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時值暮春,南國霞州城外春光潋滟,一派旖旎。
天色尚早,日光隐隐穿透薄薄的雲層照射下來。
霞州城內一隅的街道上已經人聲鼎沸,開起了早市。起早的人來人往總是格外的喧鬧,貨郎挑着擔子沿街叫賣,還有人扯着嗓子在吆喝從河道裏剛撈上來的新鮮的肥魚。
本來就人頭攢動的早市,突然傳來稀裏嘩啦地叫聲。雞飛蛋打,魚躍水濺,一時間整個早市亂成了一團。
馬蹄聲漸漸接近,然後晨風夾帶着興奮的呼喊傳來——
“讓開!讓開!”
“快給爺爺們讓開!”
前頭有一小隊人馬,大聲吆喝着趕着一輛馬車。有眼尖的人一眼就認出那個領頭騎在馬上大喊的小子是城外百家寨的耗子,趕忙大喊:“耗子,你們這是做什麽?”
耗子嘿嘿一聲,揚着馬鞭應道:“搶親!”
身後的馬車披紅挂綠,百家寨幾個年輕小子騎着馬跟在左右,聞聲都作怪地吹起口哨,聽得兩旁躲開的路人紛紛搖頭。
今個兒可是黃道吉日,霞州城裏要娶親的人家不在少數,瞧這幾個小子的得意勁兒,說不定還真是搶了誰家的姑娘回去當壓寨夫人。
只是外間再怎麽熱鬧,那馬車裏頭的動靜卻是絲毫沒有,不知道那裏頭的新娘子是不是被這一遭變故給吓壞了。
霞州城位于南國中部,城外四面環山,有三座山頭這些年已然被人占山為王,來往的客商時常會被那些山賊光顧,時間一長倒是都有些怕了。
霞州城外三個山寨,勢力最大的黑虎寨向來幹的都是打家劫舍的活計,作惡多端。
其次是西風寨,雖然也打劫,不過看着倒有些像民兵組織。
勢力最小的百家寨,是由一群窮苦的流民組成的,弄成山寨後,反倒是很少會去打劫,日子過得和普通的百姓差不多,只不過因為沒有戶籍,不能去霞州城裏住,于是反倒是把山寨過成了一個小村莊的樣子。
搶親的那群小子就是百家寨的人。
一夥人擾得霞州城早市亂成一鍋粥後,帶着一股子得瑟勁兒出了城,一路風馳電掣趕到沉香山半山腰的一處山寨前,這才停了下來。
百家寨山門前,守着一個半大小子,粗布麻衣,一臉的雀斑,嘴唇緊抿,小胳膊很有架勢地插在腰上,一臉兇相,可看起來肉嘟嘟的可愛極了。
有這樣一張湯圓臉守在山寨門前,縱使是上門來踢館的,也得先笑三聲才說的了話。
“小狗子,你在這裏做什麽,特地來等我們的?”耗子翻身下馬,眼角撇着小狗子如是問道。
窮人家的孩子取賤名好養活。小狗子一仰頭,哼了一聲,冷眼掃過耗子他們,視線停在馬車上:“耗子哥,你們動作太慢了!”
“嘿嘿,這不是來了麽!”說着就把馬車往寨子裏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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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顧紹禮漸漸恢複了知覺,而後緩緩睜開眼睛,燭光直接沖進眼裏,一時明亮地令他不由地眯了眯眼,再然後,周身的擺設慢慢映入他眼簾。頭頂上的茜色帳子,沒多少的花色,看着樸素極了。屋內擺設十分簡單,畫案、妝臺、箱櫃,大多被貼上了紅色的囍字。
這是……新房?
顧紹禮微微皺眉,視線漸移,終于瞧見了站在門口,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青衣姑娘?
“十……十七姑娘……”顧紹禮下意識地喊出聲。
門口的姑娘身上穿着青色的衫子,一臉迷茫,聽到聲音似乎這才驚訝地回過神來,腳下打了個踉跄,忙不疊沖到床榻前,尴尬道:“顧……顧公子,你醒啦。”
顧紹禮強撐着從床上坐起,終于是将整間屋子的擺設全都收入眼中——雖說看着并不怎麽精致,可仔細看,還是能瞧得見,這屋子,分明是哪家姑娘小姐的閨房。
見顧紹禮正打量着房間,十七的臉騰地就紅了,趕忙解釋道:“那什麽,小子們胡鬧……”
“這裏是姑娘的閨房”
紅燈燭影,囍字高懸,明明是女兒家的閨房,可這樣子怎麽看都像是被人裝扮過的新房。
“我……我出去一下!”
