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傍晚前,在門口翹首以盼的陸長亭的總算是将大夫給盼來了,而且出乎意料一下來了三個,都是規規矩矩,言行有度,一點不像是外面的普通大夫。陸長亭忙将他們引到床邊,将陸遙的情況大略說了說,三位大夫聽了分別給在床上躺着的陸遙把脈,只是面色都轉向凝重。
陸長亭看得心裏一緊,忙問情況。
大夫們湊在一起小聲讨論了一會兒,告訴陸長亭說雖然希望不大,但是他們姑且願意用藥一試。陸長亭忙作揖感謝,大夫們寫好藥方之後,交給陸長亭,然後囑咐他,陸遙毒已入骨,千萬不能再輕易的挪動地方了。
陸長亭忙點頭應下。
等抓藥煎藥再端來,已經快天光微亮了。陸長亭将藥一點點的喂入陸遙口裏,見他會慢慢吞咽,這才松了口氣。陸長亭将藥碗放回桌上,回頭一看,陪着他一夜沒睡的雲染正倚靠在半敞的窗前,迷蒙的眸子正定定的落在某處,好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陸長亭輕嘆着走過去,讓他去睡一會兒,雲染聽到他聲音才回神,轉過臉來看他笑了一下。他其實并不是因為擔心陸遙才不睡的,只是他另有心事陸長亭不知道罷了。
不過他如此的關心,雲染也不拒絕,無聲沖他一笑,又瞥了眼床上的陸遙,雲染道:“你也累了吧,我們一起躺會兒。”
這間屋子有一個非常寬大的卧榻,阿辭就睡在上面,此時雲染跟陸長亭一起躺上去了,還絲毫的不擁擠。
說是要睡,兩人卻都睡不着,陸長亭是不太放心剛喝了藥的陸遙,雲染則是繼續沉思。
陸長亭突然湊近了些,低聲問雲染,“這聽雪軒的主人到底是什麽身份,我總覺得……有這樣的陣仗,肯定不一般。”
雲染嗓音也壓得低低的應和了一聲,“的确。”
陸長亭又道:“對了,你要來東陽辦的事情可能耽擱?”
陸長亭怕耽誤他的事情,但是現在陸遙這個樣子他又走不開,便很憂心。
陸長亭總覺得雲染來東陽不止是生意上的事情,極擔心他會遇上什麽危險,所以不願意他現在離開。
哪知雲染卻道:“不要緊,我已經讓我手下的人先去辦了,我暫時在這裏陪你,等陸遙的毒解了再說吧。”
陸長亭聽了十分高興,抱着他的臉蛋就親親了兩下,親完兩人分開的時候,發現阿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起來了,頭發支楞亂翹着,大眼睛迷蒙着,嘴裏含糊的問:“天亮了嗎?”
“還早呢。”陸長亭将他按下去,“再睡會兒。”
阿辭哦了一聲,閉上眼睛。雲染跟陸長亭都以為他重新睡着了的時候,他突然又蹭的一下坐起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撲閃撲閃,感覺瞌睡已然沒了,他道:“睡不着了。”
說着手腳并用的想從陸長亭跟雲染身上爬過去,兩人連忙将他扶着,生怕他從榻上摔下去了。
雲染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問他幹什麽。阿辭卻已經溜下去穿好了鞋子,将微微直起身子正看着他的雲染推回榻上去。
阿辭一本正經,“我睡好了,我來看着小叔,你們倆睡吧,有什麽事,我會叫的。”
陸長亭瞬間被兒子感動的雙眼泛紅,雲染聞言無聲笑了笑,探出身子,阿辭忙将自己的額頭湊過去讓雲染親了一下,心裏喜滋滋的。
雲染道:“聽阿辭的。”
雲染跟陸長亭都沒有辜負阿辭的一片心意,小憩了一會。雲染醒來第一時間看阿辭的動靜,發現他正在跟阿展正在陸遙的床邊捧着碗靜靜的吃粥,低頭吃一口就湊近瞅一瞅陸遙的面色,看有沒有什麽異常,是相當的盡職盡責了。
