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七抓來的那幾只山雞被寨子裏擅長做飯的媳婦兒們做成了一桌子的全雞宴。

耗子從廚房裏偷吃出來,一嘴兒的油,一擡頭正對上十七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不錯嘛,學會往你姑奶□□上罩黑鍋了是吧。”十七笑得愉悅,伸手拍了拍耗子的肩頭。

她年紀比耗子還小一兩歲,大約是從小活潑好動的關系,她的個子在寨子裏的姑娘們中間算是十分高挑的,跟耗子站一塊,更是沒差多少。這一拍肩,耗子的心頭就顫了顫。

“嘿嘿……嘿嘿……這不是情況特殊麽。”

是挺特殊的。十七“哼”了一聲,橫了他一眼,也沒那心思仔細同他計較,往他身邊擦肩走了過去。

看着十七走掉,耗子拍了拍胸口,長舒一口氣,正放下心來回頭想跑酒窖裏舀口酒喝,一回頭,目光就落在了一人身上。

“……顧,顧公子……”

本該在寨子主廳和幾位寨主商讨教書的事的顧紹禮,不知是什麽時候站在了前頭。許是那一桌全雞宴和酒水吃得人有些熱了,耗子盯着他的臉,就覺得這人臉頰透着紅潤,一雙眸子水亮得很,明明看着溫潤,可又覺得有些疏離——這個小白臉看着好像不大好相處。

顧紹禮聞言,微微眯了眯眼:“冉公子。”

耗子姓冉,長這麽大也沒取過正經名字,于是“耗子”這個小名就這麽一叫叫了十幾年,突然被人客客氣氣地道一聲“冉公子”,他頓時身上就癢了,臉色變了變,一抹嘴,咧嘴笑完轉身就跑。

他奶奶的,長這麽大,頭一回覺得原來那些弱雞小白臉也不是那麽好惹的!乖乖,十七怎麽就喜歡上這麽個男狐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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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全雞宴後,二寨主親自送不勝酒力的先生下山,又買了些果脯肉幹一類的吃食去了趟賣扇子的店鋪,同掌櫃的仔細賠禮道歉。

其實送顧紹禮下山後,百家寨的人就沒想過這事能成。畢竟沉香山不比霞州城外其他兩座山,就連寨子裏的人都沒他們的有本事,雖然那年輕公子應了,不過可能也只是嘴上應承應承罷了。

誰知,過了一日,那人徒步上山,當真在寨子裏辦了個學堂。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聽着從堂屋裏傳來的三三兩兩的讀書聲,十七眯着眼笑了笑,背起箭筒,拿着弓,轉身離了山寨。

聽說城裏的私塾聘的都是些秀才,每年束脩都要幾十兩銀,大多都是給銅錢,也有窮人家沒那麽多餘錢,只得從家裏舀一些米糧、雞蛋什麽的當做束脩交給先生。

寨子裏的餘糧不多,開墾出來的幾畝田地産量也不高,沒得什麽東西能夠給那麽多半大小子們當束脩拿出去的。

當時幾位寨主和顧紹禮談的是給銅錢或者米糧。結果杜阿南讓人進城仔細一問,霞州城裏最便宜的私塾,那束脩也得一年一百文銅錢的樣子,還不算上逢年過節給先生送的吃用之物。

回頭一合計,得,還是給米糧吧。

可幾位寨主都是大老爺們,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的貴,找來自家媳婦兒一問,好家夥,寨子裏餘糧不夠,每家每戶交出去一些,怕還不等新米能吃,他們就得進城買米了——城裏米貴,還陳米混新米,反倒不如自己地裏産的,不合算。

幾位寨主同裏頭那人商量了下,便定下了拿十二張白狐貍毛皮當束脩的事。

狐貍生性狡猾,能抓着它的獵手不光箭術要好,還得聰明。杜阿南想來想去,只得讓躍躍欲試的十七負責這事。

六月的山頭,漫山遍野開滿了鳳仙花,風一揚,高高低低東搖西擺。山裏多飛禽走獸。那些天上飛的,十七沒興趣打下來,眯着眼,專心往林子裏找那四只腳的尖嘴家夥。

也得虧她運氣不錯,初上山就抓到一只,還是活捉的。回寨子時,正遇上學堂午休,小子們一瞧見十七手裏抓着的白狐貍,立馬沖出堂屋圍了上去。

顧紹禮就站在屋檐下,一直看着被人群圍在中間,不時叉腰大笑的姑娘。

二寨主注意到先生在盯着那頭看,忙樂呵呵地解釋:“十七的箭術在同齡的小子丫頭當中算是最好的!”

顧紹禮眼底亮了亮。瞧見十七正抓着那只白狐貍往耗子遞來的籠子裏塞。

“南哥雖然是獵戶出身,可這箭術卻沒西風寨那頭厲害。”

“西風寨?”

