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故事
山神廟極大,其中廂房更是多得數不勝數。
可除了李追玦住的主殿外,全部都空蕩蕩,冷冷清清根本沒有住人。
他讓她随便挑一個,佟因認真地挑了,結果發現這些廂房的大小格局布置如同模板一般,完全一致,分毫不差。
她便挑了個主殿附近的,實在是離主殿遠的話連人聲都沒有,靜得可怕,她不太習慣這種死寂,想着主殿旁邊起碼還有個李追玦住着。
廂房的布置幾乎稱不上是布置,四堵灰牆,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一張巨大石塊做成的床……
沒有床褥,原本佟因折騰了一整晚,困得不行,躺下便睡,誰知道硬是被冷得睡不着,把她帶來的衣服都鋪上去也擋不住的陰冷。
最後翻來覆去愣是冷得半點睡意都沒了,直接多穿了幾件衣服出了廂房。
大約是八點左右,廟裏的天氣似乎跟山下不同,明明該是陽光明媚的時候,卻總蒙了層霧似的,清涼滲骨。
她晃到主殿前的空地上,一群貓或躺或蹲,一眼看過去,至少有十來只,都是名貴品種,一只比一只漂亮。
佟因曾經是雲養大隊中的一員,見此興致就來了,可這廟裏的貓也跟着主人一樣高冷,不帶多瞧她一眼,她上去它們就躲。
佟因捏着腰帶剩下的尾巴當逗貓棒,那些貓正新奇湊過來,忽然又像是感覺到什麽,一只只瞬間從尾巴炸毛炸到腦袋上,驚恐地一哄而散。
“我以為人類需要睡覺。”
聲音從身後響起,佟因回頭去看,見李追玦從薄霧中走出,身後跟着昨晚她看見的身披羽毛披風的男人。
李追玦說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時,并沒有什麽遮掩的意思。
人類?他稱呼她為人類。
佟因一下子想到沈沛兒稱呼李追玦為神,她心下震驚壓不下,露在面上:“李廟主真的是神?”
一輩子這麽長,她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神。
這到底是什麽小說,居然還有神?她再一次後悔當初沒有看正文。
他似乎聽到什麽有意思的話,笑得饒有趣味:“神?”
這時候佟因才看見他手裏拿着生肉,他随手一丢,把生肉丢在地上,蒼白的指尖淌着暗紅的血,越發襯得他皮膚森白。
剛剛一哄而散的十幾只貓從各個角落探出頭來,身上的毛依舊炸着,似乎被美食誘惑了,弓着身子伸着爪子試探那塊生肉。
李追玦就這麽睨着這些惶惶不安又小心翼翼的貓一步步上前吃肉。
這些貓在怕他,明明他是主人,可在寵物和主人身上并沒有那種相處良久的和諧感。
“你不喜歡貓?”佟因感覺到了,他看貓的眼神,像看着死物。
不喜歡為什麽還要養?
“貓是一種陰冷的生物。”他擦着指尖,細致至極。
“一個獨居老人極愛貓,養了十數只貓,好吃好喝養着,老人暴斃在家中時沒人知道,在那十幾日的時間裏,你猜發生了什麽?”
他逼視着她,在佟因的餘光裏,那十幾只貓瘋了一般撕咬那塊生肉,鮮血淋漓,她目光凝了凝。
一陣穿堂風吹過,帶來陣陣從尾椎骨竄起來的陰冷。
“老人的屍體開始腐爛發臭,而他養的那些貓把他的屍體啃食了,幹幹淨淨。”
“你說,那些貓是從什麽部位開始吃?”他輕描淡寫給她勾勒出一副衆貓吃人圖,“從嘴唇開始。”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嗓音過分平淡柔和,卻給這個故事凸顯出一種詭異滲人的氣氛。
用最溫柔的語氣,講着最恐怖的故事!
靠,是她的菜啊!
佟因驚喜不已,穿書前她最喜歡在聽書軟件聽恐怖故事,但她對氣氛的渲染很執着,也有自己的癖好,最愛的就是這種溫柔的嗓音講恐怖故事的感覺。
但是因為她這個癖好實在太冷門,講恐怖故事的大部分都是聲音醇厚的大叔音,導致她一度斷糧。
她忍不住鼓掌鼓得啪啪響:“講得真好!還有別的嗎?”
李追玦靜默不語,好半天緩緩開口,有些微不可查的凝滞:“你不怕?”
佟因幹脆盤腿坐在地上,順手撈了一只擠不進貓群裏,搶不到肉吃的瘦貓,按在懷裏瘋狂地撸。
總算被她得手了,她賊不客氣地對着瘦弱、可憐、無助的小貓動手動腳,忽然發覺這貓體溫太冰冷,不像正常的貓。
不過想到李追玦是神仙,那他養的貓定也不是什麽普通貓,便沒有多想。
“不怕啊,你那個故事算什麽?我聽過更恐怖的,你坐下來,我給你講。”她對着李追玦招招手,讓他坐下。
李追玦靜默無聲地俯視着她,半響也盤腿坐了下去,他身後羽毛披肩的男人一驚:“廟主!”
