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19 媽媽【一更】
葉寧寧睜開眼的時候, 發現自己在一家跆拳道館裏。
窗外的銀杏樹飄下來幾片葉子, 悠悠落滿了一地的青黃不接。
道館的正中央正在拍電視劇，臺上有兩個女演員在“PK”，表演着各種武打動作。
連帶着導演的一聲聲怒罵：“葉黎你怎麽回事？不是讓你踢回去嗎？”“怎麽軟綿綿的沒力氣？你當是打繡花拳啊？”
有個女助手看不下去了, 悄悄對導演道：“葉黎小姐前幾天剛剛從亞威上摔了下來, 現在身體還沒有恢複，吃不消激烈的打鬥動作。”
“我們花錢讓她來做替身演員, 是要實打實拍攝跆拳道PK的, 又不是擺花架子糊弄觀衆！”導演脾氣并不好，嘴裏直嚷嚷道：“葉黎要是不行的話，那就找下一個替身。”
“導演, 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臺上，那一抹那小小的倩影，汗流浃背，鼻青臉腫。
她的長相姣好, 有着鵝蛋的臉型, 修長窈窕的身材，但眼眶下都是淤青。因為她只是當個替身演員, 不需要拍正臉。
旁邊的有圍觀群衆道：“葉黎真慘啊, 這個日本跆拳道演員下手也太狠了, 怎麽把她往死裏打……”
“可不是，葉黎本來是省級跆拳道冠軍，二十歲就打遍了全國無敵手。就是去年在國外比了個賽，被查出用了興奮劑, 跆拳道協會判定她終身禁賽，道館把她開除了，師門也不要她了，現在來橫店做武術替身演員，她還不能夾着尾巴做人嘛？”
“可這個日本娘們的下手也太重了吧，她這樣打葉黎，不會出事嗎？”
“出事那也是葉黎活該，在國外比賽用禁藥，丢了咱們中國人的臉！”
此時，舞臺上的葉黎拍攝第四次“後空翻”的片段。
身形加速，騰空，用手腕接下了這一招，再側身、反鎖、擒拿下對方的一擊！
她的動作矯健，如行雲流水一般一氣呵成。可導演再次破口大罵：“葉黎！你怎麽用手肘接？不是讓你踢開的嗎？你的腿是擺設嗎？”
女助手看不下去了，小聲解釋道：“王導，昨天葉黎從臺子上摔了下來，磕到了膝蓋部分，她現在用腿拍這個部分，怕是太為難了點。咱們還是相信專業運動員的臨場反應吧。”
言外之意，只是一個動作而已，請導演不要太挑剔了，葉黎帶傷上陣，實屬不容易。
“專業，她專業還用禁藥參加比賽？！”導演冷笑道：“不行就換人，咱們又不是找不到其他的替身演員。不過要是換人的話，耽誤了拍攝進展，她需要支付違約的費用。”
這一句話，就讓臺上的少女擡不起頭。
替身演員的違約費用，比出場費用要高出許多。她根本支付不起。
盡管葉黎已經累得汗流浃背，仍舊氣喘籲籲道：“王、王導，這段再拍一次吧，我這次一定用腿接下這招。”
導演再次喊了一聲CUT，從頭開始拍這段“武打戲”——
首先上場的日本演員長川幸子反鎖了葉黎的雙臂，居高臨下地壓住了她。
“我叫你跪就跪下來！我告訴你，我可是橫浜跆拳道聯賽的冠軍，你算個什麽東西？！”
長川幸子是職業跆拳道選手，是日本有名的美女跆拳道八段運動員，算是劇中的“大腕”，念起中文臺詞卻是很不流利。
被壓在地上的葉黎咬着牙，感覺身上的力道越來越重，撐在地上的手指關節傳來“咔擦咔擦”的聲響。
她按照劇本臺詞念：“放過我，我再說一遍。”
“哈哈哈，想讓我放過你？那你跪下來求我，我就放了你！” 長川幸子惡狠狠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她是想卸下葉黎的關節，讓她永遠也吃不了替身武打演員這一碗飯。
葉黎幾乎痛的快暈過去。她咬着牙，終于CUT過了這一幕，進入下一幕：反抗。
