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被隔絕的要塞】

墜毀的機甲發生二次爆炸, 火光沖天而起,濃煙滾滾。

貝拉簡直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放下軍用望遠鏡,靜默良久, 才極為不确定地看向蘇逝川:“什麽情況,紅方機甲竟然搭載了實彈?”

蘇逝川沒有回答,目光一瞬不瞬地鎖定住遠方的戰局。

忽然, 耳麥中電流聲響,緊接着訊通接通,空戰隊助教嗓音發顫, 失控回報:“兩位總教,剛剛收到反饋,對方使用了實彈攻擊, 帶領學生先行的肖恩中校他、他戰亡了!”

這是供教官們使用的一號頻道, 眼下同頻的只有三位助教、貝拉以及蘇逝川。空戰的助理教官情緒激動, 聲音幾度哽咽,但為了避免引起學生們的恐慌, 他還是非常冷靜地選擇了優先彙報給另外兩位總教, 好盡快商讨出解決辦法。

能出任軍校教官的全部是軍部新人, 本身未經歷過任何實戰,面對突發狀況的緊急應變能力并不會比學生優秀多少, 更何況是演習初期直接先死了一名總教的極端狀況!

貝拉臉色蒼白,按住耳麥的左手極不明顯地微微顫抖,過了幾秒, 她才故作鎮定地詢問道:“你人在基地,有沒有聯系過軍校那邊?”

“已經聯系過了,”那名助理教官急道,“海格要塞與外界的通訊全面屏蔽,只能維持基本的內部聯絡。”

貝拉聽聞心下頓時涼了半截,再次求助似的看向蘇逝川,喃喃道:“蘇教,我們……”

蘇逝川沒有回應,接過貝拉手裏的望遠鏡,凝神關注空中的局勢。

從天而降的暴雪遮天閉幕,望遠鏡所能提供的效果甚微。遠處的攻擊還在繼續,對方所使用的明顯不是軍校提供的演習機甲,全程未露一面,卻一架一架有條不紊地逐一解決掉藍方的六部機甲。恐怖的震蕩聲不絕于耳,戰局上方的夜空被火光映照得亮如白晝,整座海格要塞都岌岌可危地晃動起來。

“我是特殊戰術的蘇逝川,”蘇逝川按下耳麥,聲音平靜如舊,冷靜吩咐道,“傳令下去,各專業全面收隊,避免正面遭遇,對學生坦白我們遭遇了恐怖襲擊,軍演取消。基地下方應該修建有配套的防空洞,安排學生暫時去那裏躲避,地面留人,繼續聯系軍校。”

他頓了頓,幾秒後點名道:“阿寧,你負責留守聯絡。”

阿寧:“是,蘇教。”

“那……”貝拉眉心鎖緊,駭人的低溫下,這姑娘被凍得臉頰發白,一雙眼充血通紅,她伸手扣住蘇逝川手臂,嗓音止不住地劇烈顫抖,“跟肖恩先行的學生們怎麽辦?”

蘇逝川松開耳麥,垂眸迎上她的視線,淡淡道:“來不及了,只能盡量保還沒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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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拉霍然驚住,張了張嘴,卻終究沒有反駁,又問:“那我們呢?”

蘇逝川知道這姑娘已經六神無主了,只是出于教官的責任感在強裝冷靜,他攬住貝拉的肩膀把人帶回裝甲車,然後從副駕駛取下她的背包交給她,又繞到後面拉開後車廂的門,示意三位學生下來。

“出了點意外,軍演暫停,你們跟貝拉先回基地。”蘇逝川說完看向貝拉,“車我開,過去看看情況。”

貝拉一怔,急切道:“你瘋了,一個人去?”她怕吓到三名學生,有意将聲音壓得很低,但空戰隊遭遇的襲擊太明顯了,并不是這種程度的掩飾就能抵消掉的。

奧斯汀面無表情地望了眼遠處熊熊燃燒的林火,半晌後轉而看向蘇逝川,沉聲道:“老師,您要去哪兒?”

