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跟雲染坐在一輛馬車裏,阿辭興致非常高,叽叽喳喳拉着雲染的講個沒完,只是不過一會兒他就打起了呵欠,露出困倦的神色。

雲染捏了捏他軟軟的耳垂,道:“困了就睡吧。”

阿辭仰躺在雲染懷裏,撥弄着雲染的手指,眼皮都開始打架了也強撐着不肯閉上,“不睡,我還想……聽你說話。”

“說什麽?”

“說……”

“什麽?”後面咕哝的聲音太小,雲染只有低頭湊近去聽,結果半晌都沒動靜。

再一看,懷裏的孩子已然是閉着眼睛睡着了。

雲染不由感到一陣好笑,低頭在他汗津津的額頭上親了親。

馬車搖搖晃晃的繼續前行,雲染手指撥弄着阿辭臉側的碎發,開始一點點仔細打量他的臉。

其實……這個孩子的五官跟陸長亭的确沒什麽特別相似的地方,跟當年易容過後的他就更加不像了。而陸長亭當時看見那張紙條過後竟然就把孩子給認下了,究竟是他太相信“阿染”了呢,還是心太軟了就順勢将這孩子收留養大……

馬車似乎被石頭硌了一下,懷裏的孩子閉着眼睛低哼一聲,腦袋蹭着動了動,偏向一邊。

雲染發現他脖子裏滿是汗珠,便拿了一條備在馬車內的汗巾給他擦,雲染怕弄醒他了,動靜很輕,擦着擦着他的手倏地一頓,眸中露出點疑惑,将汗巾移開,露出他頸側的一塊淺淺的類似蝴蝶形狀的印記。

雲染伸出指尖碰了碰,這是胎記嗎?

之前給這孩子洗了好幾次澡,可由于是晚上,加上這胎記顏色淺,他竟都沒有注意到。

雲染挑了挑眉尖也沒有表現很意外的樣子,因為當年将孩子送走以前,他幾乎是處于半昏死的狀态,看都沒能看上幾眼,更別提孩子身上這塊顏色淺淺的胎記了。

雲染拿出擱在一旁的折扇來,緩緩的搖動,給懷裏異常怕熱的孩子扇起風來。

木螢王族的男人雖然能生子,但這本就是逆天而為,生産的時候會比本來就艱難女人更要增添了幾倍的風險。

他生阿辭的時候,痛不欲生的煎熬了三天三夜,拼了渾身的力氣好不容易才生下來,自己的身體卻也遭受到巨大損傷,幾乎就只剩下一口氣了。

被趙煙兒抓來的大夫在看過他之後,戰戰兢兢的說他恐怕是活不了幾天了。

趙煙兒起初是打算把孩子帶回風雲閣,雲染不準,他也的确能察覺自己的身體快撐不下去了,便命令趙煙兒把孩子抱去了陸家莊給了陸長亭。

雲染不想這個孩子跟他一樣,從小就沒有父親。有陸長亭的話,孩子至少能夠在他的關愛下平安的長大,也無需讓他去受到木螢族族人的桎梏。

而雲染在孩子被送走以後,被大夫說已經油盡燈枯的他居然奇跡般慢慢的挺過來了,好歹是撿回了一條命。

趙煙兒心事重重的陪着他養了兩個多月的病之後,就突然消失離開了。雲染已經把孩子送到陸長亭身邊,也沒辦法再現身要回來了。他就這樣硬生生剪斷心中這份不舍卻無望的牽挂,只身一人離開了,來到了平昌城,從此落腳。

他從沒想過,會就這樣跟他們父子兩不期而遇。

也沒想過,阿辭會對才相處了幾天的他如此親密依戀。

“娘!”孩子低喘着突然從夢中驚醒,小手狠狠在雲染身上抓了一把,光潔的額頭上滿是汗珠。

雲染先是被他這一聲娘暗暗驚了一下,見他睜眼,若無其事的沖表情還懵着的阿辭輕笑了一下,“醒了就別睡了,我們快到了。”

阿辭雙目失神的望着他看了許久,才反應過來似的點點頭,安靜又乖順的将臉埋在他的臂彎。

慈安寺地處偏僻,但進香的人卻不少。雲染牽着阿辭一起進去的時候吸引了不少看呆的目光。

阿辭轱辘轱辘轉着眼珠子,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欣喜的扯着雲染的手悄聲道:“我聽見有人說說我們長得像,一定是父子。”

雲染不由莞爾,“人家這麽說,你很高興?”