葉黎旋即轉身，卸掉長川幸子加諸于身上的力道，忽然躍起淩空一腳，毫不拖泥帶水的一擊騰空側踢飛人！
長川幸子飛了出去。
還是以漂亮的曲線飛了出去。
人群安靜了那麽一會兒，只有葉黎氣喘籲籲，凝視着前方的對手。
長川幸子終于爬了起來，瞧着對面的眼神中帶着畏懼——這就是葉黎的真實實力嗎？真的太可怕！
她根本躲閃不及。對方的速度、力道、對對手破綻的把握程度都是一流的。怪不得葉黎曾被譽為“中國最有前途的跆拳道女将”。
接着無數的關懷備至，也都不是給表現出色的葉黎，而是屬于長川幸子的。
“快！誰有紅藥水的？！快拿來！”
“雲南白藥！拿雲南白藥過來！幸子，先塗點這個！”
人們争相恐後地給長川幸子奉獻上各種藥品，就好像一群猴子巴結讨好山大王。
就連王導都在罵葉黎：“你怎麽用勁這麽大？！幸子是我們劇組花了大價錢請的國際演員，你要是把她踢出個三長兩短來怎麽辦？！”
葉黎懶得去解釋。同樣是替身演員，這個日本的長川幸子就是寶貝，她的待遇宛如垃圾。
連個擦汗的毛巾都沒有，連塗藥也得去後勤部申請。
葉黎走下了舞臺，只對那個幫她說話的女助手道：“有事叫我。”
女助手點了點頭，安慰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表現的出色，總會有出頭之日的。”
“我沒那個念想。”
葉黎淡淡道，大大的眼睛裏盛滿了深邃的冷漠，好像和周圍熱鬧的人群格格不入
“媽媽……”
人群中透明的小不點，終于認出了她的媽媽來。
葉黎的臉上都是傷痕，眼睛都腫了起來，葉寧寧剛才居然沒認出這人是她媽媽。
系統解釋道：【崽崽，你媽媽一年前被同門算計，退出了跆拳道賽場。目前在一家劇組擔任替身演員。那個叫長川幸子的日本演員剛才在為難她，不過你媽媽已經用實力讓她閉嘴了。這就是你媽媽的現況。】
“媽媽！”
“媽媽！”
“媽媽！”
葉寧寧沖向了舞臺，想要跑到媽媽的身邊，永遠永遠再也不離開媽媽！
小小的手伸出去，卻觸及不到媽媽的身體，葉寧寧愣了愣，看着媽媽從身邊路過，宛若空氣。
系統君道：【崽崽沒用的，你現在只是個透明人，接觸不到你媽媽的。按照你爸爸媽媽的姻緣線安排，三年後，你媽媽替身演員的生涯結束，才會遇到你爸爸。】
葉寧寧當然知道這點，但是看到媽媽被人打的這麽慘，她還是忍不住眼淚啪嗒啪嗒掉落下來。
她媽媽叫做葉黎，黎明的黎，曾經是個很厲害的跆拳道省級冠軍。
媽媽21歲那年去國外參加比賽，尿檢被查出了服用興奮劑，從此以後職業生涯結束。
遣送回國之後，媽媽的老師不認她了，師門不要她了，道館的師兄師妹都以她為恥，說她是“省跆拳道協會”的恥辱，将她的職業生涯斷送。
之後，媽媽為了生活，就去當替身演員，做最辛苦的武術替身那一行。
媽媽在橫店影視城打工打了三年，後有一次吊亞威時，媽媽從臺子上摔了下來，從此摔斷了一條腿。
那一天——救了媽媽的人是爸爸。
三年後，她的爸爸是個無業游民，跑去橫店影視城混個群演，和媽媽在同一家劇組。
當媽媽掉下來的時候，她的頭顱着地，雙眼禁閉，奄奄一息，周圍的人認為她死了，都不敢上前來多管閑事。
是爸爸第一個沖上去給她做了心肺複蘇，救了媽媽的一條命。
媽媽曾經對她說：“我得知自己一條腿沒了以後，想過去死的，但是遇到了你爸爸，他是全世界唯一一個在乎我的人，我決定為了他活下來。”“沒有你爸爸的話，那天我的生命就該結束了。是你爸爸給了我一個真正的家。”
爸爸把斷了腿的媽媽背進了醫院，出來以後，他們決定一輩子在一起。
然後，他們有了個小小的家，一個很貧窮的家。爸爸每天打零工賺錢，支付着她的養育費和給媽媽治病的醫療費。
這就是她的爸爸媽媽，葉黎和葉成枭。