蘇逝川說:“你們都看見了,演習出了意外,紅方那邊使用了殺傷性武器,造成了空戰隊的傷亡。現在的情況是整個要塞的通訊被隔離,我已經安排了阿寧去嘗試恢複信號,不過在這以前也不能坐以待斃,需要有人去了解一下對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跟您去。”奧斯汀不假思索地說。

蘇逝川聲音平靜,淡淡道:“我不能保證你們的安全,不可能冒險帶任何人過去。”

“可是——”奧斯汀還要反駁,卻被蘇逝川起手示意噤聲。

“不用再說了,”蘇逝川道,“要麽跟貝拉步行回基地,要麽被我打斷條腿,留在這兒哪兒也別去。”

奧斯汀被這毫無反抗餘地的兩項選擇堵得啞口無言。他旁邊的宋霄倒是鎮定得多,既沒表現出恐懼,也沒有沖動到犯險陪同,而是默默接受了蘇逝川的安排,叮囑道:“蘇教,您自己小心。”

蘇逝川朝他點了點頭,最後看向西法。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西法已經走過來,二話不說拉起他的胳膊,繞到裝甲車的另一側,避開其他人:“我有話跟你說。”

蘇逝川只當是他打算強行留下,緩了口氣,心平氣和道:“海格要塞是與外界失聯,但內部通訊沒有任何影響,現在出了這麽大意外,對面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這說明他們很可能已經出事了,我真的不可能帶任何人一起行動,尤其是你。”

“我們沒有選擇。”西法說。

蘇逝川聽出端倪,眉心不覺擰起,疑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西法點開軍部下發的那只通訊器,沒有回答,而是把直接摘下來遞給蘇逝川。見他這舉動,蘇逝川心裏一沉,當即有了猜測,接過通訊器一看,果然看見了一封郵件。

那封郵件的發件人顯示為紅方空戰隊總教的名字,但口吻明顯不是本人,上面寫着——

【尊敬的西法·特蘭澤殿下,請您于天亮前親至海格要塞的紅色基地面談,否則我們将對全島進行轟炸性清理。這其中的利害關系您可以自行考慮,然後再決定是否赴約,我們恭候您的駕臨。】

蘇逝川逐字逐句地反複看了兩遍,然後對西法道:“上副駕駛等我。”說完,他返回其他三人那裏,也不做解釋,只是說,“西法跟我一起,你們抓緊時間返回基地。”

此話一出,另外三人同時大驚,貝拉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可是三殿下,怎麽能……”

“沒辦法,他必須去。”蘇逝川說。

貝拉剎那靜了,幾秒後說:“襲擊的目标是殿下?”

蘇逝川緩慢點了點頭,伸手拍上她的肩膀,叮囑道:“基地只有你一位總教官,照顧好學生。”

随後兩人不再多說,蘇逝川返回裝甲車坐進駕駛位,熄滅一切照明後,驅車繼續前進。

海格要塞的海灘漆黑得難以辨物,令人窒息的靜默蔓延開來,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

後車廂裏等待多時的十七注意到車子再次啓動,這才扒拉開擋板,探頭看向蘇逝川,說:“主人,需要我做什麽?”

“紅色要塞出事了,你去看看,把守衛情況告訴我。”蘇逝川說。

十七“哦”了一聲,擰身變成黑鳥,撲棱着翅膀飛進駕駛室。蘇逝川降下自己下側的車窗,十七跳上窗框,扭頭看向蘇逝川,不放心地說:“您自己小心,等到我的消息再接近。”

“知道了,”蘇逝川說,“注意安全。”

話音沒落,黑鳥展開翅膀,影子般沒入飛雪橫斜的黑暗,剎那沒了蹤影。

等到終于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蘇逝川把通訊器還給西法,輕描淡寫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來的人是誰?”

西法沉默,半晌後坦言:“是聯盟。”

蘇逝川猜到了襲擊軍演的人可能是聯盟,但确實沒想到西法竟然真的清楚!

那封郵件是威脅不假,但遣詞造句還是帶着幾分微妙的。貝拉說“襲擊的目标是三殿下”,這說法其實非常不準确,因為對方根本沒有偷襲,他們只是堂而皇之安排了空中戰力,攔截下最容易發現、且最容易被地面人員注意到的機甲空站隊,那個擊斃的行為與其說是為了清場,倒不如說是在宣示——我們來了。

在一切開始之初,毫不避諱,手段簡單粗暴,這根本不是暗殺,他們的目的就是郵件所提到的“面談”。

為什麽?

蘇逝川隐約有了答案,他忽然明白了上一世西法對他隐藏的最大的秘密。

“你跟雷克斯……一直有聯系?”他側頭看向西法。

“不算。”西法說,“只是四年前他叛國前夕,曾經暗示過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蘇逝川心裏的震驚無以複加:“他要你跟他一起叛國,為什麽?”

西法:“大概是擔心如果我繼續留在白帝星,到最後會落得跟大哥一樣的下場,也有可能是想為自己的背叛冠上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畢竟第一騎士舉兵造反是叛國,如果帶上了三皇子,那就是名正言順的讨伐刺殺了皇儲殿下的元兇,意義不同,獲得的支持也必然不同。”

蘇逝川不置可否,沒有說話。

四年前他還只是軍校的一名學生,那時候發生過什麽是無論哪一世都不可能被他知道的。雷克斯的叛國行徑對于整個帝國來說諱莫如深,到現在都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确切的原因,也沒有人會去追問,更沒有人知道在第一騎士叛國前夕曾引誘過洛茵帝國的小皇子。

而現在他又來了,這說明他依然沒有放棄說服西法!

