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得虧燕秦這會沒在喝茶,不然得被常笑這話給嗆死。算了,他早該知道不能從常笑這裏得來什麽對攝政王的正常判斷的。
“好了,不提攝政王了,你替孤走一趟,把這嘉獎攝政王的聖旨送到府上吧。”
“可是老奴要服侍您。”想着要面對攝政王,常笑還是心裏直發憷。
燕秦一句話堵死了他的可是,“你方才還說,攝政王看孤是老父親一般慈愛的眼神。既然是孤的老父親,自然舍不得對你怎麽樣的。”
“陛下,我錯了。”常笑拖長了音調,可憐巴巴地道。
常笑的苦肉計對燕秦來說一點都不好使,他舉起手裏明黃的聖旨:“趁孤還沒有改變主意之前……。”
常笑趕緊把聖旨接過來:“老奴這就去!馬上去!”
等常笑走了,燕秦又傳召了幾個在場的宮人,讓他們單獨面對自己,把當時的場景都複述了一遍。
整體的情況和常笑說的說的差不多,細節上來說,還是常笑觀察的最仔細。
但對于常笑那句“慈愛的老父親”的論斷,他仍然對此持保留态度。
先皇對他那位太子兄長看得很重,相較之下,他這個從小便未曾學過帝王謀略,文韬武略均遜色先太子一大截的兒子來說,就顯得很是不夠看。
在先皇病逝之前,他的身體就已經不大好,看他這個趕鴨子上架的新太子,難免就有點恨鐵不成鋼,恨不得拿根鞭子在他屁股後天攆着他往前沖。
說不上是什麽慈父心腸,但到底是為了他好。攝政王就不一樣了。準确地說,攝政王作為他的長輩,三世以來,做得最像長輩的事情,也就是催他成婚生孩子這件事了。
’
他怎麽想,都不覺得攝政王那張年輕俊美的臉上會對他露出什麽慈愛的笑容。
這聽起來和常笑露出白貴妃那種楚楚可憐的嬌羞表情一樣的可怕,燕秦在腦海裏想象了一下攝政王對着他笑得和老父親一樣慈祥的畫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激起來的雞皮疙瘩都抖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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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接着想下去了,燕秦把攝政王的臉從自己的腦袋裏清除出去,在平日批閱公文的桌子前坐下來,一張張地解決掉這兩日積壓的奏折。
反正都是些雞毛蒜皮家長裏短的事情,他純粹當故事看了,也算是另外一種放松的方式。
睡了一天,他精力十分充沛,在常笑回來之前,竟是一鼓作氣地把小山堆一般的奏章都給解決完了。
這個時候,禦書房裏沒有別人,他便将軟榻翻過來,從裏頭取出一個小匣子,掏出鑰匙開了鎖,咔噠一聲,把匣子裏的一個小本子給拿了出來。
這本子有兩個巴掌那麽大,說不上很厚,但也不算薄。本子後面全是空白,但前面十多張都寫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當然,都是燕秦寫的。
如果有人翻開,看了內容,也只會以為這是小皇帝自己偷偷摸摸寫的話本,但對燕秦而言,他是把所有自己記得的重要的瑣事,全部以這種隐秘地方式記在這話本裏。
畢竟這都第三世了,前兩世很多小事情,他是沒有辦法記得的,剛重生那會,他把小本子寫了四五頁,後來每記起來一件事,他就趕緊地寫在小本子上,避免自己轉瞬又忘記。
除此之外,這一世,每做出和前世不同的選擇,他也會用這種特別的方式記下來,來讓自己不斷地改進,盡可能地讓自己不偏離正确的道路,到現在,這小本子上的內容也有十餘頁之多。
他在小本子前頭找了找,大致地找到了屬于婉妃的戲份。他順着話本中時間線捋一捋,發現了他記混的細節。
他真正注意到婉妃,是在他十六歲的時候,發現蘇曉笑心中愛的是攝政王,氣惱之下,視線便轉移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婉妃,是在上一世這個時間點一年後的才真正進入他的視線,進入他的心裏。但在上一世,她并不是在一年後才入的皇宮,而是在三月十五,大燕的女兒節的前一日,也就是半個月之後。
大齊本來和大燕的國力就相當,所以使團也不像是其他小國那麽急迫地想面見皇帝。