他們給她取的小名叫“小葉子”，因為她的爸爸媽媽都姓葉，她就是他們手掌心中的小小葉子。
但是誰也不曾想到，一家人的命運也如風中的葉子一樣，漂泊無依，随風而逝。
“媽媽……嗚嗚嗚……媽媽……”
葉寧寧再也忍不住了，親眼看到媽媽的辛苦，她只能嚎啕大哭起來。
原來在媽媽遇到爸爸之前，她過的是這樣的日子。
她一點都不知道，媽媽原來這麽艱難，爸爸目前的處境比起媽媽來，都算在天堂，而媽媽就在那地獄的門口徘徊……
是不是自己再長大一點、再懂事一點，就能分擔媽媽的辛苦，就能讓爸爸遇到這時的媽媽？
“我想長大……”
她太想自己快快長大了，這樣才可以保護媽媽。
眼淚珠兒像斷了線一般，滴答滴答。
小團子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為什麽她能幫得了爸爸，卻無法擁抱媽媽？
系統君安慰道：【崽崽別難過了，你媽媽的處境跟你沒有絲毫關系。你要相信你媽媽，她是個很堅強的女人。只要你好好配合你爸爸的工作，讓你爸爸盡快變得富有起來，再鍛煉演技進入娛樂圈，總有一天，他們會相遇的。】
葉寧寧抽泣不已，小聲問道：“只要爸爸早點去當演員，他就能遇到媽媽嗎？”
系統君：【嗯，雖然他們的姻緣線是定制在三年後。但是只要你改變了爸爸當下的命運，未來的姻緣線也會因此改變。你呀，可以順水推舟，讓你爸爸跟演藝圈多接觸接觸，讓他順其自然遇到你媽媽。】
葉寧寧點了點頭，為了拯救媽媽，她也豁出去了：“好，我一定要讓爸爸去當個演員！”
系統有些擔心道：【你替媽媽着急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別勉強自己哦。放心好了，起碼這三年的時間裏，你媽媽是安全的，不會有生命危險。】
但它能保證的也就只有“沒有生命危險”，其餘的……實在不敢擔保。
葉寧寧又哭了起來：“可是人家那樣打我媽媽……嗚嗚嗚嗚……爸爸根本不知道媽媽在這裏。”
系統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才好，葉家這三口人，其實命最苦的就是寧寧的媽媽葉黎——好端端的省級跆拳道冠軍，居然被自己的同門嫉妒陷害，不小心服下了禁藥，之後遭到整個師門的群起圍攻，爹媽都不認，就成了眼下這樣。
另一方面，葉黎是個非常堅強的女人，她身上那些堅毅不屈的品質，一并傳承到了葉寧寧的身上。
所以，葉寧寧對媽媽的愛，跟對爸爸的愛一樣沉重。
這是小小的她，有這麽大能量的動力所在。
她很愛自己的爸爸媽媽。
她會為了爸爸媽媽能夠在一起，去好好創造一個明天。
時光回轉。
葉黎鼻青臉腫地下了舞臺，嘴角流下了點點鮮血。
晶瑩的汗水落滿了半紅半紫的肌膚，從身邊走過去以後，葉寧寧逆着光，瞧不清楚媽媽臉上的表情。
葉黎走過女兒身邊的時候，也根本不知道旁邊有個小小的人兒，正在為她哭泣。
母女兩個隔空相見，葉寧寧第一次明白了媽媽臉上的那些舊年傷疤，是怎麽來的。
系統道：【崽崽，十分鐘的探訪時間結束了，我們要回到你爸爸身邊啦。】
周圍的景象開始變換，葉寧寧只好站了起來，轉過身，她的媽媽就在不遠處大口大口喝着水。
“媽媽！等着我！”
“寧寧一定會跟爸爸一起來接你的！一定！一定會接你的！”
盡管她知道媽媽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可她一定會來救她——對天保證。
正喝水的葉黎忽然愣了愣，轉身，空無一人。
剛才……
好像有個娃娃的聲音……叫她“媽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