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這些,沈相也看在眼裏。原先他對這兒子還是有幾分期待的,尤其他知張晞樸的為人正直和醫術的卓越,如今看看這個不親的兒子在張晞樸身邊一點學不到好,失望至極。再看看沈方,心滿意足,只覺得大兒子一表人才,年輕有為。
但其實沈三公子是個揣着明白裝糊塗的人。他并非不懂,恰恰是因為看透了,明白了,才不願意随着沈複給他指的路走。從小他治國策論看的也不少,張晞樸本是不教這些的,玄心谷以醫術傳家,所承一脈本質上是道家,只是想着自己這個徒兒終有一日是要回到親身父親身邊,學着這些也是有所傍身。
他這三個月,游走在權貴中打探消息,也基本明白了朝堂的局勢。
泰安帝在位二十餘年,膝下共有四個兒子,皆已封王賜府。瑞王李璟浠,皇長子,生母端妃,端妃的父親是朝中幾位肱骨之臣的座師。安王李璟泫,皇三子,生母德妃。母家平平,然安王以其禮賢下士獲得賢王名聲。寧王李璟澤,皇六子。生母梅妃已殁,養在賢妃膝下,毫無建樹,唯獨長了張驚為天人的臉。靜王李璟清,皇七子,生母德莊皇後,原是最正統的出生,卻偏偏天生不良于行,體弱多病。
不知出于什麽原因,當今陛下雖年事已高,卻還未曾冊立太子。北離歷來傳統是立賢不立長,能者居之。所以,每位皇子自出生起就是有機會成為儲君。這機會就注定無止境的争鬥和無止境的手足相殘。
前些年,當今聖上因身體不佳,将部分朝政分分給了瑞王和安王。于是,朝堂之上隐約分成兩派勢力。眼下,瑞王和安王的勢力平分三院六部。朋黨之争,不亦樂乎。自然這兩位也成了儲君的熱門。
沈雲既做了置身事外的準備,便是無意參加任何朋黨,自管他風花雪月。所以他只對寧王特別感興趣,美人是值得欣賞的。他正好奇傳說中的驚為天人是長成什麽樣的,畢竟他曾經也是見過這樣的人,不知孰更優些。這個問題,他不久就得到了答案。
這年,是泰安帝六十的虛壽。普通百姓這個壽數都要大操大辦一番,何況是皇家。
泰安帝在位三十餘年,守着先皇打下來的天下沒出什麽大的亂子。原先這一國之君的位置該是他哥哥的,工于心計又長于朝政,可惜英年早逝,先帝悲痛了好一陣子,也沒有其他合适的人選,才傳位給如今的泰安帝。自小有一位這麽優秀的哥哥在前,他這做弟弟的只好守着本分,他的性格裏總有些被兄長的能幹壓制出來的懦弱。這性格到了管理江山之時便成了保守。
近來,他總覺身體每況愈下,看着朝中衆臣紛紛開始表露支持安王支持瑞王的态度,他有說不出的力不從心。他時常想到自己這個皇位是撿來的,想到屬于他的一代風雲就要過去了,可是以他的精力,又管不住朝中的這些黨群,這些都讓他變得焦慮變得不安。
他找不到平衡的點,加上身體時好時壞,就更加劇了他不肯立儲的偏執。想到自己竟也已經是六十的虛壽了,有些說不出得慨嘆。這年的大壽他一定要好好地慶賀,他要告訴天下的人,他是一個長壽康健的皇帝。因為他是一個好皇帝,才會福澤綿長。
朝中重臣攜家眷參與宮慶晚宴。所有的诰命夫人都要根據身份按品大妝。而官家小姐視這樣的宴會為交游的好機會,驚鴻一瞥或許就有一段好的姻緣,這是每個未出閣女子的美好幻想。所以,沈夢在相府花了整六個時辰準備裝束。
沈方和何韻梅在一旁出謀劃策。沈三公子呢,這種場合少不了他。自他回來後,沈三公子即使在自己老爹眼裏是一無是處,可是在其他人眼裏,這是又一個接近當朝宰相的渠道,交往送禮自是少不了。
而下,他正坐在院子裏撐着頭發呆。這麽段時間,他最煩這些儀制。見了面先是長篇大論的客套沒完,大家恭維來恭維去,說不出點建設。吃個飯又是頗多規矩,等慢悠悠一番禮儀注意完,他已沒什麽胃口。
臨行前,沈雲看到裝扮完得沈夢,只見她穿着一襲粉色紗裙,頭發挽成了精致的簪髻。額上貼着花钿,面若含春,低頭間露着三分小女兒的嬌羞。
沈夢的長相在京城并不最出挑,可是父親是當朝宰相,母親是原翰林學士之女,她的家世就注定她一定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溫良賢淑比起美貌更容易給人好感,讓人生出親近的感覺。因此,也就成了京城三大美人之一。
沈雲只如同往常一樣一襲簡單的青衣,只袖口有些祥雲的紋飾。他不喜歡繁複的衣飾,盡量做到規則內最簡,但萬事他都要先掂清他如今的身份,再做打算。好比這次穿衣,雖紋飾簡單,可衣料是京城上等的只供高官的紗料錦緞。