他們的目的,在于了解大齊的實力,打探大齊的國力,所以在正式遞上文牒之前,這群人通常都會選擇先默默地在京城待上一段時日。畢竟一旦暴露了身份,大燕肯定會派人跟着他們,他們能夠得到的真實信息也就相當有限。
燕秦在前日的時候,在書坊裏碰到了婉妃,随後他便安排人去調查了一下,發現對方也沒有來多久。
這麽一算,現在的時間軸也就能和上一世時間線對的上。燕秦慎重地把話本裏一個叫“碗妹”的女子圈了出來,提筆又給她添上一段劇情。
等到寫完了這段劇情,他把本子合上,鎖上匣子放回原處,常笑也差不多送完了聖旨回來。
常笑回來之後,燕秦沒有分半點心思在他上面,也沒有花心思去想攝政王怎麽樣,他現在滿心眼裏,就只有兩個字:婉妃。
原以為婉妃至少還有半年才會到大燕來,沒想到是他自己記差了,現在就碰上了婉妃。按照原來的時間線,婉妃十日之後,便會在大齊的使臣團的陪同下來觐見他這個皇帝,然後再進入皇宮。
第一世的時候,他不近任何女色,後宮裏的宮妃一個巴掌就能數的過來,根本就沒有婉妃的存在感。
第二世的時候,他改變了态度,為了能夠扳倒攝政王,努力地想要拉攏權貴之女,許後位,許宮成後的加官進爵,拜相封侯,所以有了白牡丹同他的糾葛,也有了蘇曉笑,還有了婉妃。
現在第三世,他宮裏不僅有自己選的幾個,還有攝政王送來的二十個,情況和前世相似,而且比上一世更糟糕。想都不用想,攝政王肯定會和前世一樣,打着為了兩國邦交的名號,要他封了這位齊國的公主為妃。
可這一世,光是看着婉妃那張臉,他就覺得整個人都受不住,更別提納入宮來,把對方作為雨露均沾的對象。
這便是國力相當的國度和親的不好之處了,他若是對婉妃太不好,便給了野心勃勃的齊國國君借口,可讓他對婉妃好吧,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讓他再仔細想想,婉妃之所以會從齊國的公主變成他的妃子,是因為在一開始,她背後的勢力看上的就不是他這個皇帝,而是權勢滔天的攝政王。
但燕于歌十分無情的拒絕了娶婉妃作為王妃,最後還一手把那個女人塞到了她的宮裏。在後來,燕秦甚至有猜測過,是不是因為當初的這次拒絕,導致婉妃恨上了攝政王,想着法地要置攝政王于死地。
當然,婉妃到底是怎麽想的,他一點也不清楚,現在也不願意花那個功夫去想這麽一個女人的動機。
對他來說,解決婉妃的最好辦法,就是不讓她做他的宮妃,不會再相遇,便不會發生後面一連串的悲劇。
解決問題的辦法有了,但另外一個問題又來了。這大燕,能夠配得上婉妃這個齊國公主身份的,那就那麽幾個。
一個大國的公主,做他們國家的王妃肯定是可以,做皇帝妃嫔也行,但誰讓他們大燕皇室子嗣凋零呢,除了自己和燕于歌之外,根本就沒有合适身份地位的人能夠和婉妃聯姻。
上一世,燕于歌拒絕了婉妃,而這一世,燕于歌不僅告訴自己,他是個斷袖,對女人沒興趣,還問他這個皇帝要了一道婚姻自主的聖旨,讓他不能輕易賜婚。
要是換個身份低賤的妓子,他還能抓個聖旨的空子,把人給弄到攝政王府裏去,可婉妃是大齊的公主,除非自甘堕落,他也不能把人指給攝政王當個沒名沒分的暖床丫鬟。
這種情況意味着什麽,這意味着他這一世很有可能又要娶婉妃。
燕秦想了許久,愣是沒有想出來能夠化解這個糟糕局面的法子,只好先自我安慰說: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等到了那一日,自然有了結局辦法。
先前枯坐一晚上導致發燒的事情,多少還是給他留下了一點影響,他沒敢再接着想下去,好好休息了一晚上,第二日又要繼續去見常笑口中的“慈愛老父親”。
都怪常笑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話,上早朝的時候,他确實發現了攝政王有不對勁的地方。
平日裏,兩個人一人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坐在椅子的正中間,而攝政王坐在椅子靠右邊扶手的一段。
今兒個攝政王卻坐在了左端,距離太緊,以至于他只好整個人往椅子的左邊坐,以期離某位攝政王能夠遠一點。
除了坐姿變化之外,攝政王還老是看他。
每次他看回去的時候,對方就會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臉正襟危坐的樣子。但等他轉過頭,注意力集中在臺下的文武百官身上的時候,攝政王立馬又看過來了,而且那種視線,如影随形,還有點像是冰冷的毒蛇,黏黏膩膩的。
