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以血肉償還】
此話一出, 布蘭特不由得微微怔了怔。
其實聯盟情報部對這位小皇子的調查可以追溯到十幾年前, 從公到私只要是跟他有關的人和事無一不了解得一清二楚,這其中自然是包括蘇逝川的。布蘭特身為情報部的總負責人,他既清楚兩人明面上的師生關系,也清楚暗地裏那些千絲萬縷的聯系。
所以西法的這番話在他聽來難免透着股深意,不得不多動幾分心思, 以免說錯了話,辦錯了事。
更何況刑訊室裏面那人的身份本來就不一般, 從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布蘭特就在考慮該怎麽對付這位疑似“故意落網”的帝國特工,他想撬開對方的嘴一探究竟,至少要把真實目的挖掘出來, 卻也深知這是比直接弄死還要難上加難的事。
換位思考, 如果是他處在了蘇逝川的位置上……
五天了,布蘭特百思不得其解, 到現在下屬已經把人送進了刑訊室,他也沒想明白那只老狐貍讓自己栽在聯盟手裏的原因。
當然, 除此以外還有第二個突破口, 那就是提供情報的半鲛刺客——然而他又是皇儲的人,就算是他們情報部, 未經允許也不能輕易調查和懷疑,這是早在西法剛到聯盟的時候雷克斯特別交代的。
“殿下,”布蘭特終于開口,試探道, “在正式刑訊以前,我還有個疑問。”
西法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玻璃幕牆的另一邊,聽聞連眼皮也沒擡一下,淡淡道:“你說。”
布蘭特道:“蘇逝川是帝國軍部的上将,任皇導師一職已經有十三年了,後來又兼了個情報部副部長。說直白點,他雖然年紀不大,但在洛茵帝國的地位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就連西塞也得對這位導師禮讓三分。”
話說到這裏西法聽明白了,于是收回目光側頭看向布蘭特:“你是想說,以他如今的身份,這次行動消息洩露,甚至包括在中轉星被你手下的人逮捕,這一系列偶發事件都非常可疑,對麽?”
“是。”布蘭特坦言,“從大格局對比,相當于我落在了帝國手裏,您覺得這可能麽?”
“據我所知,您以前在帝國軍校也是特殊戰術出身,蘇上将還是當時的總教官,專業上的東西大家心知肚明。潛伏學中有一個特別恰當的理論,說的是‘當一個特工開始被人懷疑時,他的任務就失敗了百分之八十’。殿下,我們有理由相信他是帶着任務來的,可是現在他把自己百分百暴露在了我們面前,這件事恐怕從一開始就不簡單啊!”
待他說完,西法似笑非笑地微微一揚嘴角:“你分析的沒錯,但我這位老師有些特殊。”
布蘭特聽出端倪,很聰明的沒有接話,而是給了對方一個詢問的眼神。
按滅煙蒂,眸底的笑意加深,聲音頗有幾分暧昧不清的玩味在裏面,意味深長道:“他從來不按常理出牌,就算是特工的規矩他也從來不遵守。所以你光分析沒用,如果對消息來源有疑問,大可以親自去向星隕問清楚,不用顧忌我,或者——”他揚了揚下巴,示意牆壁那端,“去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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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特腦子轉得飛快,隐隐抓住了對方話語間極不明顯的一處關聯,不确定地說:“您的意思是……他們認識?”
