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西風寨在虬山上。

比起沉香山,虬山還算是塊寶山。山裏草木繁盛,往深處走,還有幾個硫磺熱泉,整日往外冒着熱氣,聽說能治病養生。

西風寨也是個山賊窩,上上下下百來號人,全是大老爺們,年紀最小的如今也有二十來歲。有人看到過他們在山上跟人真刀真槍的打,後來整個霞州城都曉得——西風寨的大老爺們都是有大本事的,平白招惹不得。

西風寨的大當家叫尉遲令,力大無窮,傳說能徒手打死吊睛老虎,還跟熊瞎子抱着打過。是不是真的,十七不知道,不過她曉得,幹爹以前是幹大事的,因為幹爹和叔叔伯伯的前胸後背上都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傷疤。

幹大事的人,才會一身勳章!

對于十七說的要暫時住在寨子裏,尉遲令表示很高興,當即大手一揚,指揮着兄弟們把好酒好菜準備起來。十七苦着臉,拉住幹爹的衣角:“幹爹,我腿疼,就不陪大夥兒喝酒了。”

她不說還好,這話一出,別說尉遲令了,就是一旁站着的弟兄們臉色都變了,忙把寨子裏的大夫拽了過來。十七自小跟在他們身後跑來跑去,早就習慣被叔叔伯伯們捧在手心上,也不顧忌什麽男女之別,往一邊坐下就挽起褲腿讓大夫瞧。

姑娘家,再怎麽胡鬧,總還是細皮嫩肉的,比不得他們這些糙漢子。一看她膝蓋上青青紫紫的一塊塊,衆人怒了,仔細一問才知道這丫頭究竟為什麽才會過來說要暫住幾天。

“那婆娘欺人太甚!”

“就是,擺明了欺負人!”

“小狗子是她生的崽,十七難道不是!”

“……”衆人默,扭頭看向說話的漢子。

十七眨眨眼。尉遲令擡手,大掌摸着她的後腦勺,安撫道:“你想住幾天就住幾天,大不了以後就都別回去了。”他說着,冷眼瞪了下說錯話的家夥,又道,“小狗子是弟弟,你阿娘偏疼他也在情理中,等你想回去的時候,幹爹陪你回去給你撐腰!”

幹爹從來說一不二,十七一聲歡呼,想要撲過去抱抱他,被人一把按着胳膊坐在椅子上不給動彈。

“鬧,你再鬧!還要不要這腿了!”

十七吐舌,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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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西風寨的所有人寶貝十七,跟疼自己眼珠子似的,十七還是有些想阿爹阿娘小狗子跟百家寨的大夥兒。于是在西風寨住了三天還不得阿娘消氣消息的十七,偷偷從虬山摸回了沉香山。

百家寨後頭有座山包,長着蔥茏的樹。十七跟小子們玩鬧的時候時常就去山包上躲着,不僅不容易被人發現,還能居高臨下看清山寨裏發生的事。

她坐在樹上,兩臂撐在枝桠上,晃着兩條腿,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寨子裏的動靜看。

嘿,小狗子跑步又跌掉了。阿娘追出來了。阿娘把小狗子扶起來了。耗子被罰站,臉上還被抹了墨汁。藥童在幫着他阿爹曬草藥……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好像……好像沒人記得她已經三天沒出現了……

十七越想越難受。

小狗子說阿娘想讓阿爹把她送走,她以為只是氣話,可是都過去三天了,阿娘還是沒人過來接她,阿娘真的不要她了……

看着正抱着小狗子在說話的劉氏,十七難過地都想哭出來。堂屋裏走出一人來,雖然離得遠了一些,可十七看得清楚,出來的那人是顧紹禮。

她盯着那人的背影看,那人卻忽地轉過身來擡頭朝這邊看了一眼。十七驚得拉下頭上的枝桠就想把臉擋住,又心想這麽遠,他一定看不到,這才松了手。

就這樣在樹上做了幾個時辰,累了也餓了,十七嘆了口氣,到底還是沒膽子就這麽回家,要是阿娘還在氣頭上怎麽辦,她想了想,乖乖地回西風寨去。

西風寨裏有專門給她備下的房間,十七躺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直到外頭傳來呼朋喚友,招呼着進山打獵的聲音,她猛地起身,跳下床,光着腳就跑了出去,邊跑邊叫嚷道:“我我!我也去!我也去!”

阿娘雖然不讓她回去,可她還得把束脩送回去,不然誰來打獵,誰來抓白狐貍。

這麽想着,十七身上的難過情緒一掃而空,迎上幹爹的大黑臉,嘿嘿一笑,趕忙回屋把鞋子穿上,又順手抓過弓和箭筒火急火燎地追出去:“幹爹!你們要是抓到白狐貍,都給我好不好?”

