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是結束也是開始】
離開舊歌劇院, 蘇逝川驅車返回了封塵的公寓, 然後進盥洗室匆匆沖去了一身煙火氣息,又吞了幾顆安眠藥,趁着藥效發作上床後倒下便睡。
同一時間,封塵攜空戰A隊抵達一號監獄。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原本固若金湯的堡壘化作廢墟, 大火已經被熄滅,露出焦黑碳化的殘垣斷壁, 以及被擊落的機甲殘骸。
封塵神色陰鸷,眸光緩慢掃視過面前的一處深坑,最終落在蜂後殘缺不全的機體上:“情況怎麽樣?”他的聲音冷淡如常,像一條沒有波動的直線, 可了解他脾氣秉性的人一聽就知道, 封上将這是氣得不輕了。
後在旁邊的下屬一臉謹慎地吞了吞唾沫,視線随着頂頭上司一起看向遠處的機甲, 早先趕到的小隊正在着手展開地毯式的搜查工作,第一波現場消息反饋于幾分鐘前發到了他的終端上, 但內容嘛——
男人略顯遲疑地皺了皺眉, 幾秒後如實彙報:“封總,對方……沒留下活口, 咱們的人都……殉職了。”
“死因呢?”封塵面無表情道。
“暗器,上面淬了毒。”屬下邊說邊小心翼翼留意對方的表情,“血樣已經送去了中央科學院,大概幾小時後就能出檢測結果。”
而封塵則好像沒聽見後半句話那樣, 冷笑一聲,說:“是那只半鲛,‘無名者’果然跟聯盟有勾結,我早該想到。”
“你的意思是,昨晚劫獄的人是‘無名者’?”下屬訝異地看向他。
封塵平平“嗯”了一聲,靜了半晌,忽而複又開口:“你說沒留下活口,”他側頭看向對方,“難道蕾莉亞也……?”
這話說得将完未完,卻把那名下屬生生聽出了一頭冷汗:“……是。”
“這怎麽可能?”封塵遲疑了,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那一任座前騎士根據實力排名,蕾莉亞位居第二,雷克斯叛國以後竟然有能取她性命的人,會是誰?”他的聲音漸弱下去,說得仿佛自語。
下屬不敢多話,怕影響了上将的思考。
封塵确實在思考,而且百思不得其解。
“無名者”對于洛茵帝國來說是個年輕的反叛組織,從過去幾年的接觸來看,他們內部的人員構成并不算複雜,并且是以暗殺這類傳統手段為主。他作為少數幾個接觸過烏鴉的人,不認為他擁有斬殺蕾莉亞的實力,難道說之前是有所保存……
“蕾莉亞的屍體在哪裏?”封塵忽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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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屬一愣,反應過來以後頓時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低聲道:“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可能沒有屍檢的價值。”
封塵聞言微微揚眉:“什麽意思?”
下屬說:“機甲蜂後的駕駛室被強行拖出了機體,根據現場情況判斷,蕾莉亞閣下當時也在裏面,然後被對方一起……捏爆了。”
封塵登時怔住,片刻後啞然失笑,言辭間不覺漫起一股嘲意:“可以!那只烏鴉真可以!看來他根本沒把帝國的第二騎士放在眼裏,與其說他殺了蕾莉亞,倒不如說他是在借此來羞辱洛茵帝國。”
“封總,那現在……”下屬試探着問。
封塵無所謂地擺擺手,轉身準備離開,頭也不回地說:“如實上報給陛下,這裏的善後交給你們,有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彙報,我先回去了。”
下屬朝他的背影恭敬彎腰:“是,您慢走。”
清晨八點過五分,封塵回到家裏,推開門後察覺出了一絲異樣。
在他的印象裏,蘇逝川是個很自律的人,有嚴格的作息時間,起床向來不會晚于六點,可按照公寓的情況,要麽是人沒回來,要麽就是還在卧室。沒來由的,封塵倏而警覺起來,沿樓梯快步上到二層,臨近客卧以後才堪堪放松。
他們這類人被軍校訓練成了感官敏銳的機器,善于察覺到常人難以注意的細枝末節,遇事難免會多想一分。封塵站在客卧門前,可以清晰捕捉到那種深度睡眠特有的呼吸頻率,然而胸腔裏那顆心髒卻在放在來後不久又不免微微收緊了些。
一號監獄被劫走的人是西法·特蘭澤,考慮到對方在帝國內部的關系網,蘇逝川确實是個非常值得懷疑的目标。
有那麽一瞬間,就連他都會下意識地将他跟今晚的意外聯系在一起——皇儲導師,跟他私交匪淺,本身又是出入過一號監獄的人,在自己走後的那段時間裏,就算蘇逝川忽然到訪,想必手下人也不會産生任何懷疑。
那座監獄被毀壞得非常徹底,留下監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事發過程中一點消息都沒能傳出來,這說明對方很有可能屏蔽了監獄附近地區的通訊網絡。
——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如果他同時也是帝國內部的卧底,那想必也是身居高位,可以接觸核心機密的身份。
——逝川還是太年輕了,不會是他。
封塵仔細梳理完腦內掌握的信息,冷靜得出結論。
而且……是絕對不會!
