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報複
昨夜之事,鄭婁生若是想走,無人能攔得住,沒有将暗殺嫁禍北疆,結盟同樣能成,與鄭婁生的交易,只不過是在離洛猶豫的背後推了一把,将結盟之事提前罷了。
吳灏身為西南邊境駐軍主将,雖無大的軍功,為人卻是恪盡職守,對離洛絕對的忠誠,以皇室的身份來到邊境掌了這領軍之權,蒼翊并未對軍中事務多加幹涉,也正因如此,軍中将領及兵士對他沒有排斥,他将所有事交由吳灏打理,報以絕對的信任,而吳灏也的确沒有讓他失望,事事周到,包括此次與月華結盟。
“同意了?緣何會這麽快?”
主營帳中,蒼翊看着眼前從皇城帶着消息的來到軍營的人,劍眉微蹙。
戰報傳至皇城,再由群臣商議,做下決策回信邊境,最起碼也得十數日時間!
以為他是在懷疑消息真假,那傳信之人道:“不瞞翊王殿下,自殿下離開頤都,皇上便派末将緊随其後,言明若是月華提出結盟之事,經由吳将軍認可之後,便應下此事。”
“……”
看着手中出自帝王之手的文書,蒼翊愣了半晌,不由得苦笑一聲。
連他們都能預測到的局面,身為帝王的兄長,又如何能想象不到!
平靜将文書合上,蒼翊道:“此事本王親自與月華使臣詳談。”
他拿着文書踏出營帳,頓時一陣心煩意亂,明明得到了自己期盼的結果,他卻反而不痛快了。
快步走回王帳,案臺前南宮若塵正在抿茶,盯着眼前的一張地圖,帳簾被人掀開,他聞聲擡眼,見那人走得匆忙,剛從案臺前站起身,便被人單手攬進了懷裏。
蒼翊将人緊緊地箍着,聞着熟悉的竹香,貪戀地在他頸間蹭了蹭:“瑾竹,結盟之事,皇兄允了……”
“……”
如此,他便沒有理由再留在這裏了。
營帳中靜悄悄的,案臺前站着相擁的兩人坐到了案臺邊上,誰也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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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詳談,談論的結果與最初卻也沒什麽兩樣。
吳灏與南宮若塵做了最後的決策,由月華将質子送往嘉南關邊境之地,兩國交換結盟文書,再由離洛護送質子回到頤都。
離開的時候,蒼翊沒有相送,被送入雜役營中幫廚了兩天的妙風妙雲又重新回到了南宮若塵身邊,為示友好,也因對四皇子“拼死救下”翊王深感謝意,吳灏特地派了一隊人馬護送南宮若塵回營,看着數十人遠去的身影,蒼翊站在王帳前,直至人影消失了也沒有回營。
“王爺這般不舍,何不去送送?”
看着他這般深情凝視,秦戟從側邊冒出,與他望着相同的方向,臉上盡是揶揄之色。
蒼翊面色不動,“你傳回頤都的消息,何時送出去的?”
名為逃婚的丞相公子,實為帝王遣往邊境的眼線。
能将結盟之事全權交由邊境的主将,除了信任之外,還有帝王對軍中将領以及軍權的絕對掌控!
秦戟嘴角的笑意微僵,左右張望确認周邊無人,輕咳一聲道:“早兩日便送了。”
這時想必早已經入了皇城了。
對他的不相隐瞞,蒼翊滿意勾唇:“既如此,勞煩秦記室再替本王送封信如何?”
他鳳眼眯起,秦戟心中一突,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南宮若塵從敵軍營地回到臨江城內,與城內守軍說明了和談結果,既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埋怨。
再一次戰敗向離洛示弱,于國而言,是恥辱,可對這些邊境将士,卻是不然。
臨江城的守軍,雖是月華國的軍隊,卻是聽鄭婁生之令,尊鄭家為主,他們在乎的,不是國家的榮興,而是己身的性命,與離洛國死戰,不是他們想要的!