“好,你小心你的膝蓋!”

“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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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的休息。顧紹禮一夜好夢,醒來時天光微明,淺淺的陽光正對着窗戶照進屋內。

他起身,看着書案上堆着的平日看的四書五經,還有從掌櫃的那裏拿回來的指明要他畫扇面的幾把白面扇,微微嘆了口氣。

就快會試了,他得回去一趟。

想起離開前,要同百家寨的幾位寨主打招呼,又想起那天躲在樹上往下偷看的十七,顧紹禮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自從小狗子生病後,顧紹禮就有挺長一段日子沒見着十七。也聽耗子他們跟小狗子問起,那孩子哭喪着臉搖頭說阿爹只要說起讓阿姐回來,阿娘的臉色就變了。于是,就這麽又過了一個月,十七還在西風寨住着,劉氏也閉口不提讓她回百家寨的事。

看樣子,離開前得去西風寨一趟。

出門去了趟鋪子,将畫好的扇子交給掌櫃的,顧紹禮又上了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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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在西風寨裏呆了好幾日,雖然也時常跟人進山打獵,可更多的時候尉遲令還是會看見她一個人坐在小山包上悶悶不樂的樣子。大老爺們不懂怎麽哄人,只能讓人陪她進城逛逛。

霞州城內熱鬧非常,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十七平時沒少進城,但因為身邊總是跟着一群小子,也沒好好的就這樣和人一起逛過街。

盡管心情還有些低落,但骨子裏的肆意還是掩藏不住。十七束手束腳地在街上走了一會兒,突然見着前頭有個攤子正擺着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兒,心頭頓時一喜,連忙跑過去。尉遲令在後頭跟着,走近了才瞧見,那攤子上擺着賣的,不過都是些從西京運來的小玩具,不見得有什麽稀奇的。可仔細看十七的表情,便約莫猜到,她是真的喜歡了。

“這小東西多少錢?”十七拿着一只陶器愛不釋手。

“二十文。”

尉遲令作勢就要掏錢幫十七付了。

小販正得意能蒙到個傻姑娘二十文買走埙,伸手就要接尉遲令遞過來的銅錢,不想從旁邊突然生出一只手,手掌向下放在了他的手上。

“稍等。”

聽着聲音,十七愣了愣,趕忙扭頭去看。

顧紹禮擡眼,沖她笑了笑。十七拿着的不過是尋常的埙,做工并不精細,二十文,貴了。“至多六文。”

小販原本還高高興興的,一聽這話,當場拉下臉來,不高興道:“窮書生,你瞎說什麽!這東西的陶泥可難找得很,二十文已經是最便宜的了!”

顧紹禮笑:“你不是本地人吧,想訛錢?也得看清楚你訛得勢誰?”

這人口氣不差,小販初來乍到也怕得罪不該得罪的,可左右看看也沒見有圍觀的人上前幫腔,想來這書生不過是個書生,剛才那話一定是吓唬自己。想到這,小販一口氣提上來,啪地拍了桌子:“怎麽着!窮書生還想和我打一架?大家夥兒來看看啊,這窮書生買不起我家的東西,就要明搶啊!”

之前因為這一點的動靜,圍觀的人并不在少數。可即便如此,也擋不住有人開始耍無賴。

顧紹禮哭笑不得,十七卻是一點虧都不願意吃,當即伸手一把拽過小販的衣襟,冷哼一聲:“明搶?姑奶奶我就是山賊出身,搶你還算是小意思的!想訛姑奶奶的錢?膽子不小啊!”

沒人敢幫小販說話,看着這個兇巴巴的婆娘握拳頭就要砸過來,小販捂着臉就準備喊疼。

“住手!”

圍觀人群中有人大喊。十七停手,扭頭去看。人群自兩邊散開一條道來,一人搖着把紙扇,信步走來。

“這位姑娘,光天化日,動手打人未免太有失禮節了。”

十七皺眉。這人長得不錯,可彼時十七心情不好,着實沒把他的長相記在心裏:“你誰啊?”

“在下阮庭,西京人士。”

男人看起來約莫四十歲,但保養得不錯,并不顯老,可十七顯然對這人從哪裏來又叫什麽名字長得如何,絲毫沒興趣。倒是一旁的尉遲令和顧紹禮将那人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

男人大概習慣了被姑娘家追着捧着,乍遇到一個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姑娘,難免心底有些不悅,面上卻還是努力擺出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來:“咳咳,姑娘,這小販出門做生意,也得養家糊口,有話好好說便是,何苦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動粗……”

“你的意思是說,等人都散了,姑奶奶可以把他拉到角落裏揍一頓?”

“這……”

“還是說,我把在這裏的人的眼睛都蒙上,然後就這樣揍他就可以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我的新坑:春草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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