想到這裏,他起手扣響房門。屋裏始終沒有回應,封塵感覺不太對勁兒,又等了一時片刻,他忍不住兀自旋開把手沒推門走了進去。
“逝川?”
确定床上确實有人,封塵像是終于安心那般放松下來,緩步繞到床的一側。餘光不經意間一瞥,他注意到床頭櫃上擺了個沒擰蓋的藥瓶,待拿起來看清藥品名稱,封塵臉色旋即一變,趕忙在床邊單膝跪了下來。
蘇逝川睡得很沉,像是完全沒受到任何驚擾。
那瓶安眠藥目測少了三分之二的分量,封塵不确定是長期服用,還是一次性使用的結果,他心裏那點懷疑早就煙消雲散,現在只想盡快确定對方的情況。
“逝川?”音量擡高,封塵忍不住推了推蘇逝川的肩膀,“逝川你醒醒!”
這次的效果立竿見影,蘇逝川不舒服地微微擰眉,片刻後眼睫輕顫,繼而睜開怔怔看向封塵。
他的眉眼間帶着嗜睡時特有的困倦和茫然,看得出來精神狀态不太好,封塵卻如釋重負地緩了口氣,幹脆就地在地毯上盤膝坐下,拿起藥瓶晃了晃:“這種情況多久了,有沒有去醫院看看?”
蘇逝川頭暈得厲害,懶得起身,索性繼續趴在床上,半張臉埋進枕頭,無精打采地看了眼那只那瓶,淡淡道:“偶爾失眠,為了不影響正常工作,所以才會吃,沒多久。”
“你差點吓死我。”封塵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有什麽好害怕的?”蘇逝川反問,“我像是會想不開自殺的人麽?再說了,死也不會死在你家裏,你就放心吧。”
封塵一想也是這麽回事,拉開抽屜把藥瓶扔進去,叮囑道:“這種藥有副作用,你還是少吃,改成喝牛奶吧。”
“牛奶要是管用的話,我就不會吃藥了。”蘇逝川按住額角,很敷衍地揉了揉,“你怎麽回來了,監獄不用去了?”
“應該是不用了。”封塵道,“昨晚出事了。”
蘇逝川像瞬間清醒過來似的,即刻就要起身。封塵很清楚他會擔心什麽,按着蘇逝川的肩膀又把人原封不動地壓回去。
“西法沒事,”他輕描淡寫地說,“但是被人劫走了。”
蘇逝川在回來的路上思考過軍部行動的時間點,對于封塵的出現其實并不意外。
一號監獄幾乎沒剩下有用的證據,以封塵的性格來說,他多半會覺得受到了挑釁。當然,這不是他離開現場的真正原因,因為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蕾莉亞這個秘密受命回來的人。
“聯盟做的?”蘇逝川明知故問。
封塵緩慢搖了搖頭,把推測一五一十的說出來,同時也闡述了有關西塞調回蕾莉亞,只拿他的空戰隊當幌子的做法。
蘇逝川知道真正讓他介意的是這件事,待他說完以後沉默了很久,才說:“關于陛下的這個安排,我個人有兩個看法。”
“你說。”封塵道。
蘇逝川快速組織了一番措辭,慎重開口:“最容易想到的一層就是他開始懷疑身邊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是我。考慮到我們的關系,西塞或許是想利用你我私交這點讓我露出破綻,再命蕾莉亞收尾,一來可以防止你動私心,二來蕾莉亞畢竟是帝國現役的最強騎士,可以保個萬無一失。”
封塵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說:“有道理,第二個呢?”