陸遙被喂了三天的藥之後,情況終于稍微好轉,但是聽大夫的意思,在一個月之內最好都不要挪動地方。
那天帶他們進來的侍衛過來查探詢問一番後,便只好去如實回禀楚明亦。
那時候楚明亦正在雲疏的房間裏呆着,雲疏拿着一把小剪刀,眼神費力的湊近對着一顆小樹盆栽修修剪剪。
楚明亦聽到外面輕微的動靜這才收回目光,神情一凜,起身出去。
“不宜挪動?”楚明亦沉默了片刻,大夫是他派去的,自然是不敢撒謊糊弄,說不能挪動,那肯定是實話。
楚明亦壓低聲音道:“暫且讓他們留下。但是絕不能靠近內院,否則,格殺勿論。”
“屬下領命。”
等侍衛離開,楚明亦回神,柔下來的視線落在雲疏清瘦的身形上,只見他繼續十分細致的修剪樹枝,仿佛這簡單而重複的動作有着無窮的趣味。
楚明亦卻清楚,他只是不想說話而已。
楚明亦心念一動,走上前柔聲問他:“阿疏,你可還記得陸安?”
楚明亦打定主意想借着陸安這個由頭回憶兩人的過去,勾起他以往的情意,雲疏聽了果然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側過臉來忍不住困惑的問,“陸安他如何了?”
楚明亦見他這副好奇的表情,沒有疏離,沒有抗拒,仿佛真的回到了從前,遇上不知道的,總是這樣用烏黑的眼睛盯着你瞧,瞧得你心癢癢。
楚明亦很高興他有反應,面上也不由帶上了笑意,對他說道:“他小兒子中毒了,來我們府上求醫的。”
雲疏視力時好時壞,但是耳朵卻可以聽清楚語氣,他蹙眉問:“他兒子中毒,你為什麽還要笑?你很開心?”
楚明亦被他訓斥了,拳頭抵着唇讪讪的悶咳兩聲,才道:“我沒有笑沒有笑,我只是剛才……氣有點不順。”
雲疏眉頭繼續皺着,胸口起伏兩下,道:“我才是看到你氣不順!”然後就将剪刀擱在一旁的高幾上,轉身朝內走,楚明亦忙追上去用手拍他的後背,說是幫他順氣,雲疏将他的手拍開。
“……我回家的事情,你考慮的如何了。”雲疏停下來靜靜的問。
楚明亦唇邊的笑意緩緩消失,看了他片刻,才抓住他的胳膊道:“等我手上的事情了了,就陪你一起回去。”
雲疏沒掙開他,嘴巴動了幾動,踟蹰了須臾才垂眸看着地面,低聲說:“你忙你的,我不要你陪,我自己回去看看就……”
雲疏感覺胳膊上的手倏地一緊,仿佛要将他骨頭捏斷。
雲疏疼得輕吸一口氣,“放開我。”
楚明亦眸色深得吓人,嗓音卻仍舊是柔和的,“我怎麽能放心你一人回去,你的家鄉是在漁陽附近吧,二十五年前,我就是在那找到你的。阿疏的家我還沒去過呢,這次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雲疏眸子怔了一下,沒想到這人都猜到了,如果他的家不是要通過那萬分隐秘的密道才能進去的話,這人恐怕将他的全族人都給控制了。
雲疏将他抓着自己的手一點點的扯掉,扭頭往桌邊慢慢的蹭過去,坐在了椅子上,表情有幾分低落。
他剛才說要獨自回去的話時,其實完全沒有底氣。
因為他就知道自己不會被允許一個人回家,連一絲僥幸的可能都沒有。
事實證明,的确如此。
真的……真的好想見到阿染那個孩子。
他現在二十五歲了吧?當初生下來的時候就是個無比精致漂亮的孩子,現在……也不知道長多高了,也不知道在族裏過得好不好,也不知道是像他多一點還是……
雲疏心裏很焦急,他的眼睛快看不見了,他想抓緊時間。可是楚明亦非要陪着,雲疏恨他當初為了子嗣不聲不響的就背叛他們之間的感情,還企圖一直隐瞞,雲疏這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他這個秘密。