偏偏龍椅是固定在高臺的,在早朝上,他又不好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讓攝政王把他那把椅子給搬遠一點。
要指控攝政王老盯着他看吧,每次他轉過去,都沒有能夠逮個正着,就算他說了,攝政王也肯定不承認,丢臉的還是自己。
記憶裏的先皇,确實也有點像攝政王這樣,嘴上說的很難聽,看起來什麽都沒有做,但是背地裏一直在關注他。說是不在乎他這個兒子,臨死之前,還是盡力地能夠為他鋪好道路,只除了弄出燕于歌這麽個攝政王,在最後那兩年,他也可以說是對他盡到了屬于父親的責任。
也許攝政王,真的是和先皇一樣呢,呸呸呸!燕秦馬上把這個愚蠢瘋狂的念頭甩出腦海。
攝政王今年二十四,啊不,過來年也就二十五,比他的殼子就大十歲,他出生的時候,攝政王不也就是個小毛頭,他才沒有這麽年輕的老父親。
燕秦在觀察自己的時候,燕于歌也在觀察小皇帝。昨兒個他有些事情要處理,所以只在禦書房待了大概兩個多時辰,便回了攝政王府,也就沒有能夠等到皇帝醒來,實在是有點可惜。
今兒個上了朝,他一邊分心處理政事,一邊還要看一看小皇帝。倒不是說他現在就怎麽看越覺得小皇帝順眼,怎麽看越覺得小皇帝讨人喜歡。
實際上,他現在還處于一種自我懷疑和自我肯定中不斷徘徊的階段,一方面覺得,自己不該如此眼瞎,另一方面又嚷着,感情中哪有什麽眼瞎不眼瞎,喜歡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不受掌控,失去理智的東西。
就是因為這種矛盾的心理,他每次看燕秦的時候,又會在小皇帝回看的時候假裝正經。
話本裏怎麽寫來着,先動心的人比較容易吃虧,燕于歌不是一個喜歡吃虧的人,如果他暫時的犧牲利益,因為着他要謀取更多的利益。
他願意對小皇帝好一些,但前提是,他會從小皇帝那裏獲得更多的回報。可就像是先前說的,感情是一種不可控的東西。
他想要小皇帝的回饋,可對方不一定肯給。更何況,雖然他一直說着對方蠢,但實際上,小皇帝還是有那麽點小聰明的,也許用狡猾來形容更加合适一點。
明明感情還沒有開始,他就要擔心對方恃寵而驕了。
年輕的攝政王在心裏頭嘆了口氣,他自己還沒想明白呢,等到早朝之後,對方就給了他一個小驚喜:比他更年輕的天子,頭一次主動留下來等他。
“王叔,有些事情,孤想同你單獨談談。”
燕于歌面上不動聲色,矜持夠了後,又說:“陛下有什麽事情,是非得單獨談的。”
自然是談女人的事情了,這種私密的話題,燕秦并不想讓多餘的人聽到哪怕是一個字。
他斟酌了詞句道:“談一些感情上的問題,孤近些時日以來,一直深深地為這些問題苦惱,王叔是孤的長輩,經驗豐富,定能為孤答疑解惑。”
攝政王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青的,紅是因為小皇帝居然難得的要和他談感情問題,就算他現在還沒有完全地理清楚自己的感情問題,但想談感情的人就站在前面,便是傻子,也不會拒絕這樣的邀請。
青是因為小皇帝一口一個長輩,而且還說什麽經驗豐富。這句話讓他感覺有些微妙,總覺得下一秒,小皇帝的口中,會吐露出什麽讓他心生不悅的句子。
理智和感情在攝政王的腦海裏迅速的打了一架,最後感情占了上風,在令人難捱的沉默過後,他點了點頭:“能為陛下答疑解惑,是臣的榮幸。”
年輕的攝政王和比他更年輕的天子放棄了禦攆,屏退了跟随的侍從,肩并肩地在宮城寬敞的青石板路上走着。
沿途的風景很美,但不管是燕秦,還是攝政王,兩個人的心思都不在風景上。
并排走了一陣子,燕秦覺着氣氛還算融洽,率先開口打破了這種有幾分膠着尴尬的狀态:“不知王叔可還記得,五日前的那個下午,就是那一日,你來宮裏尋我,然後我們兩個,一同去了李府。”
“我記得。”出于某種私心,攝政王舍棄了臣,還有本王這種并不算親近的稱呼,改成了我字,當然,他也不再一口一個為人叔父,畢竟他本來就和皇帝沒有什麽血緣關系,何必套上叔父的稱號,讓人覺得他是在打破倫理,老牛吃嫩草。
燕秦心裏想着的是婉妃的事情,也就沒有注意到稱呼的不對勁。他先是委婉地問燕于歌:“我們回宮的時候,馬車行到一半,王叔便停了馬車,好些時辰後才回來,我能知道,王叔先前是去幹了什麽嗎?”