他不得不維護好沈三的形象。
晚上,跟着沈複一行一起進了宮。随着引路太監一路到了禦花園裏,宮裏四處可見紅色的宮燈,亭臺樓閣水榭都讓這紅光暈染出一片喜慶。樓閣莊嚴,道路複雜,沈雲想若沒有這引路的太監,多半是要走失的。
他其實有個毛病,就是不認路,關于這一點每次張晞樸帶他下山就深有體會。因此,當他發現徒弟這個毛病沒法治之後,出門在外從不讓人離開十丈以外,否則還得耽誤時間派人出去找他。回了京,到哪都有小厮跟着,他這毛病也就不是毛病了。
被引着進了禦花園後,才發現已有不少的朝臣和家眷都落了座。一見宰相來了,紛紛起來讓座寒暄。沈雲随着沈複和沈方一路寒暄過去。沈複和沈方深谙這些官話如何應對,所以他只陪着笑,打着揖。等到落座他已覺精力去了大半,盯着眼前的青花瓷杯出神。
“皇上駕到,皇後駕到。”太監細長的聲音響起。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千歲。” 衆人跪下齊聲呼道。
“衆位愛卿平身,入座。”
沈雲想,不過是早朝改成了晚朝。各人在位子上落座後,還要一一給皇帝賀壽。這又是一個異常冗長的過程。沈雲坐的無聊,又沒甚吃的,便悄悄的打量了一下四周。
花園中間的主位坐着帝後,往下一些臺階左邊坐着瑞王和寧王,右邊坐着安王和靜王,再往下幾階則是四位皇子的母親還有幾位公主,再往下則是一些正當寵的妃嫔。自臺階下,兩邊分坐着諸位朝臣和家眷,中間則是一個布置精美供人表演的舞臺。沈複的位子就在臺階下第一位,雖說如此,離帝後也只是能遠遠模糊的見着。
沈雲端正的坐着,正神游。以前他和師傅相處的時候,有時候和個沒骨頭的一樣,師傅常說他坐沒坐相,他戲稱自己這叫“弱柳扶風”的坐姿,模仿的是河邊的春柳。師傅見他歪理一大堆,一開始還管教兩句,後來只重重得嘆一口氣。他端坐着這麽久,渾身酸痛很想給筋骨松一松,又礙于禮制不好亂動。
這時,他突然想起自己心心念念的六皇子,便扭頭過去看一眼,這一看正好和六皇子的目光接上了。這下,沈雲倒是不好意思一下子別開了眼睛,心裏只留下那一瞥的一雙桃花眼。
多麽潋滟的一雙眼眸,他心想。他突然想到他七歲時遇着的那個人。
沈雲七歲的時候是一只小猢狲闖禍精,醫術小成,性子卻還沒定下來,禍沒少闖,皮的師傅頭疼。張晞樸有時候看着這個學醫禀賦和闖禍禀賦同樣出衆的徒弟,真不知該怎麽管教。
這年,他把師傅的煉藥爐給翻了,師傅煉了多年的靈藥洩了氣就毀了。氣的師傅罰他跪了三天三夜,看着愛徒的樣子又下不去手打。帶着蒼竹上終南山采藥,把沈雲一個人留在小居裏看家抄門規。又擔心這個徒弟一個人惹出什麽幺蛾子,在家中留了充足的糧食,屋外留了八卦陣困住他。
他對師傅很有一套,自己心裏都是有好萬全的應對之策的。這次他知道撒嬌不管用了,就老實跪着等師傅消氣。後來知道師傅采藥不帶他去,他這才意識到事态的嚴重,這種懲罰對他來說比罰跪什麽的厲害多了。但他生性樂觀,轉念想師傅走了,家裏不就他一個人了麽,頓時就又心情開朗起來。
于是他認錯态度格外的好,張晞樸看着很欣慰,不過深知徒弟性子的他八卦陣還是留好了。沈雲裝出一臉愁雲慘霧的送走了師傅,目送師傅下山,硬是逼出了兩行鱷魚淚顯得離別的不舍。八卦陣,他五歲打掃藏書閣的時候都學會了。
說來也奇,他第一回 偷溜出門,就在山坳裏撿到個人,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沈雲摸了摸還有氣,就往回搬了。給人一檢查發現身上有毒還有傷。他便着手先着手配了幾味解毒的藥材煎了,想給這人灌下去。剛喂第一勺的時候,就順着嘴角流了出來,這人無意識的拒絕喝藥。
眼下也沒別的辦法,沈雲只好自己含在口中給這人嘴對嘴渡了下去,還要用舌頭抵着他的,防着他再吐出來。他搬完人,又灌完藥,才發現自己大冬天出了一身汗。便去廚房燒了水,想給兩個人擦洗一下。可是一解開這人的衣服,沈雲就被他身上交錯縱橫的鞭傷吓到了。有些地方舊傷未愈,新傷覆蓋在上面,他虛虛的摸了摸,只覺得把自己都看疼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會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