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陸長亭視線一路追随着雲染,還欲開口說什麽,卻見他翻了個身,背對着自己,像是很快就睡着了,便趕緊閉了嘴。

忙碌了一晚上,他也該累了。

陸長亭輕手輕腳的坐回床上,看着兒子熟睡的臉暗自嘆了嘆氣,又難以自持的将目光轉向睡在軟榻上呼吸清淺的人,眼神漸漸的有些怔忪了。

他想起以前自己生病阿染照顧他的時候了。他本是習武之人,身體強健,不輕易生病,可一旦生病就是來勢洶湧。他那次不僅病的嚴重,而且大夫懷疑他有染上疫症,家裏的下人們都不敢靠近,只有阿染衣不解帶的照顧他幾天幾夜,直至他痊愈。

阿染對他極好,但是陸長亭清楚她的性子,她的好只給予在乎的人,如果跟她毫無關系的人,就算死在了她面前,她也只會冷眼相待,漠不關心。

所以陸長亭在那次生病之後,他幾乎非常确定阿染也是在乎他的,愛他的。

他到了如今都還想不通,為什麽他在提了成親之後阿染就悶聲不吭就離開了呢,為什麽生下了阿辭丢給他之後繼續隐匿蹤跡,連面都不願意出來見一下。

這已然成了陸長亭的心結,一日不解開,他的內心就一日不能安寧。

可就算再想找到阿染,為什麽……自己會對着一個男子出神?

就算眼神語氣有幾分相似,就算阿辭長得像他,他也不可能是阿染的。

陸長亭抹了一把臉,驅趕走腦內那些胡亂的思緒,強迫自己将視線給收回來,卻發現雲染身上搭着的薄毯不知何時滑到了地上。

陸長亭略遲疑了一下,起身慢步走過去,将毯子給撿起來,動作十分輕柔的搭在了雲染的身上。

“你幹什麽?”雲染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別過頭來直直的将他看住。

陸長亭被他這個不深不淺的眼神看得心頭一跳,嗓音柔和誠實的回答:“剛才,看到你的毯子掉在地上了,所以過來幫你撿起來。”

“多事。”雲染突然擁着毯子坐起來,睨他一眼,表情不佳語氣稍顯不耐的蹙着眉頭道:“你很煩,吵醒我了。”

陸長亭看着他臉上隐隐不耐的神情,身子微微僵了僵。

“阿染,阿染,別睡了,快起來,我帶你去騎馬,快點快點!”

“陸、長、亭!你煩不煩!我要睡覺,不要騎馬!”

“起來吧,今天天氣很好的!”

“再敢在我睡覺的時候吵醒我,你直接提頭來見!”

阿染隐含怒意的臉仿佛與眼前這人重合,陸長亭一瞬間竟有些恍惚了。

“你發什麽呆啊?”跟石像似的戳在那兒一動不動的。

“啊……我只是覺得,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被吵醒了也會像這樣皺着眉頭生氣,好一陣都不肯理我。”陸長亭回過神輕聲笑笑,又接着溫聲道:“方才對不起了,我不是故意的。你蓋好毯子繼續睡吧,我就不吵你了。”

雲染原本幾分倦怠幾分怒氣的用手撐着額頭,聽了他前一句話身子很明顯的頓了頓,眼睛緩緩睜大,直起身來,一回眸發現他已經回到床邊去守着阿辭了。

雲染眸光流轉的瞅着那邊,重重的抿了一下紅唇,心裏暗暗哼了一聲,沖你生氣的事情你倒是記得很清楚!

雲染再次躺下去,是怎麽也無法再睡着了。

窗外,天光微亮,雨已經停了。

沒有了外面的喧鬧,屋內靜悄悄的只餘下幾人的呼吸聲,雲染心緒波動的睜大眼睛躺了會兒,身子微微翻動了一下,沉思的視線落在陸長亭側對着他的身影上,漸漸出神了。

六年前,他被趙煙兒帶着從密道裏逃出生天,來到了這個他從未見過的廣袤世界。

這個趙煙兒是他曾祖父雲夜跟他愛人所創立的風雲閣裏的人,他們收養孤兒,傳授武功,通過考驗的就會被告知木螢族的事情,然後賦予他們保護雲家後人的使命,如此代代相傳。

趙煙兒有一次無意間從密室裏翻到了木螢族的地圖,知道了密道所在,出于對這個神奇種族的好奇之心,她便悄然瞞着閣主,獨自一人去尋找,結果真讓她混進去了,然後誤打誤撞第一個碰上的就是坐在河邊出神的雲染。