站在臨江城的城門之上,此處與來時所見大有不同,城門底下一片空無,沒有了厮殺的軍隊,也沒有過往的人群,寂冷凄清得緊。
迎面涼風吹過,發絲被吹得有些淩亂,白色的衣袍在半空中舞動,南宮若塵靜立在千步廊上,望着遠方看不見的敵軍營地,良久才将視線收回,目光微移,看向另一邊塵土飛揚的方向,素來淡漠的眸子,瞳孔一陣緊縮。
那是戰死的将士焚燒屍骨的地方!
漫天黃沙,摻雜着不知來自誰人的骨灰,被狂風卷起,鋪滿了這邊境的土地。
“那裏埋葬的,是這一場戰争中死去的八千将士。”
帶着悲切的話語從側邊傳來,鄭婁生道:“就因為你的一己私欲,又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是警醒,是控訴,南宮若塵掩在廣袖內的手心攥緊,側目睨他一眼,轉身離開。
沒有一句話的辯解,他給不了任何解釋。
縱使沒有他,離洛與月華一戰也無法避免,可這一次,他的确也參與其中。
滿心的罪惡,興許死後會被萬千冤魂拖向深淵,堕入地獄,可現在,他卻只想逃避。
“到底為什麽?”
背後夾雜着痛苦的一聲低喃,讓他腳步一頓,鄭婁生跟着轉身,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極度複雜。
“我與你自幼相識,我從小就陪在你身邊,我等了你十幾年,而你們,你和他相處不過數月,為什麽?”
那個人,他憑什麽?就因為他身為王爺,因為他生來高貴?就因為他在危難之時,救下了他的性命?
他盡量平靜地詢問,壓抑的憤怒讓他整張臉有些漲紅,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答案。
“他給了我想要的。”
本以為那人會如之前那般毅然離去,良久的靜默之後,他卻突然開口,聲音雖小,卻足以聽清。
鄭婁生微怔了一瞬,忽然眼中一亮,急切地上前一步道:“你想要什麽?他能給的,我同樣可以給你!”
似乎是急于證明自己,他說的異常激動,完全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是怎樣的驚世駭俗:“你告訴我,就算是整個月華的江山,我都可以拿下來給你!”
“琳兒她死了。”
滿懷期待的神情驟然僵住,南宮若塵緩緩轉身,看着那人眼中的光芒一點一點熄滅,他竟感到一種難言的快感,與人面對面站着,他啓唇道:“在離洛皇城,在暗無天日的密室裏,她受盡折磨,日日遭人欺淩,過得生不如死。”
“……”
“我殺了她,用她喜歡的發簪,你送她的發簪!”
“……”
“你當初為了什麽送她入離洛,鄭家又為了什麽對蘇家謀逆之事推波助瀾?”
他一字一句,毫無起伏的情緒,卻帶着透骨的寒意,鄭婁生驀然瞪大了眼,面色發白。
看了眼将士埋骨之地,南宮若塵道:“這是你鄭婁生,是你們鄭家欠她的!”
是發洩,是說服,仿佛将這一切歸咎于他人,自己才能得到片刻的寬恕,看着那人如遭雷擊一般愣在原地,南宮若塵走下城門,卻不知要去往何處。
因和談成功,精神緊繃了數日之久的臨江城守軍終于能徹底放松,城樓上當職的兵士也被鄭婁生遣了下去,白色身影離去,留他一人站在千步廊中,愣怔良久,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由低低淺笑,到放聲大笑,竟似瘋魔了一般,從城牆邊上一寸一寸地滑落,帶着道不明的凄涼。
上方傳來的笑聲十分清晰,南宮若塵面色如常,踏步離去。
有的傷疤并不是不去觸碰它才能夠好全。
他從未想過要用皇妹的慘死去打擊報複何人,可看着一個人因同一件事感到痛苦,他竟詭異地感到輕松。
皇權天下,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
予他一段深情,不懼世俗,許他生活平靜,不受紛擾,他想要的,不過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