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窮人富盤纏

何元菱沖得急,沒拿她的寶貝防雨鬥笠,細雨打在身上,眼看着外面的夾衫就濕了,便立刻跑到樹下去躲雨。

果然是“馬上就來”。

一會會兒功夫,周向文抱着一個大包裹跑了過來。看他踉踉跄跄的樣子,包裹裏頭的東西應該很沉。

樹邊有塊大石頭,被雨水打得晶亮。周向文也不顧濕滑,一屁古坐在石頭上。

“何姑娘,找找呢?”

他小心翼翼打包裹,裏面裝的竟然是《大靖律法》。

當然了,《大靖律法》一共三十卷,周向文也搬不了這麽多,他匆忙之下把《戶律》七卷都給摟過來了。

《戶律》在大靖律法中事關戶籍、宗族、田地、賦稅、婚姻等等,是和老百姓關系最密切的律法。周向文要找的關于婚約備案的條款,就在這《戶律》的七卷裏頭。

何元菱是頭一次親眼見到大靖律法的書卷。

她将裙子一撈,很不文雅地蹲了下來,盯着周向文翻那《戶律》。

靖高祖只說大靖律法裏有這一條,但卻沒說是哪一卷哪一條。何元菱不敢動手幫忙,她要給周向文“勝算在握”的信心,一動手可就露怯了。

“這卷!”

周向文抽出一本,封皮上寫着《婚姻》二字。

“是第幾條?”周向文一邊翻一邊問。

何元菱鎮定極了,不慌不忙道:“第幾條我倒也沒記,你往中間翻翻呢?”

周向文可是非常優秀的讀書人,翻書這種最有心得了,嘩嘩嘩,何元菱都來不及看清書頁上寫的都是什麽,已經一頁一頁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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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周向文突然大聲一喝,停在了其中一頁,“第二十七條,你看!”

“哦,對哦,就是這個!”

何元菱也已經看到了他手指的條款,趕緊附和。

其實已經在《婚姻》卷的最後幾頁,但周向文正撲在書卷上逐字逐句地研究,哪裏管得上何元菱說的那些細節。

越看越激動,越激動越看。

短短數十字的話,周向文反複看了好幾遍,甚至輕輕念出聲來。

念着念着,他深陷的眼窩裏就流出淚來。

“可以……真的可以……”他喃喃地,卻不是

說給何元菱聽,而是說給自己聽。

在經歷了人間最最悲傷的生離死別後,他孤獨而艱難地想為心愛的人讨回一個公道,可卻如蚍蜉撼樹,迷茫不見前程。

今天,這個陌生姑娘的到來,如烏雲密布的天空,突然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透出一抹光亮。

何元菱道:“你就按這二十七條的規定,寫狀紙提到縣衙去。不過,我們要把姓包的宗桑一頓亂棍打到不能翻身,這個還缺點兒份量……”

周向文已是心服口服,擡眼望着何元菱:“你還有後手?”

“這後手,也得你去辦。”何元菱笑道。

“盡管說。”

何元菱便将包家嫡女由二太太做主許配給傻子,而白城庵的正妻很可能被蒙在鼓裏的事兒給說了。

“心如止水的女人,也許會對男人萬般失望,再也不願意看一眼,但絕不會眼見着親生女兒往火坑裏跳。”

周向文懂了:“你的意思,我去一趟白城庵?”

“可有困難?”

周向文的眼神,恢複了最初的堅定:“困難本就是用來克服的。”

這倔勁兒,不愧是周向文。但何元菱要的是“萬無一失”。

“有自信,還得有計謀。白城庵是包家的家廟,又是尼姑庵,包夫人多半是被軟禁着,不得見人,你确定你能進去?”

“自然能。”

周向文将七卷《戶律》紮好,從石頭上站起,身後已經濕了一大片。

“我姑丈每隔三天給白城庵送瓜果蔬菜,明天正好要去,我便裝成他下手,很容易便能去。”

這倒是巧了。

看來陽湖縣和永清鎮離得近,便有這些千絲萬縷的往來。包家雖是根基深,也不過靠着有權有勢,百姓們若有意聯手,搞不好就能打他個措手不及。

“好,我們分頭行動。你快回家寫狀紙,我去毛記茶館等你,拿到狀紙,我立即上路,天黑之前不曉得能不能趕到省城。”

“省城?天黑前?”周向文竟然被她的幼稚逗笑了。

自從張家姑娘被強搶到包家,周向文這是第一次被逗笑。

“你怎麽去?靠兩條腿走路?”周向文望着她沾滿泥濘的鞋。

何元菱不介意,本來就是田埂上走到縣城的,再走去省城算什麽。

“不然

呢?”何元菱反問。

“你現在出發,不吃不喝不歇腳,明天這個時候也許可以到達省城。”

“啊!這麽遠?”何元菱是真沒想到。

轉念一想,周向文是童生,應該去省城參加過院試,又數次試圖前往省城告狀,這路程他的确應該很熟悉。

想這周向文,若不是經歷這遭變故,他本該在長州府的府學讀書,準備今年秋天的秋闱。

造化弄人,命運的确殘酷。不僅無法繼續前往府學讀書,還背負着深仇大恨、如蝼蟻般茍延殘喘。

“你雇個車吧。天黑前應該可以到。”周向文道。

“這……”何元菱想起自己只帶了一百文出門,喝茶已經花了三文,再去省城,總得填飽肚子,還要夜間投宿,不由問,“雇一趟車多少錢?省城投宿又要多少錢?”

周向文道:“雇車去省城,約摸五十文,投宿約一百文。”

何元菱倒吸一口涼氣。

怪不得老人家總說窮人富盤纏,這古代出門,比現代旅游還貴啊。

“錢不夠?”周向文看她表情已是猜到,提了包裹道,“你去茶館,回頭我送狀紙給你,一道把錢也帶過來。”

“好,算我借你的。回頭我一定還。”

話音未落,大樹後面突然傳出一聲低吼:“可算逮到你們了!”

何元菱和周向文俱是一驚,不由循聲望去,發現周鐵匠鼓着一身腱子肉,正狠狠地盯着他們。

“爹!”周向文臉色煞白,聲音都顫抖了。

他不怕苦、不怕死,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自己告狀,連累了父母親。

“我就知道,這丫頭前腳一走,你後腳就跑出門,一定有貓膩!”

周鐵匠的眼神望向了何元菱,冷冷地審視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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