趙煙兒曾經見過先祖的畫像,看見雲染那有幾分相似的容貌,心裏便有幾分肯定,她向雲染确認身份之後,就立馬禀明了自己的來歷。

只是雲染将信将疑還沒來及跟她說話,就有人過來了。趙煙兒當時只好暫時躲到了一邊。

第二天雲染就被長老逼迫,差點跟楊崇義成事,雲染雖然對趙煙兒身份存疑,但仍舊是選擇跟她一起從密道離開了那個鬼地方。

雲染在木螢族那個封閉的地方生活了十九年,外面的世界他幾乎是一無所知,是趙煙兒帶着他漸漸适應,然後幫忙他調查父親雲疏的下落。

最後查到他爹曾經跟陸家莊莊主陸安結交過,為了打探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趁着陸家莊公開招選侍女的時候,雲染便趁機易容扮成女裝去參加了,想混到陸安身邊去。

誰知陸安那夫人管的甚是嚴格,有她坐鎮,別說侍女了,估摸着年輕的一點蒼蠅都沒法靠近陸安。所謂的招選侍女只是為了她的親侄女楊芷蘭,想選幾個樣貌醜陋的丫頭陪襯在她旁邊而已。

雲染易容的不夠醜,所以落選了。

那日失敗而歸,雲染準備另想辦法,結果剛離開陸家莊,就碰見幾個地痞流氓調戲,就是陸長亭路過出手相助将他救下來了。

聽見那幾個流氓嘴裏高呼陸少莊主饒命,雲染這才知曉他是陸安的兒子,當下便動了心思,想辦法接近他。

陸長亭這人的溫厚柔軟從眼神裏一瞧便知,雲染當即紅着眼睛三言兩語就編了一套凄慘的說辭,陸長亭淺淺一嘆,似乎立即就相信了,答應把她帶進莊子裏,讓她當侍女。

雲染枕着手臂回想着,其實自己一開始确實只是利用他,也沒把他當回事。雖說是侍女,但是他為了方便查探事情,經常偷懶耍滑。陸長亭也不罵他,反倒是無奈的一笑而過,那些本該下人的做的事情都是親力親為,縱容态度的可以說是非常明顯。

雲染見他性子這麽好,便也不裝柔弱了,而是得寸進尺的飛速露出自己的真實面目,也不再把他當主子跟他講什麽客氣,直來直去,事情不順利的時候,偶爾心煩意亂沖他發幾句火,他竟然也不生氣,反倒是想盡辦法哄她開心。

陸長亭似乎就這樣自然而然的接受了他這樣的轉變,早就預料到了一般。

雲染那時還經常罵他心腸太軟,喜歡多管閑事,看到這個可憐也想幫,那個困難也想幫,有些人就是無底洞,你幫了一次便指望你有下一次,跗骨之蛆一般的死死黏住你,甩也甩不掉!得不到感激,反而惹一身騷。

可是轉念又一想,如果陸長亭不是這樣溫良的性子,當初也不會把他從流氓手裏救下來了。

雲染就處于這樣的矛盾之中,感激他帶自己進陸家莊的同時,又有點嫌棄他太過善良,可随着跟他每日相處,陸長亭的溫柔和包容就如春風化雨般一絲絲的鑽進了他的心裏去了,等他發現,想把他踢出來,也來不及了。

雲染內心清楚,就算五年多過去了,自己還是愛着這個男人的。

就算自己欺騙自己,已經将他給忘記了,可是在聽到了他說話的聲音之後幾乎不經思考就飛快的跑下樓去了,想見他,出乎意料的想。

可是……陸長亭愛的是一個叫阿染的女人,永遠不會是一個叫雲染的男人。

永遠都不會。

雲染長睫顫動着,喉間澀然的滾動,哂笑一聲輕輕閉上了眼。

自己已經足足避了五年多了,也已經給了他退路,可是現如今,他又一頭撞到自己手裏來了……

雲染雙手交握搭在小腹上,手指輕輕敲打着手背,心中暗暗告誡,陸長亭啊陸長亭,你就自行祈禱着千萬不要主動的來接近我,撩撥我,趕緊離開我的視線,否則的話……我這次絕不會再給你退後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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