如果放在上一世……

蘇逝川無法想象在帝國與聯盟對壘的五十年中,雷克斯究竟跟西法有過多少次私下裏的接觸,他忽然感到後怕,但在短暫心驚過後他恍然意識到了一件更為重要的事。

假如……

假如!

蘇逝川握住方向盤的五指不覺扣緊,指關節用力到失血泛白——假如西法答應了雷克斯的邀請,背叛帝國,加入聯盟。

那樣一來,就算五十年後白帝星被聯盟的殲星艦攻陷,帝國瓦解,西塞逃亡。就算悲劇再一次上演,可随着位置調換,他不再是鎮守最後防線的攝政王,不再是洛茵帝國的皇子,那麽他就可以活下來!

“一百年後,坐在白帝星皇位上的人,是聯盟的領袖。”

帝國覆滅,王星不亡,所以才會有巫女的那個預言。

難道是這樣?!

蘇逝川心跳很快,原本信息龐雜的大腦逐漸變得透徹起來。他忽然意識到在自己的面前出現了一條捷徑,只要走上了那條路,便不再需要幾十年的費心構築,不再需要平衡帝國和聯盟之間的關系。

雷克斯對西法的邀請究竟是出于什麽原因這并不重要,重點在于如今的聯盟羽翼日趨豐滿,他們占領了洛茵星系的十八顆行星,擁有完善的體制和軍隊,已經可以跟蕾莉亞率領的帝國部隊抗衡。不管怎麽說,雷克斯耗時四年終歸是築好了聯盟的根基,如果可以鸠占鵲巢,借聯盟的勢力攻打回來……

這是一個非常大膽的假設,雖然可以大幅縮短時間,但操作難度會比現在進行的計劃更大。

而首先要面臨的問題就是——蘇逝川看向西法,故作淡定道:“我很好奇,你跟大皇子的感情那麽好,為什麽當初沒有聽雷克斯的話,跟他一起叛國,為你的大哥複仇?”

西法眉心淺蹙,眸底浮起異色,他不錯目地盯着蘇逝川的側臉,過了很久,卻不答反問:“逝川,有件事我問過你很多次了,你也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我問你究竟是在替誰做事,又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蘇逝川恍然大悟,心裏甚至有些哭笑不得,西法繼續道:“現在你可以坦白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雷克斯的人?”

這回也是算是徹底說開了,蘇逝川一時感慨萬千,到現在終于想明白了西法為什麽總是執着于此。原來他頭腦一直清醒得很,從來沒有被感情所蒙蔽。站在西法的立場,在了解雷克斯的目的的情況下,再回想兩人從認識至今的種種,這份懷疑确實是非常合理的。

難怪他說他信他的人,卻沒有信過他說的話。

“我不是,”蘇逝川說,“在了解到雷克斯想要拉攏你這點以後,說實話我也很意外。”

西法徹底困惑了:“那你是誰的人,難道是二哥的?”他驀地頓住,眼神變得複雜起來,“難道說你也是他一早就選中的培養對象,皇導師也是預先內定的?”

蘇逝川聞言忍不住笑了,罵道:“小兔崽子,老師對你那麽好,你把我塞給這個又塞給那個,就不怕我哪天真扔下你不管了?”

“我就是因為怕,所以才一直想弄清楚。”西法很固執地說,“雷克斯也好,二哥也罷,說實話他們的做法我都能理解。人是有隐私的,站得越高欲望就會越膨脹,我對皇位的興趣不大還會幻想自己坐上那個位置的樣子,同樣是一步之遙,二哥只不過是想得更多,以至于放手去做了。”

蘇逝川愣住,無限驚訝于西法此番想法的老成。

“但這個複仇有什麽意義?皇室争權再平常不過,那位置本來就是能者居上,二哥的手段确實殘忍,但你不得不承認,比起性格溫吞的大哥來說,他更适合成為帝國未來的主導者。”西法欲蓋彌彰地笑了一下,“況且,你覺得父皇會完全不知道?”