半鲛刺客和皇導師,這是情報部都沒發覺過的、表面上八杆子打不到一塊的兩個人。
西法站起身,脫去外套搭在椅背上,解開袖扣,不疾不徐地挽起襯衣袖子:“我可沒說他們認識,只是覺得巧合。”
“蘇上将不是還遭遇過‘無名者’的暗殺麽?根據記錄,那幾次下手的可都是星隕。”布蘭特道。
“可老師平安無事,每次都是有驚無險啊,頂多受點傷。”說完,西法從布蘭特前面繞過去,順手按上他一側的肩膀,暗示性地握了握,“你要是還沒想好的話,那我就先去審了。”
布蘭特一聽趕忙起身,恭敬道:“殿下辛苦,我會在這裏做好記錄。”嘴上雖然這麽說,但他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松了口氣。
這倆關系匪淺,盡管有十年空白期,可誰又知道現在演變成了什麽模樣?眼下蘇逝川在裏面待審,西法跟外邊看着,怎麽審?用不用刑?刑能用到什麽程度?這些都不好把握。他現在是兩個人的心思和目的都瞧不明白,處境十分被動,正好樂得先聽聽對話摸個底,以便于等輪到他進去的時候心裏能有個具體的分寸。
兩人錯身而過,直到西法離開監視室,布蘭特親自調試好各類設備,打開随身攜帶的個人光腦,迅速進入職業狀态。
同一時間,刑訊室入口傳來一聲門響。
蘇逝川恍然回神,下意識擡頭看去,數控門向側滑開,四目相對,他眸底有一抹光稍縱即逝,又很快平複下來。西法收斂視線,緩步走進刑訊室,随手按下牆壁上的中控開關,大門随即閉合,他取出一副全指戰術手套,兀自戴上。
自始至終,兩人時隔十年後再次重逢都是沉默的,沒有寒暄和交流,談不上親昵或是陌生,他們就像是最普通的刑訊官和囚犯。蘇逝川靜靜注視着西法,看他一路走至那張擺滿刑具的長桌,目标明确地撿起了那卷細鞭,而西法卻沒再看他一眼。
那一剎那,按照劇本被迫分開的兩條命運軌跡再度重合,一切的一切都轟然倒退回一號監獄的那晚——他乘夜色趕來,将被他親自設計入獄的西法狠狠打了一頓。
沖破理智束縛的記憶沖入腦海,蘇逝川感覺一雙手狠狠扼緊了他的心髒,再按進冷水裏,讓他一遍一遍在意識清醒的狀态下去體會瀕臨窒息的痛苦,他忽然很想開口說句話!
這氣氛詭異的一幕透過玻璃幕牆被各類設備記錄下來,布蘭特注意到蘇逝川的嘴唇動了,忙不疊地按緊耳麥,以免錯過重要信息。然而他等來的不是人言,而是一聲鞭響。
布蘭特瞬間震驚!
——沒有審問,沒有鋪墊,就要直接用刑,蘇逝川怎麽可能是那種能被打出實話的人?殿下瘋了吧!
刑訊室內,西法握緊鞭子兩端的手再次放松,片刻後驟然抻緊,像是在試探鞭身的彈性那般,讓布滿倒刺的皮面擊打在一起,發出異常響亮的“啪”的一聲。蘇逝川被這聲異響驚得清醒過來,擡頭看向側對自己、長身而立的西法·特蘭澤。
“不知道老師還記不記得,在帝國監獄,我們見的最後一面。”說話同時,西法轉身迎上蘇逝川的視線,
他神色冷淡,眉眼間沒有絲毫洩露情緒的波動,那雙湛藍的瞳底平靜至極、無波無瀾,将所有的暗流洶湧隐藏起來,散發出一種不甚明顯,卻又令人無比熟悉的危險味道。蘇逝川注視着面前幾乎與十年前判若兩人的西法,心底倏而漫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感——他終于不再是個少年,而是需要認真對待的對手。
“我記得。”蘇逝川說,“那晚老師打了你,怎麽,要還回來麽?”
話音沒落,鞭身帶起的勁風頃刻逼至近前,蘇逝川錯愕地睜大眼睛。
下一秒随着“啪”的一聲,襯衣前襟被抽得撕裂,血液洇出,倒刺挑起衣物纖維和皮肉飛彈出去,徑直反抽上刑訊室另一端的玻璃幕牆,發出更為兇悍詭谲的聲響。
那一鞭子近在咫尺,視覺沖擊堪稱炸裂!布蘭特臉上似乎也被抽了一下,不禁起身匆匆确定蘇逝川的情況,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場刑訊夾雜了私人恩怨,任其胡鬧下去恐怕會玩出人命。猶豫再三,他忍不住按下耳麥,提醒道:“殿下,先審再用刑——”
話沒說完,西法回道:“少廢話!”