不等顧紹禮回話,那看着柔柔弱弱的年輕姑娘一個轉身,幾步就走到了緊閉的門前,下一刻門就被她給一腳踹開了。顧紹禮忍不住,閉了閉眼,心道,果真應了老話,人不可貌相。
估摸着是附在窗外偷聽的人耳朵尖,早就聽到了屋子裏的聲音,不等人把門踹開,小子們已經避了開去。
“姑娘……”顧紹禮看了看房門“啪”一聲倒下時揚起的塵,動了動嘴,然後就看到門外呼啦一下,看熱鬧的人眨眼間全都散了場。他現在大概能猜出來,這是什麽地方了。
門被踹開,風頓時從外頭吹了進來,房內衣架上扔着的衣裳被風吹得擺動起來,顧紹禮看着這些,眼前忽然浮起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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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日一樣,顧紹禮起早就去了鋪子裏。掌櫃的見他來了,還高興地把剛買的點心送到面前請他多吃點。
他在一家專門賣扇子的鋪子裏負責畫扇面、題字。
自從他到了這家鋪子後,不管是來買扇子的還是專門過來請畫扇面的生意都比從前多了不少。掌櫃的也不是笨人,當然曉得這是因為有顧紹禮的關系,自然對這搖錢樹十分讨好。
這鋪子不大,也就兩間店面,求畫扇面的人一多,就擠了大半的屋子。掌櫃的最近又進了不少白面扇,有材質低劣的,也有撒了金粉價格不菲的,既然有人沖着這來,他自然要多做些生意才是。
顧紹禮往那案後一坐,寥寥幾筆就能為上門的顧客畫出一面山水花鳥來。從起早開始做生意,畫到晌午,他擡頭往鋪子裏掃了一眼,貌似還有十來個候着等畫扇面的。他低頭,心底嘆了口氣,執筆往畫好的扇面上按着顧客的要求題字。
然後。
一夥子人直沖沖闖了進來,“咣當”一聲,一錘子落在了掌櫃的身前的桌面上。
“給老子把那什麽顧……顧什麽禮的叫出來!”
顧紹禮聞聲擡頭看去,穿着鴉青色衫子的小子正一腳踩在掌櫃的桌上,一手叉腰,一手撐着錘子,橫眉豎眼的一臉兇相,後頭還跟着幾個裝腔作勢的小子,一個個看着都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
鋪子裏的生意在這夥小子沖進來的時候,就跑了不少人,有膽大的留下可腿腳看着也是在發顫。顧紹禮把手頭的字,按部就班題好,然後等墨跡稍幹,便擡頭将扇子遞還給顧客。那顧客看着身子單薄得很,拿了扇子把錢一放,把頭一低,趕緊就走了。
“耗子啊,有話好好說,你……你這是幹啥?”
霞州城的人大多認識百家寨的那群小子,自然也曉得耗子這麽號半大人物。掌櫃的垂眼瞧了瞧被一錘子砸得裂開口子的桌角,額角抽了抽,很想知道這再累積下來,到年底又得問百家寨要多少賠償。
名叫耗子的小子啐了口,放下腳,冷冷掃了眼鋪子裏還留着的幾個客人,瞧見一個書生打扮的,一臉怯弱的樣子,當下眼睛就瞪圓了,拎着錘子走過去,指着他鼻子問道:“你就是那個什麽顧……顧……顧……”
“顧紹禮。”
“對,你小子就是顧紹禮,長得人模狗樣的弱雞!”
耗子說着作勢就要掄錘子砸人,那書生吓得抱着剛買的扇子,腿腳一軟,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嗚嗚就哭了。
除了那些光屁股的小崽子,耗子已經很久沒見一男的能哭成這副委屈樣子,當下就怪了:“娘的,你還是不是爺們,哭什麽?”他這不是還沒砸下去麽,哭成這樣,委屈個什麽勁兒啊。
“你們……你們找錯人了……”書生哭得厲害,先是啜泣了幾聲,見小子們一個個瞪圓了眼睛瞅自己,于是小聲哭頓時變成嚎啕,哇哇的哭得那叫一個凄慘,直聽得耗子眉頭越皺越厲害。
他就說書生最沒用了,一個個長得白白淨淨,看誰誰都長一張臉。他娘的,搞了半天,找錯人了。
那書生看着都快嚎幹了喉嚨,耗子的眉頭越發皺得厲害:“哭,哭,繼續哭!一大老爺們,哭成這副德行,你爺爺我三歲的時候就不掉金豆子了!”
後頭的小子們原本一個個繃着臉,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結果一聽這話,紛紛破了功。
“耗子,誰他娘的六歲還因為尿炕哭得稀裏嘩啦的!”
“笑死了,前幾天你闖禍,被你阿爹拿棒槌揍得嗷嗷直叫,難不成那個被阿娘摟着哭得喉嚨都啞了的不是你嗎!”
“哎喲,哎喲,不行了,笑死小爺了!”
到底年紀輕,被自己人當場戳破牛皮,耗子的臉頓時就燒紅了,轉身就要掄着錘子去砸他們。
小子們大笑着在鋪子裏散開,耗子追着其中一人直直往前跑,那人邊跑邊回頭嘲笑,不想“咚”一聲直接撞上一人的肩膀。
撞人的小子長得人高馬大,在寨子裏也算是小有本事的打獵能手,體格自然粗壯有力。可這一撞,挨撞的人紋絲不動,撞人的小子卻沒能站穩,不禁後退了幾步。
耗子眉頭一皺,停下來看着那挨了撞的人,有些……眼熟?
“在下,顧紹禮。”
這個聲音……耗子愣了愣。
聽到本尊出現了,那坐在地上還在掉金豆子的書生頓時抹了眼淚,伸手指着顧紹禮對耗子連聲道:“你看你看,小生就說是公子你認錯人了!”
顧紹禮輕輕咳嗽一聲,作揖道:“适才在下已經言明身份,卻不想仍舊讓公子受了委屈。”
他這話一出,耗子眉頭立馬挑起。敢情之前叫出“顧紹禮”這個名字的不是那弱雞書生,而是這個人了。
他左右看了看。
好嘛,兩個都是小白臉,不過這一個倒是長得好看一點,估摸着十七就是被這家夥給迷住的。
耗子心裏下了自己的決定,當即就掄起錘子指着顧紹禮:“你就是顧紹禮?”
“是。”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開張~但是同樣的,不能忘記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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