蘇逝川平平“嗯”了一聲:“他最了解你們。”

“他知道雇傭刺客的人是誰,但什麽也沒有,依然同意了二哥繼任皇儲的位置,你覺得這說明了什麽?”西法問。

蘇逝川沉默片刻,慎重開口:“恐怕是看出了雷克斯目的不純,大皇子遇害,他這個皇導師直接廢了,陛下權衡過後選擇保自己的兒子,至少可以确保洛茵帝國依然姓特蘭澤。”

“沒錯。”西法冷笑,“我那時候年紀小,很多事看不出來,現在想想才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比起皇儲,大哥反倒更像是雷克斯的傀儡,對那位皇導師言聽計從。按照那種關系發展,恐怕等到大哥坐上皇位,用不了幾年,雷克斯就會親自廢了他,自己去坐那個位置。”

“所以你才拒絕了雷克斯的邀請?”蘇逝川說。

西法說:“他選中我,一來是想給背叛尋求足以服衆的理由,二來就是想再捆綁一個傀儡皇子,真正的目的依然是雙月殿裏的皇位。”

蘇逝川腦中豁然開朗,前世今生存有疑慮的幾個關鍵點終于被串聯在了一起。

這也是借聯盟之手存在的最大隐患,雷克斯想要利用西法的野心昭然若揭,那麽轉折點必然是在攻陷白帝星以後。捋清楚這個思路以後,蘇逝川又稍稍安下心來,他心裏有個初具雛形的全新計劃,但施行起來卻有些困難,而且還有幾處重要的轉折點沒有考慮清楚。

往後兩人不再說話,裝甲車朝東北方向一路飛馳。

海格要塞再次沉寂,天地間暴雪紛揚而下,将林地深處的機甲殘骸吞噬殆盡,熄滅了火光,只留下沖天的濃煙,蒸騰上夜空,久久不散。

同一時間,帝國軍校的作戰大廳陷入死水一般的靜默。

被嚴重幹擾的轉播畫面雪花嚴重,正呈現出藍方機甲被粒子炮擊中的畫面。

校長康納額頭沁着一層密匝匝的冷汗,襯衣已經被汗水洇透。

不久前調派出去的下屬去而複返,朝他深深彎下腰,顫聲道:“聯系不上海格要塞,衛星掃描的結果是有人給海島覆上了防護罩,不僅隔絕了信號,而且……”他心有餘悸地瞄了眼相隔一個位置皇儲殿下,“而且還無法調派增員。”

他彙報的聲音不大,但在此時萬籁俱寂的環境下已經足夠旁邊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西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有些溫了的茶水,然後“啪”的一聲把杯子直接拍碎在桌面上。

所有人的心直接吊起來,康納趕緊起身,繞到桌子的另一端,朝他彎下腰:“殿下息怒!”

“首場軍演就遭遇襲擊,而你們竟然沒有半點察覺。”西塞的手指被碎瓷片割破,血液溢出指縫,滴滴答答地落在桌面的積水內,“知不知道三皇子就在那裏,知不知道本殿下的皇導師就在那裏?!”

“殿下!”康納雙膝一彎,直接跪倒在他面前,“屬下這就找人——”

“不用了。”西塞打斷他,“來人,把軍校的校長,連同兩名副校長一起帶下去,暫時關押起來,等待事後追責。”

“是!”

西塞的指腹摩擦着傷口,揉開血跡,半晌後直接點名:“封塵。”

封塵站起來朝他躬身行禮:“殿下。”

“聯系軍部調派增員,讓他們抓緊時間破除海格要塞的防護罩,同時也要優先建立聯系,我要知道裏面的情況。”西塞緩了口氣,又道,“這裏的指揮權交給你,二十四小時以內務必把西法和逝川給我接回來,否則……”

他頓了頓,漫長的沉默過後卻沒有再開口,而是揮了揮手,示意去做。

封塵欠身領命,轉身快步離開作戰大廳。

與此同時,帝都遠郊,舊歌劇院地下一層。

蒼星隕坐在卧室角落的地毯上,背靠牆壁,整間屋子只有通訊器發出的淡藍色冷光,映亮了男人略微擰起的眉眼。

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但信息卻遲遲沒有發送出去。

很奇怪,那條狗跟蘇逝川參加軍事演習,怎麽可能會身處信號屏蔽的地方?

刺客先生惑然不解地想。

這時,敲門聲響起,蒼星隕敏感的眯起眼睛,合上光屏,冷冷道:“誰?”

“是我。”佩莉的聲音響起,“可以進來麽?”

“稍等。”蒼星隕沒有把人放進來,而是起身過去開門,“什麽事?”

佩莉穿着睡衣,兩只雪白的腳踩在地面上,她伸手抓住蒼星隕的外套下擺,急切地拽了拽:“涉及命運不能預言,”她仰頭看着男人染血一般的瞳孔,“你明白了麽?!”

蒼星隕剎那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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