二寨主說到興頭上,伸手往前一指:“沉香山東面還有個山,叫虬山,上頭有個大山寨,就是我說的西風寨了,那裏頭的人都是有大本事的!十七的箭術,就是跟她幹爹,西風寨的大寨主學的!那才叫一個有準頭,想射什麽就能射中什麽,這叫什麽來着?例……例無什麽發……”

“例無虛發。”

接上二寨主在嘴裏不上不下的那個詞,顧紹禮看着十七的眼神又沉了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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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扇子的掌櫃的是個性情十分大氣的人,有時候甚至看起來有些太過于沒心眼了。他才到霞州城時,熱情開朗的掌櫃的便将城外那三座山頭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霞州只是南國中部一座中等大小的小城,但就是這麽一座不大的城池,卻也是南國的一處交通樞紐。城外三座山,分別是宴宮山、沉香山和虬山。前者,有個黑虎寨,是真真正正的山賊窩,不僅地勢險峻,而且還易守難攻,做的大多是大兇大惡的貨。至于沉香山,自然不用說,他如今正在其中。

而虬山上的西風寨。不光是掌櫃的,就連二寨主方才也說了,西風寨裏頭的人都是由大本事的。然,這大本事究竟指的是什麽,誰也不知道。顧紹禮雖然好奇,可也沒想細問,大抵除了那些人自己,沒人會知道。

“十七打小就喜歡往外頭跑,那年又是地裏的莊稼收成不好,眼看着要到年關了,寨子裏存糧不夠,餘錢也少更是不用說進城買米糧,十七就跟着寨子裏的幾個青壯漢子進山打獵,帶回來不少獵物,讓大夥兒過了一個好年。”二寨主似乎陷入當年的回憶之中,搖頭嘆了口氣,“你要知道,那年十七才不過十一歲,她幹爹送的那張弓,對耗子來說都很難打開。”

二寨主的感嘆,顧紹禮并沒有太聽進耳裏。對一個當時已經十三四歲的小子來說,都很難打開的弓,卻能讓十一歲的小姑娘打開并且還能成功打獵,說起來就好像是玩笑話一樣。顧紹禮看着正抓着兔子後頸肉跟人說笑的十七,再聯想到那天她一腳踹開房門的力氣,又默默覺得說不定這人還真的是力大無窮……

顧紹禮游歷南國這些年,遇見過各種各樣的人,狡猾的,善良的,聰明的,愚笨的等等,可這一回想起在浴佛節上瞧見的那雙眼睛,他低笑。好像被什麽勾住腳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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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夏來。山間的鳳仙花早早謝了,初夏的沉香山上,田間地頭開滿了雪白玉簪花。

矮樹叢中傳來窸窣的聲響,緊接着蹿出來一條狗,吐着舌頭,喘着粗氣,然後十七彎腰從樹叢後站了起來,“呸”一聲吐掉嘴裏的雜草,順帶着提起手裏抓着的白狐貍,皺了皺眉頭:“要想抓你,還真是不容易。”

狐貍生性狡猾,白狐貍更甚。從顧紹禮進山寨正式當教書先生起,時隔一個多月,十七這才抓到兩三只白狐貍,離他要的數量還有些不小的距離。

顧紹禮教書的第一天,小子們學的第一句話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到幾個時辰前她出山寨,聽到的那句話是“女慕貞潔,男效才良”。她忙着漫山遍野抓狐貍,也沒認真上過課,倒是聽小狗子每晚搖頭晃腦的背誦,跟着學了幾句。

耗子跟小狗子藥童他們一起當起了學生,進山打獵的便只有她一人,阿爹不放心,就從耗子他爹那借來狗給她使喚——雖然這死狗比耗子都懶,不過好歹挖陷阱等狐貍的時候她不用自言自語沒聲響搭理了。

怕損着皮毛,十七最近抓狐貍用的都是陷阱,弓箭雖然帶在身邊,可也淪為了防身的工具。她擡起手,這回抓着的狐貍大概剛才那一下有些懵了,對上她的視線的時候,還歪了歪腦袋,也不叫嚷。十七咧嘴一笑,伸手把狐貍嘴綁上。

啧,這小東西看着不大,牙齒倒是尖利得很,前幾天抓到的那只在籠子裏耍狠,把喂食的藥童給狠狠咬了一口。那一排小齒印,血淋淋的,看着藥童他阿娘臉都白了。

山中天氣多變,方才還是晴空,萬裏無雲,這會兒已經洋洋灑灑飄起細密小雨來。十七揉了揉鼻子,沿途查看了下自己剛才布置好的幾個陷阱,這才一手提着狐貍,一手遮頭,往寨子裏跑。等到她跑回山寨,綿綿細雨已經變成了瓢潑大雨。

山寨守門的幾個青年見她冒雨回來,從頭到腳淋得透濕,忙扭頭招呼寨子裏的婆娘們趕緊煮點姜湯,省得她病了。

一跑進屋子,十七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随手就要解開腰帶把外衣脫了,後腦勺“啪”一下,被人打了一巴掌。

“阿娘,疼!”

十七捂着後腦勺,嗷嗷叫着回頭,身後站着個粗壯的黑臉婦人,正雙手叉腰,瞪着眼看她。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開張~但是同樣的,不能忘記舊文~

推薦我的新坑:春草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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