阿辭重重點頭。

“那你這樣不怕你爹不高興嗎?”

“我高興了,他自然就會高興。再說了,我們倆,本來就長得像嘛。”

要爬樓梯了,人又有點多,雲染便彎下腰将他抱起來,阿辭摟着他的脖子,黑晶晶的眼瞳微微閃亮着,他極認真的看着雲染的臉,軟聲說:“我到今天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對了,你也還不知道我爹叫什麽名字吧,他叫陸長亭,我的全名叫陸辭。”

其實問名字是得了他爹的囑咐,但阿辭其實也很想知道就是了。

雲染遲疑了片刻,才笑着回了一句:“我叫雲夜。夜晚的夜。”

“哦……”阿辭長長應了一聲,然後若有所思的趴在了雲染的肩頭,過了會兒嘟起柔軟的小嘴在雲染臉頰上親了親,嚴肅的問:“那我的名字你記住了嗎?”

雲染頓時有一種被審問的緊迫感,抿唇失笑,“當然記住了,陸辭,你的名字。”

阿辭這才嘻嘻一笑,滿意的又捧着他的臉親了一下。

雲染到了寶華殿的後面竹林,百曉生還沒來,阿辭突然擰着眉頭說肚子痛要上茅房。

這裏人多手雜,雲染不放心他一個人,便讓阿展陪着去,而他留下來等人。

阿展得了吩咐,面上露出幾分擔憂,步伐遲疑,怕他一個人呆着出事。

雲染渾不在意的揮揮手,“快去快回。”

阿展聞言便直接抱起阿辭施展輕功離開,果然是很快了。

待他們離開之後,雲染漫步在竹林裏來回走了一小段距離,發梢和發帶被風吹得揚起又落下,他目光四下環顧,想找尋出一點蹤跡。

腳下突然被什麽硬東西挺了一下,雲染開始以為是瓦片之類的,可等他移開腳低眸看去的時候才發現并不是。

他緩緩蹲下身去,将那個似乎刻着字的小小竹牌給撿起來。經過風吹雨淋,這塊竹牌沾滿了灰土,已然非常陳舊,雲染伸出手将上面的土塊擦拭掉,清晰的露出上面的兩個名字來。

雲疏,姜澈。

這兩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讓雲染眸光驟然緊縮,将手裏的竹牌狠狠攥住。

他父親原來真的出現過在這裏!

這種竹牌雲染是認得的,寶華殿外就有一棵樹,樹上挂滿了這樣的姻緣牌,而他父親的名字跟這個姜澈刻在了一起……

那麽,那個神秘的江湖游俠姜澈,果真就是他的另個一父親嗎?

他父親當年把剛生下沒多久的他丢在了族內的小河邊消失了,可也是有難言的苦衷?現如今,他到底是否還安然的活在這個世上呢?

雲染一時間心亂如麻,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百曉生會帶來怎麽樣的消息,他站起來緊握着木牌轉過身去,想看人來了沒有。

誰知,一轉身,就看見有一名衣着不凡,眉眼明俊的年輕男子站在五步遠的地方,正勾着嘴角頗有思量的将他打量着,渾身上下都透出幾分不正的邪氣。

而他的身後不遠處有另外四個穿着同色的衣服,暗含凜然殺氣的男人嚴防把守着。

雲染心中的訝異一閃而過,他神色淡淡,腳下踩着枯枝發出細碎的響動,視若無睹的準備離開。

“——你明知道我是為你而來,緣何當做沒看見我呢?”

男子在雲染經過身邊的時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雖然歪起嘴角笑着,狹長的眸子卻頓時陰沉了幾分。

雲染等了這麽久也沒能等來百曉生,心裏已經起疑,此時眼前又出現這樣可疑的人,雲染如何還不明了自己是受騙了。

“是你讓人騙我來的?”雲染黑眸直勾勾的看着這個男人,語氣發冷。

百曉生不為一般的金錢權勢威逼所動,那麽眼前的這人竟然能讓他聽命,身份絕對不簡單。

“是我。”感覺他掙紮了一下,楚晏寧笑吟吟的将他抓得更緊了,“我叫晏寧,雲老板有興趣交個朋友嗎?”