“他想借此解決掉蕾莉亞。”蘇逝川直言道。
封塵聞言怔住,蘇逝川看出了他的疑惑,進而做出解釋:“在西塞剛接觸我的時候,蕾莉亞正好回了趟帝都,我受命參與了那次會面,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對蕾莉亞的厭惡。所以上面的兩個推測其實可以合二為一,西塞有可能都顧慮到了,不管結果如何,他至少可以達成其中之一。”
“也就是确定身邊的人是否叛變,或者借聯盟的手解決掉礙眼的第二騎士,為他心裏的人選騰出位置。”話音沒落,蘇逝川擡眸迎上封塵的視線,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你坦白告訴我,你小子是不是也懷疑我?”
封塵:“……”
封塵被他逗笑了,調侃道:“怎麽,皇導師一審人連師兄都不叫了?”
聞言,蘇逝川斜睨了他一眼,從善如流地調侃回去:“你我都離開軍校那麽多年了,總提這件事可是有倚老賣老的嫌疑,您覺得呢,封上将?”
封塵說不過他,自覺投降,站起來把窗簾拉開。天光已然大亮,蘇逝川被照射進來的燦爛光線晃得不得不垂下眼睫。
不過是隔了個月落星沉,可一切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就在這時,封塵的通訊器振動,他也不避諱,直接當着蘇逝川的面接起來。蘇逝川坐起來靠上床頭,兀自點了根煙,邊抽邊觀察封塵的神情,從他單方面的回複中已經能猜出對面彙報了什麽內容。
幾分鐘後,封塵挂斷通訊,回頭看向蘇逝川:“下面的人在帝都市郊發現了一座意外失火的舊劇院,本來沒什麽特別的,但是劇院的地下一層沒有被完全燒毀,裏面有不少專業設備,我們可能找到了‘無名者’在帝都的臨時基地。”
“那你是不是要去一趟?”蘇逝川問。
封塵點頭,靜了幾秒,又道:“要不要一起?”
蘇逝川笑了笑,說:“既然知道了西塞對我不放心,雖然經過昨晚的事以後會有所緩解,但是為了避嫌,我還是應該做好本職工作,盡量少涉入這類敏感的問題裏,就不去了。”
“那也好,”封塵邊說邊朝門口走去,“我估計這兩天可能有會,你注意別錯過——”話沒說完,他又折身返回,從抽屜裏拿走了那瓶安眠藥,“精神不好就注意休息,藥別吃了,不然別怪師兄不包庇你,直接把你打包送回統帥府,看你家裏那位怎麽處理。”
蘇逝川朝他吹了口煙:“敢威脅我?”
隔着徐徐浮動的煙霧,封上将盯着對方看了幾秒,然後果斷抽走那半顆香煙,順窗戶扔了出去。
蘇逝川:“……”
接下來的幾天過得風平浪靜,封塵又忙碌起來,遲遲沒再回來。等到一周後的傍晚,那則遲到的召見通知終于出現在了蘇逝川的通訊器上。
夜八點整,群星之耀書房。
這不是正式的會客地點,說明今晚要吩咐的內容算不上公事,蘇逝川原以為可以多見到幾個親信,卻沒想到門後只有西塞一人。
“過來坐。”西塞十分熟稔地笑道,“本來前兩天就想讓導師過來一趟,但是偶然從封塵那裏聽說你病了,所以特意沒有打擾。”
蘇逝川在沙發落座,恭恭敬敬地回答:“陛下客氣了。”
“身體怎麽樣?”西塞問。
“本身也不是什麽大問題,”蘇逝川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聞言,西塞沒着急開口,而是端起茶杯吹了吹裏面的水,過了很久,才說:“相信一號監獄的事,你跟封塵在私底下應該有過交流,太具體的朕不想再說了,導師如果有興趣可以從封塵那裏拿些報告看看。”
蘇逝川不置可否,只是道:“是。”
“結果上來說,帝國最大的損失就是蕾莉亞戰亡,不過問題也不大,用不了多久新任第二騎士就能繼任。”西塞抿了口茶水,靜了幾秒,又道,“另外一點是攝政王叛國出逃。”
他的口吻很淡,似乎對這兩件事都不太在意,蘇逝川明白接下來才是今晚的重頭戲,所以很聰明的沒有接話,而是耐心等待下文。
果不其然,等到西塞不緊不慢地喝完了大半杯水,他俯身擱下茶杯,兩腿交疊翹起,漫不經心地問道:“不知道皇導師還有沒有印象,大概在三年前,蕾莉亞回白帝星面見朕時提到過一件事。”