更不會告訴他,當年發現他的那個孩子的時候,他正打算鼓起勇氣告訴他關于自己家族的秘密,還有,他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了……
絕對不會讓他知道,否則自己真的像一個被命運戲弄,徹頭徹尾的笑話。
還有,他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拜托給阿染去做,這是他的一塊心病,他唯一能托付的人就是阿染了。
他必須要見到那孩子。
雲疏好生生的坐在那想着事情,楚明亦卻不知道被戳中了哪根神經,坐在旁側緊緊握着他的手不厭其煩的回憶當年兩人相遇後的趣事,游山玩水,打抱不平,賭錢跑馬,爬山游船,去寺廟求姻緣牌……
雲疏沒什麽反應,楚明亦卻仿佛沉浸在兩人過往的甜蜜裏了,徐徐講述,興致格外高,一向冷沉的嗓音裏夾雜着喜悅,他微微揚聲,“對了阿疏,當年我套圈送你的那枚玉佩怎麽沒瞧見了?”
說來寒酸,當年他隐瞞身份在雲疏身邊送他的第一個禮物就在街邊小攤那裏套竹圈得來的一塊雙魚玉佩,在楚明亦看來,這枚玉佩真的是廉價的不能再廉價了,但是見雲疏喜歡,便說送給他。雲疏喜不自禁,眼睛晶亮,耳朵泛紅的将玉佩接過去,寶貝的不得了,好像那是什麽稀世珍寶。
時隔這麽多年,他那時鮮活明亮的模樣還深深的印在了楚明亦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後來,再送他任何珍貴的東西,楚明亦都沒見過他對這枚玉佩那樣的珍愛喜歡過了。
楚明亦依稀記起自己之前是問過這個問題的,但是雲疏好像都是沉默着,沒搭理他。
楚明亦問完就覺得自己肯定要碰個冷釘子,便打算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孰料雲疏瞥他一眼,風輕雲淡的道:“不清楚,大概是丢了吧。王爺不也是覺得那玉佩廉價的很,丢了正合你的意。”
是很廉價,但是楚明亦突然覺得心裏被潑了一盆冷水,冷的他有些無所适從。就好像丢掉的不僅是一塊玉佩,還有一種再也挽回不了的寶貴東西。
楚明亦自讨了個沒趣後,便停止了企圖用回憶來打動雲疏讓他心軟。他吩咐楊忠,把候命的那些大夫請過來,話落音了才對雲疏懇求的說:“大夫們來都來了,且讓他們看看吧,好不好?”
雲疏道:“你都決定了,還問我幹什麽。”低斂着眸,沉靜又漠然。
楚明亦知道他心中厭煩,澀然一笑,無奈道:“阿疏,你乖乖的別總生氣好不好,這樣對你的病情實在沒有幫助。”
雲疏陡然站起身,冷聲沖着他道:“我就是被你氣病的,你真想我好,就不要天天來我這。”
楚明亦也跟着站起來,深深的将他望着,半晌,“……我不天天來這看看你,我怎麽活。”
雲疏身子僵了僵,他想反駁,想諷刺,但是卻突然如鲠在喉,最後重新坐下去,嗓子顫了顫,氣惱的道:“反正,我說什麽都沒用。”
“怎麽沒用,你說的話對我來說就是聖旨,只要你想要的,我都能幫你辦到。”
雲疏知道楚明亦這說的是大實話,他想什麽他都會辦到……除了給他自由。
其實時間越久,雲疏心裏對這個認知也就越發的麻木了。情緒緩了緩,他才又靜靜的道:“你不是說陸安的兒子中毒了麽?讓我過去看看吧,好歹也是舊識一場。”
“好。”楚明亦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不聲不響的摟住他的腰身,貼在他耳邊溫聲道:“我待會兒就安排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