他不打算太直白地問出來,幹脆先繞到攝政王身上,然後再繞回來。畢竟攝政王是看到了什麽人之後才離開的,而且一去就去了很長的時間,他有理由懷疑,吸引攝政王的是他的一段情債。
吸引燕于歌的當然不是什麽情債,但于他而言,倒也和孽緣兩個字挂的上勾。這種事情,擱在以往,他是不可能和小皇帝繼續談下去,但轉念一想,反正伴侶都是遲早的事情,他既然打定了主意,完全可以從一些小事上慢慢地滲透小皇帝的生活,便開口說:“其實也沒有什麽,只是遇到了一個故人。”
燕秦探聽八卦的耳朵豎了起來,他按捺住自己那顆蠢蠢欲動的心,盡量讓他自己顯得沒有那麽期待:“哦,什麽樣的故人?”
他擺出一副你愛說不說的姿态,免得攝政王厚顏無恥吊他胃口。
很難得的,攝政王竟然順了他的心思,沒吊他胃口,直接就說:“是我在塞外時候的一個故人,他同我有些淵源,曾救過祖父的性命。”
這個故事聽起來一點也不刺激有趣,燕秦這會是真的有點興致缺缺,不冷不淡地應了一句:“哦。”
燕于歌像是沒有聽出來他這種沒興趣一樣,又接着往下說:“只是為了救祖父的性命,那人也犧牲了自己的一條命。”
所以在看到那張臉的時候,他有些驚訝。以至于喊住了車夫,自己跟了上去。
“人都死了,那肯定不是本人。王叔還追過去作甚麽?”
燕秦百思不得其解,他不認為攝政王是一個這麽愚蠢的人,面對着這麽明顯的陷阱,居然還追過去。
“我只是不大想看到別人頂着那張臉而已。”燕于歌輕描淡寫地把結局說完,“把那張假臉毀了之後,我便回來了,只是路上稍微遇到了一點小麻煩,才耽擱了一段時間。”
燕秦沉默了一會,然後說:“王叔這樣實在是太冒險了一些。”
盡管知道小皇帝不一定是真的關心自己的安危,但作為一個剛剛意識到自己心意的單身老男人,聽到這樣的話,說不高興,那肯定是在騙自己。
“陛下說的是,我今後不會輕易涉險。”實際上他有九成的把握,才會追出去。當然這種掃興的話,他是不會在這個看起來溫情脈脈的氛圍裏說出來的。
攝政王的小心機,和他不在一個頻道上的燕秦完全就沒有接收到。他在認真地思考攝政王說的故人到底是多重要,竟然能夠讓攝政王甩下他這個皇帝好幾個時辰。
而且瞧攝政王說的那叫什麽話,什麽叫不想看到別人頂着那一張臉,然後就自己上去,把那設下陷阱的人的假臉給毀了。
這種感情,是怎麽樣深厚的情誼才可能做的出來,至少擱在他身上,只有在前世對婉妃情真意切的時候才做的到。這樣一想,攝政王和那故人之間,絕對不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他是救了我祖父的男人。
燕秦多問了一句:“王叔口中的故人,年紀多大?”
燕于歌回想了一下:“比我大三歲吧。”
燕秦又追問說:“那王叔覺得,那故人模樣如何?”
“還行。”到底是對自己的祖父有過救命之恩的人,他還不至于說一句長得很難看,便只好用還行這兩個詞了。
燕秦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想象,攝政王多挑剔一個人啊,京城第一美人,在他口中也只能得到一般般這樣的評價。
那個男人,要麽是真的還行,要麽是攝政王情人眼裏出西施。比起前者來說,他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畢竟除了攝政王之外,他還真的沒有聽說過軍中有什麽能夠稱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的男人了。
強烈的好奇心作祟,燕秦把猜測直接問出了口:“那個故人,就是王叔你至今不娶的理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