他仿若未聞。
佟因便把自己之前聽過的什麽中國十大靈異事件、下水道的美人魚、日本裂口女、不存在的如月車站、夢男等等故事倒豆子一樣倒出來。
她越講越興奮,又擔心李追玦無法理解這些故事的恐怖,得多做一些解釋,偶爾講到有趣又荒謬的地方,她先笑出來。
“你覺得恐怖嗎?”她期待他的反應。
李追玦手撐着下巴看着她,眼尾輕挑,十分配合,“恐怖。”
佟因很滿意他的反應,卻完全沒注意被她按在懷裏的那只貓眼睛變得猩紅,張大了嘴露出森白的獠牙。
“哈——”
貓對着佟因哈氣,正要攻擊,忽然又渾身僵住。
李追玦看似專注地聽着佟因的故事,眼睛輕輕眯起,視線卻銳利地落到那只貓身上,一瞬間陰冷驟然乍現。
那只貓“喵”地怪叫一聲,面對危險的本能使它渾身炸毛嗖地一下脫離佟因的鉗制,幾乎落荒而逃,三下竄上了高牆,卻慌裏慌張地爪子一滑,噗通從高處掉下。
佟因沒見過情緒這麽不平穩的貓,這麽突然就炸了,便愣了一下,起身去尋那只貓,想看它有沒有摔傷。
李追玦也起身站在原地,望着佟因走遠的背影。
羽毛披肩男人問:“廟主,那只貓……”
“直接殺了。”
森冷透骨。
佟因找了一下沒找到,想着應該沒事,便轉了回來,“你們不餓嗎?”
昨晚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她早就餓了。
羽毛披肩男道,幾分譏诮:“我們不需要吃食物。”
佟因怔了下,感慨,神仙不需要睡覺,不需要吃飯,還能長命百歲,還有各種能力,真的是夠羨慕的。
“那廟裏有廚房嗎?我自己做,我們還可以一起吃。”
她現在住在別人家,總得做點事,不能白吃白住。
“廚房?”李追玦淡淡道,“沒有。”
佟因想着,那只能下山去那個飯館裏吃了,就是怕遇到周巫那個難纏的。
誰知道李追玦下一句就是:“你想要,便給你造一個。”
佟因:“……?”
怎麽造?
李追玦朝主殿旁邊的山神像所在的偏殿擡起下巴:“把這裏拆了,改成廚房。”
佟因:“……”
沒必要,真沒必要。
“我也就住兩天,我下去吃就行了……”佟因試圖拒絕。
“住兩天?”他意味不明,“你出不去。”
他皮膚很白,是那種久不見陽光的慘白,一眼看過去只覺得他白得有些透明。
驚訝從佟因的眼裏劈出:“為什麽?”
他笑得柔和,以至于能讓人忽略他笑容深層的幽冷,“因為怪物不會讓你出去。”
說完,他不允許佟因思考,便扭頭對披風男下令:“拆了,改成廚房,食材從山下運上來。”
不容置疑,更不容拒絕。
“是。”披風男垂着頭,壓下心裏驚訝。
半個時辰不到,佟因茫然地看着那落滿了灰塵的山神像在她面前轟然倒塌,碎成了一塊塊“肢體”,辨不出是身體的哪一部分。
不知道是不是佟因的錯覺,山神像破碎時,似乎有一道光一閃而過,來不及捕捉便消逝無蹤。
面無表情的随侍們搬着石塊磚頭進進出出,将近三百人,秩序井然,沒人吭一聲。
她一聲餓了,問一句廚房,鬧出這個大工程。
這男二深情得讓她……有些招架不住啊!
煙塵揚了起來,她咳嗽着退了兩步:“空着的廂房那麽多,怎麽非要拆了山神像?”
李追玦厭惡地收回看向山神像的視線,擡頭看一眼頭頂的太陽,即将到正午,他往一側的屋檐下站了站,藏進陰暗之中。
佟因側臉看向他的時候,他正巧收起眼底的所有情緒,口吻帶着理所當然,“你不喜歡,拆了便拆了。”
佟因:“……?”
她什麽時候說不喜歡了!?
“其實是不是廟主不喜歡,所以才拆了?”
她沒辦法不這樣懷疑。
他一臉不真切的懊惱,用實際行動否定她的話:“原來你喜歡?那重新造回去。”
佟因不知道該擺什麽表情,只能苦笑:“不用不用。”
拆都拆了,您跟我說這?您牛逼行了吧。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追求女生的男人……這誰頂得住?
披風男不知道去了哪裏,食材一筐筐不要錢似地送上來,放在佟因的面前,她掀開蓋着的白布一看,全都是肉,沒有任何蔬菜,連半根蔥都沒有。
她嘆了一聲,再去掀下一筐,便看見一只通體雪白的小奶狗瑟縮着躲在筐中,感覺到光線茫然地擡頭看她。
小狗嗚咽一聲,可憐巴巴。
奶得可愛。
佟因把它撈起來打量,小狗對着她一個勁地搖尾巴吐舌頭。
“狗哪來的?”李追玦問,冷漠疏離的口吻,擡手從佟因手裏接過狗。
佟因:“不知道,可能調皮鑽進了筐裏被不小心帶上山了吧。”
“不小心?”
他晦澀地掃一眼小狗,上上下下,視線幾乎把它洞穿。
佟因正要開口,忽而不遠處傳來一聲極慘烈的貓叫,那一聲尖銳得讓她毛骨悚然。
她猛地回頭,那聲音又沒有再響起,看別的貓一只只都淡然自若,好像整個世界只有她聽到似的。
“那貓叫……”佟因一邊說一邊去看李追玦。
一眼,便見他手裏的狗渾身痙攣,狂搖的尾巴頓時夾在屁股裏,四肢僵直,眼睛都快要翻白。
她一噎:“它怎麽了?”
李追玦順勢把它丢到她懷裏,莫名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喜歡就把它留下好了。”
佟因:她又什麽時候說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