布蘭特:“……”
另一邊,蘇逝川被鎖鏈捆死的雙手用力扣緊,手背經絡畢露。他低着頭,額發遮擋住眉眼,鮮血淋漓的胸口不住起伏,那道鞭痕火辣滾燙,仿佛生肉被淋上了熱油,僅僅是一鞭子而已,他竟然被生生疼出了一身冷汗。
冷汗沿下颚滴落,嘴唇輕顫,蘇逝川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可頭腦卻一片澄明——兩聲鞭響,第一次打在他身上,第二次反彈回牆壁,他聽得出來,那面牆的材質有問題。
這小混蛋……還真是要如數還給他了。
蘇逝川輕顫着緩了口氣,強忍着做了個吞咽動作,擡眸重新看向西法,笑道:“怎麽就停了?那天我可是打了你三十七鞭,每一下我都記得,西法,你不想在老師這裏算清楚麽?”
聞言,西法沒着急回答,而是挽起鞭子,緩步來到蘇逝川近前,用那截還沾着血肉的鞭身輕輕擡起對方的下巴,強迫他擡頭跟自己對視。西法的眼神軟化下來,眸底仿佛含着萬分無奈的心碎與心疼,他垂眸看向那道滲血的傷口,一字一句地說:“你欠我的,這輩子都還不清楚,不能打一頓就算了。”
“你長大了,”蘇逝川輕聲說,“好像還高了不少。”
恰巧此時有一滴汗滾進了眼眶,鹹澀感刺痛淚腺,疼得他下意識合上眼睛。片刻後再次睜開,西法注意到那雙漂亮的黑眼睛蒙上了水汽,像快要落淚似的,看上去有種說不出的脆弱。
那一刻西法心裏驟然騰起股沖動,幾乎将胸腔撐爆開來。他像一頭困獸,煩躁地把鞭子甩到旁邊,上前快速打開固定在對方手腕和腳踝處的鎖铐,二話不說把人往肩上一扛,折返回那張擺放刑具的長桌,大手一揮掃開礙事的刑具,然後直接把蘇逝川撂倒在桌上。
蘇逝川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牆壁另一邊的布蘭特也受驚不小。
這架勢是要幹什麽根本不言而喻,布蘭特人近中年,雖然是掌管情報的特工,但本質卻是同行裏少有的正直,對待刑訊對象從不采用不入流的手段,更別說在設備齊全的情況下當衆猥亵了!
這意欲不軌的人是如今聯盟的皇儲,被侵犯的是帝國的皇導師,兩人的身份一個比一個要命,布蘭特長嘆口氣,知道這時候語音提醒屁用沒有,進去的話是純屬找死,于是權衡過後只好十分貼心的暫時斷了監控,以免畫面流出,再敗壞了他辛苦培養的情報部的風評。
與此同時,蘇逝川脊背抵上那堵有問題的牆面,硌得肩胛骨生疼,襯衣質地單薄,他即刻察覺出不對,反手過去輕輕一敲。布蘭特一臉無語,眼睜睜看着對方在自己面前敲了敲。
蘇逝川了然一笑,道:“原來是玻璃的。”
監視監聽設備暫停,可西法衣領上的耳麥還連着,刑訊室裏的聲音一絲不落地傳進了部長大人的耳朵裏。
蘇逝川表現出了階下囚最好的教養,右腿曲起,靴底踩着桌邊,完全配合,絕不掙紮,姿态慵懶地由着西法脫他褲子。
西法的本意是把跟外面監審的布蘭特轟走,沒想真做出什麽出格的事,然而蘇逝川的縱容就好比落進熱油裏的一滴冰水,擦槍走火什麽的簡直太低了,他往那兒一靠,根本就是引人犯罪。
“那邊是誰?”蘇逝川一手撐着桌面,另一只手慢條斯理地解襯衣扣子。
西法解了他的皮帶,抽下來挽了個圈,套在蘇逝川脖子上,堪稱粗暴地用力一扯。活扣瞬間收緊,蘇逝川難受得“唔”了一聲,整個人被拉扯得前傾過身子,徑直撞進對方懷裏。
這一下動作過大,牽扯到了傷口,蘇逝川不禁微微蹙眉,卻沒有生氣,等那陣疼緩過去了,他反倒給了西法一個娼氣十足的笑。
西法心服口服,對自己這位淪落至此還不忘了勾引他的老師沒有半點脾氣,而且不得不承認确實被他撩到了。西法按捺住把人就地辦了的沖動,伸手撫摸上蘇逝川側臉,拇指描摹過下唇,力道加重,直到把那個略顯蒼白的地方摩擦出血色,他才低頭吻了吻。
“你覺得是誰?”他嗓音低啞性感,幾乎壓抑不住勃發的欲望,“猜對了有獎勵。”
蘇逝川順勢在他嘴角舔了一下,手指摸索進他領口下方,取出了那枚微型麥克。西法忍不住笑了,作勢還要再親他,蘇逝川卻按着胸口把人推開,說:“耳麥給我戴上,我有事要說。”
“辦完事再說。”西法道。
蘇逝川眉梢微挑,眸底灌滿笑意,聲音卻一本正經:“別胡鬧,我這是正事。”
“我這也是。”西法據理力争,寸步不讓。
牆對面圍觀的布蘭特默默修正了先前的判斷,心說這哪兒是有私人恩怨?分明就是小別重逢,忙着要瀉火呢!