看來這人已經把他的底查的清清楚楚了。雲染諷笑一聲,不慌不忙的反問:“那我倒是要問問清楚,是什麽樣子的朋友,看我能不能接受。”

楚晏寧眉梢微挑,稍稍湊近了些才緩聲道:“你放心吧,肯定是你能接受的。”

楚晏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的臉,心裏湧起一陣狂熱的悸動。方才,遠遠就瞧見這人側身漫步于清秀翠綠的竹林間,淺衣黑發,風姿絕倫,教人一眼望去就再也轉不開視線了。

竟比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更加的心緒激蕩。

他現在非常理解他父親為何會将一個人藏在某處別院,嚴防死守二十多年了。

因為他現在也有這樣瘋狂的想法,他想把這個精致漂亮的人帶回王府去關起來,只供自己一個人占有和享用。

雲染忽爾微微偏頭,抿唇沖着他一笑,“你如果現在放開我,說不定我還有耐心聽你說兩句。”

楚晏寧稍微松了點力氣,卻仍舊不放,他對雲染道:“這裏風景不錯,不如我們去逛逛?”楚晏寧又志得意滿的笑了笑,“哦,對了,你也不用費盡心思的拖延時間等人來了。你放心,他們一時半會是回不來的。不過只要你肯順着我,他們自然不會有什麽事情。”

楚晏寧以為雲染聽了自己的話之後至少會露出一絲驚慌或者意外的神情,孰料他神色巋然不動,甚至眼中掠過一抹嘲諷之意。

“你确定?”雲染微微揚聲,趁着他放松警惕的時候,一把用力狠狠甩開他的手,猛地後退兩步,高聲吩咐:“阿展把他拿下!”

楚晏寧耳邊傳來人悶聲倒地的聲音,這才臉色一變,察覺不妙的忙回頭去,還沒來及看清楚,就只覺眼前一花,被點了穴,身子僵着一動不能動了。

楚晏寧看到來人竟然是那個剛才離去的藍衣少年,非常不敢置信。

自己的護衛不說是武功絕頂,但也是千裏挑一的高手,四對一居然連打鬥聲都沒有,就這麽容易被制住了!

阿辭從阿展的身後直奔雲染懷裏,小臉上滿是緊張:“你沒事吧沒事吧!”

“當然沒事。”雲染低眸柔笑着安撫了他一句,然後牽着他走到楚晏寧身旁,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

楚晏寧深感丢人,眼神也發狠起來,他盯着雲染臉色陰翳,“趕緊放開我,否則你會後悔的!”

雲染漂亮的眸子睨着他,好整以暇的道:“如何讓我後悔,你倒是說說,看我怕不怕?說得讓我怕了的話,我才放你。”

“你!”

“說不出來?”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雲染語氣諷刺,似乎覺得他的問題很荒誕。

楚晏寧胸口起伏陣陣,被他氣得面色鐵青。

雲染也沒管他,而是轉過頭去,吩咐了阿展一句什麽,阿展連忙跑過去在倒在地上的那四個下屬身上搜了搜,不一會兒就搜出一枚令牌,連忙跑過來呈給雲染。

雲染接過一看,眼神一凜,有些出乎意料的擡起頭來又看了楚晏寧一眼,“齊王府?”

楚晏寧沒回答,但是抿着薄唇警告意味十足的沖着雲染冷哼一聲。

“齊王不是這個年紀。”雲染頓了頓,又道:“你是他兒子?”

楚晏寧被拆穿了身份,咬牙道:“是,所以你還趕緊放開本王!”

雲染拿着令牌的手負在了身後,略一思索之後眼神示意阿展将他穴道解開。

齊王楚明亦這個人雲染是知道的,老百姓也大多數是知曉的,因為整個天下,整個朝廷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今上年幼,形同傀儡,所有的大小事情都是受制于這位權勢滔天的攝政王。說他是一手遮天一點都不為過。

這人是齊王之子,也就是小王爺了……即是如此,雲染暫時還不想惹這麽一個麻煩。

“小王爺這個朋友我是不敢高攀,就此別過了。”

雲染淡淡的留下這句話之後就自顧自的牽着阿辭走了,阿展也很快跟上去,被解了穴的楚晏寧狠狠一拳砸在了竹子上,死死盯着他離開的身影,漆黑的眸中布滿噬人的陰霾。

“——你給我好好等着,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