蘇逝川快速反應,緊接着極不明顯地略微一驚:“記得,”他謹慎回答,“因為第一批深入聯盟內部的五名特工相繼暴露,她想讓情報部再次策劃新的滲透工作,以便于協助軍部刺殺雷克斯。”
“對,就是這件事。”西塞道,“本來一直跟情報部接洽的人都是蕾莉亞,但是現在她死了,而且這件事辦得沒有效率,到今天也沒什麽實質性進展,所以朕想請求皇導師接手。”
西塞不動聲色地看向蘇逝川,沒急于繼續,像是真的要給他考慮的時間。
然而表象終歸只是表象,皇帝指派,人臣從來就不可能擁有選擇權。
蘇逝川深谙這其中的道理,不做思索,直接回答:“如果陛下不嫌我資歷不夠,我願意嘗試。”
“導師太謙虛了。”西塞好整以暇地笑笑,“這本身就在你的專業範圍內,朕相信整個帝國也沒有比您更适合的人選。情報部那邊已經打好招呼,現役特工只要導師看上了就可以随意調用,不用向任何人請示。”
“不過,朕也自作主張替你安排了一個助手。”西塞眸底的笑意加深,看上去慷慨而又善解人意,“最遲月底,軍部會有新的助教去接替阿寧的職位。你們兩人在軍校有過合作,算是相對熟悉的搭檔,而且阿寧的個人能力也不錯,這次就劃給你用了。”
蘇逝川心底一沉,卻沒有表現出來,淡淡道:“謝陛下。”
西塞留心觀察着蘇逝川的反應,見他神色巋然不動,心裏難免放下了幾分:“按照洛茵帝國的管理,歷任皇導師都是由座前第一騎士來擔心。朕心裏自然給導師留了位置,但是你現在缺少相應的戰功,即便真坐上了那個位置,也很難讓其他人信服。”
“導師是特戰專業出身,對于特工來說,沒有什麽比敵對統帥的人頭要更有價值。朕把這個機會交給你,相信導師是不會讓朕失望的。”
“殿下放心,”蘇逝川說,“我一定竭盡所能,替您取下聯盟統帥的首級。”
離開雙月殿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蘇逝川把車停在路邊,降下車窗一根接一根的抽煙。
西塞的那番理由毫無破綻,甚至說得相當漂亮,字裏行間都是在替他考慮,然而蘇逝川卻很清楚,這明顯是他的有一次試探,西塞明知蘇逝川跟西法的關系不淺,卻有意讓他主導滲透計劃,這相當于把他主動送往聯盟,送到西法身邊。
這是一個取巧的做法,他賭的是西法對蘇逝川的信任,這才是蘇逝川作為不二人選的真正戰略原因。
當然,這種做法存在很大風險,某種角度來說無異于縱虎歸山。但是西塞明顯考慮到了這種可能,所以他特意安排了阿寧,同時很有可能會控制住統帥府。
分明就是不得不完成的任務,蘇逝川把煙灰彈出窗外,按照這套劇本走下去,西塞不僅可以借他的手鏟除對帝國來說最大的威脅,也可以離間他跟西法的關系,将他徹底困在身邊,為己所用。
确實高明。
一個月後,封塵接任蕾莉亞成為洛茵帝國的第二騎士,雙月殿舉辦了盛大的授封儀式,由西塞親自為他授予稱號。
又過了幾日,軍部總部。
殲星艦即将起航,封塵受命前往遠星系駐守,蘇逝川如約前來送行,在指揮中心外見到了封塵。封塵一身黑色制服,肩上代表上将軍銜的星和杠被摘下,取而代之的是象征帝國其實的特殊徽記。
“這一去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見面了。”封塵道。
“也不會太久,”蘇逝川說,“等滲透計劃安排就緒,我差不多也要動身前往聯盟了,到時候會很近,如果我能足夠深入,或許我們可以直接在戰場見面。”
封塵忍不住笑了:“我從來沒想過跟你交手,我覺得我恐怕下不去手,”
“師兄的職業素質怎麽可能這麽差?”蘇逝川不甚明顯地彎了彎嘴角,“我還指望由你配合好好演一場戲,你卻告訴我你不行。”
封塵搖頭,片刻後又道:“到時候再說,特工優先,你有需求,我這邊肯定全力配合。”
“那到時見了。”蘇逝川上前擁抱住他。
封塵順勢拍了拍對方脊背:“到時見。”
卷四·堕入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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