“殿下,”他冒死開口,“蘇上将畢竟身份特殊,我們都看出來他這次是有意暴露,我知道您着急,不過介不介意先讓我們倆通個話,然後我也好回避,您覺得呢?”
西法捉住蘇逝川手腕,讓他把麥克舉到自己唇邊,說:“你還沒回避,打算看到什麽時候?我的人你也敢看,活膩味了?”
布蘭特:“……”
“殿下您放心,屬下一眼都沒看。”布蘭特正色澄清,順帶着轉身背對向玻璃幕牆,“本來是要回避了,這不是看情況還不清楚,怕您有別的吩咐嘛。”
西法不想跟他廢話,正要挂斷。蘇逝川看出了這家夥的意圖,先一步把麥克攥進掌心,又重複了一遍:“耳機。”
西法拿他沒辦法,摘下耳機親自給他戴上。
蘇逝川摟着他後頸,仰頭在他唇上吻了吻,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說:“獎勵。”然後他靠回玻璃牆壁,手指捏着麥克短暫思索了片刻,這才好整以暇地笑道,“我猜,您應該是聯盟方面的情報部長,布蘭特先生?”
布蘭特聽出了對方的聲音,神色當即變了:“皇導師,久仰大名。”
“客套話我就不說了,我們是同行,您心裏的疑問我都知道。”蘇逝川說,“我這次來不代表任何陣營,是以個人的名義來見你們統帥雷克斯的,我知道您有聯系他的權限,麻煩幫我通報一聲。”
他話音沒落,西法和布蘭特同時怔住,布蘭特訝異道:“您要見雷克斯?”
“對,”蘇逝川耐心重複了一遍,“麻煩您幫我通報。”
“我可以幫您通報,但不能保證統帥會同意見面。”布蘭特認真回答,“除非您有說服他見面的理由。”
聞言,蘇逝川毫不意外地笑笑,說:“您在通報的時候可以幫我再轉告一句話,就問他‘是不是覺得當年跟三殿下一起來聯盟的那只烏鴉有問題’,只要您問了,他就一定會見我。”
布蘭特瞬間意識到什麽,不禁轉身看向那面牆壁。而同一時間,蘇逝川恰好偏頭,朝那位看不見的同行笑了一下。
“您才是烏鴉,”布蘭特慎重開口,“對麽?”
“您很敏銳,”蘇逝川的态度十分誠懇,“不妨在通報的時候把您的推測一起告訴雷克斯,相信我,為了聯盟的未來,他不會錯過這次見面的。”
“好。”說完,布蘭特中斷通話,快步離開監視室。
蘇逝川也摘下耳機,連同麥克一起擱在不礙事的地方:“他走了。”他擡眸看向西法,“你有什麽想說的,現在可以放心說出來了。”
西法沒有說話,俯身抱住蘇逝川,手臂收緊,将他狠狠勒進懷裏。蘇逝川被壓得傷口吃痛,卻什麽也沒說,他回摟住對方脊背,回應着這個屬于久別重逢的擁抱。
“我很想你。”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