只圖眼下一時享樂。”

享樂這東西無論放在哪個行業，哪個圈子，哪個環境和哪個人身上都是一個看不到底的深淵，人習慣了就會變得越來越沒有底線，人性大抵如此，不要寄望于自己能忍受多大的誘惑，堅持多強的原則，最好的辦法，是從一開始就杜絕掉它的接近。

有了姐姐的支持，許青覺得自己幾乎被壓塌的脊梁骨又理所當然地直了回來，他在電話裏拒絕了狄興的秘書，甚至在那一瞬間，他也不怕被狄家報複，還有種哪怕自己光着腳，一無所有，卻能給對方狠狠一巴掌的爽快感。

狄興的秘書果然有點呆，史無前例地問了一句：“你說你要拒絕？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許青笑了起來，直接挂了電話。

衛一全聽許青說到此處，眼睛似乎都在發亮，衛一全心裏好笑又覺許青可愛，伸手将人拉進懷裏抱了抱，道：“你很棒。”

許青搖頭：“如果沒有你，我可能已經退出了。”

再美的夢，做了十年，也疲了累了，何況他不能永遠任性地依賴姐姐，他必須得去做自己該做的事了。

“我打人那天……其實就想着，算了，沒用了，”許青低低道，“我覺得所有事情都那麽難，難的我一步也不想再走了，我想去好好找份工作，努力還債，雖然姐姐一直什麽都沒說，但我總不能真的當做不知道。姐姐是個很溫柔的人，她又總覺得……長姐為母，她想讓我去做想做的事，其他的都讓她去扛。我已經任性了這麽長的時間，快三十歲的人了，我……”

許青似乎有句話一直憋在心裏無法對任何人說，他長長地嘆出口氣來，聲音裏有些不穩：“我一直覺得，我真不是個男人。”

衛一全心裏一疼，抱緊了許青，他不知該如何安慰，許青心裏的掙紮不甘和彷徨，似乎并不是他能切身所體會的，他不想去評價許青到底是對還是錯，到底是傻還是蠢，到底是不是個男人，這一刻許青能夠依賴他，對他說出這些話，他就覺得非常感激了。

“聽得見的都不是傷心。”衛一全頓了頓，說，“這是我一個朋友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你現在能把心裏話都告訴我，我覺得這是我此生最大的榮幸了。”

衛一全笑着道：“從今以後，我陪着你，我們一起走出新的人生，嗯？”

許青鼻子一酸，他驀然想起自己曾在一個雨夜給姐姐打電話時，說：“姐，你知道嗎？最讓人絕望的不是沒有錢，不是吃不上飯，不是家人是這幅樣子，不是不知道何去何從——錢沒了可以再賺，餓一頓，下一頓就多吃點，我還有你，我就什麽都不怕，最絕望的是……看着自己的夢想一點點地死掉，毫無辦法。”

許凝當時沒有說話，很長時間彼此只能聽到話筒裏的傾盆大雨聲，片刻後許凝道：“這是你自己選的路，你後悔了嗎？”

許青咬着牙：“不後悔。”

許凝輕輕笑了起來：“不後悔那就沒什麽可怨的了，做不到就做不到吧，起碼你已經做過了。”

因為這通電話，許青終于意識到：這世界上最大的勇氣其實就是承認自己是個平凡人。

平凡沒有什麽不好，可接受平凡的自己卻那麽那麽難。

那之後許青的氣質就越來越平和，越來越溫柔和安靜，他原本就不是個喜歡喧鬧的人，心思越發平靜無波後，整個人反而有了自己的一種特色。

只是他并不知道，過去了那麽久狄興一直不肯放過自己，他一直以為是自己的能力不足，本已認命，哪裏知道卻峰回路轉。

“如果沒有你。”許青抿了抿唇，“早就沒有現在的我了。”

衛一全搖頭：“是你自己成就了你自己，如果你沒有堅持十年，如果你一開始就放棄了，我也遇不到你。”

能力、運氣和機遇，缺一不可，都是一個人的實力。衛一全想，這其中大概還要加上一個“堅持”。

許青深吸口氣，擡頭看着衛一全：“所以你和他不一樣，你從來沒有逼迫過我，你從一開始就承認了我，記得嗎？”

衛一全從一開始就承認了他的能力，他是在欣賞他能力的基礎上做出的邀請，而不是為了其他。

光這一點，就足夠打動許青了。

“我問過你，是不是非我不可。”許青道，“你說過必須是我，記得嗎？”

衛一全心裏一塊大石落了地，他忍不住與許青接了個綿長溫柔的吻，仿佛所有不盡之言，都融在了這個吻裏。

二人一夜好夢，翌日起來，都是神清氣爽。

許青做好了便當，遞給衛一全，衛一全牽過他的手，親了親他的面頰，二人似新婚夫夫，一起出門：衛一全要去公司繼續開會，許青則接到通告，需要去拍幾組照片。

衛一全坐進車裏時，對着窗外的許青勾了勾手指，許青笑着低下頭，兩人身後一輛桃紅色甲殼蟲“滴——”地按響了喇叭。

衛一全：“……”

林柒簡直不敢置信，下車就道：“你怎麽回事？又住許青家？！”

許青：“……”

衛一全哎呀一聲：“做戲要做全。”

“你這是做戲嗎？我怎麽覺得你就是要讓全世界人都知道啊！”

林柒對着不遠處的一幢公寓窗口頻頻揮手：“別拍了！這段剪了不準留！”

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