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冬至搬了椅子來,想讓公子坐下說下,顧紹禮卻搖了搖頭,站在人前,作揖朗聲道:“在下顧紹禮,西京人士,在霞州城已住了數月,可能有不少父老鄉親認得在下這張臉。”
他話音才落,就聽得有人在人群中大吼回應:“知道知道!不就是給李老三的鋪子畫扇面的那年輕書生麽!”
“對!我們都認得你,你還幫老婆子寫過信!”
十七擡頭,往人群中掃了兩眼。最先應聲的是扇鋪斜對面賣包子饅頭的高胖子,十七記得常看見顧紹禮去他那兒買饅頭。後面應聲的大多也都是熟面孔,不少人更是和顧紹禮關系不錯。
尉遲令身上帶着傷,可這個時候卻絲毫不願先去療傷,反倒是在十七身旁站定,目光緊緊地盯着底下跪着的樓山豹,恨不能撲上去将他撕成兩半,為慘死的弟兄和百家寨那些寨民報仇雪恨。
十七的心情也十分複雜。
她想親手報仇。她是沒殺過人,可樓山豹他們根本就不是人,人是不會做出這麽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來的,滅絕人性那就稱不上是人,甚至連飛禽走獸也不是!既然不是人,她很想親手将他們一個個射死。
可另一方面,她又信任着顧紹禮。
在回來的路上,她問了很多讓她覺得不安的問題,甚至趁着幹爹不注意,她問他當了大官之後,是不是就不要她了。
當時顧紹禮勒馬停下,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只說了一句話。只一句話,她便徹徹底底安了心。
他說,十七,你要信我。
所以,可以跟着幹爹在山溝裏一蹲就是幾個時辰只為了射殺一頭吊睛白眼虎的十七,這一次也憑借優越的耐性,暫時忍下了殺人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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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忍下來了,但是有人沒忍住。
黑虎寨的那些人幹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活,早年都是各地的亡命之徒,後來被樓山豹聚集在一起,才有了黑虎寨這麽個地方。活一天是一天,死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眨一眨眼的事。當然也有怕的失禁了的人,跪地地上可勁兒地發抖,尿騷味重得連身後頭的親兵都皺了皺眉。
反觀樓山豹被抓後反倒沒了一開始的反抗。這時候,牆倒衆人推、落井下石一類的道理,樓山豹還是懂的,就是死,他也要在那些心甘情願生死相随的弟兄們面前挺着胸膛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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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些半道上就怕了尿了的,呸,他奶奶的,那都不是他們黑虎寨的人!
因此,顧紹禮問一句,樓山豹便倨傲地回答一句,說話間還猥瑣地打量十七,舔了舔嘴唇:“老子今天就算是死在這裏,那也是老子運氣背,心急了。別的沒什麽,他奶奶的,死之前沒把你給睡了,倒是可惜極了!”
好想把這張臉撓破,然後往他下身狠狠踹上幾腳……十七繃着一張臉,咬着唇,把心底的暴怒忍住了。
看到他這副模樣,顧紹禮和尉遲令心底原本難得對這個人産生了一點欽佩,這時候也徹徹底底消失幹淨了。姓樓的手上沾了太多普通人的血,如今看來,死不足惜。
樓山豹是老油條了,自然虱子多不怕癢。龐太守卻不是,趕緊的有什麽話就說什麽,一股腦地将肚子裏那點事兒全抖落了出來。
那肉滾滾的太守每說一句話,就引得旁人連聲驚嘆,旁人驚嘆一聲,顧紹禮的眉頭就挑了一下,然後拿太守一看這情況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又抖落出一件事來。
如此循環往複,連他的某個小妾的三舅老爺的孫子霸占了城外哪塊田地都吐了出來。
樓山豹在旁看着龐太守怕死地什麽都說了,還一個勁兒地哆嗦,忍不住就啐了他一口。
出門監斬前,龐太守被新納的美妾哄着喝了一大碗參茶,這會兒已經憋足了尿,但那位右都禦史大人偏偏沒打算讓他們起來,就這麽一直跪着,他只想趕緊把知道的事都交代了,然後……然後想去解手。
從西京來的這幫親兵,大多出身窮苦,靠着一身的本事這才從普通的士兵中被挑選出來,成了右都禦史大人的親兵,自然也就最瞧不起這種貪官污吏。憋着尿,又被顧紹禮身邊的大塊頭壯漢盯得頭皮發麻,龐太守接連打了好幾個哆嗦,又加了加腿,不自覺的就擡起了屁股。
當即,龐太守身後的年輕小兵擡腳萌一下踹在了龐太守高高撅起的屁股上,然後……
這位太守大人,失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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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哄堂大笑的圍觀百姓,顧紹禮微微挑了挑眉,打量龐太守的目光裏又多帶了一些揶揄。
十七擦了擦鼻子,忍笑別過臉去。
俗話說,狗急跳牆。
周圍的哄笑聲、唏噓聲在無形中塑造起了千斤重的壓力。一直未出一聲的阮庭跪在地上,思來想去,又往人群中看了幾眼,終于決定豁出去了。
他一點兒都不想被關進髒兮兮的牢裏,更別說還要受到刑罰!
想到這裏,阮庭猛地擡起上身,朝十七的方向跪行幾步,剛要開口,立馬被身後親兵一腳踩在背上,大喝:“老實點!”
親兵都是練過武的,力道比普通人大很多。這一腳踩下去,阮庭直接貼在了地上。“放開!放開我!”
龐太守滿臉羞愧,聽到身邊人的動靜,連忙擡頭:“顧大人!顧大人!這些事全是郡馬爺的主意,全是郡馬爺的主意啊!”
推卸罪責的本事總是會比承擔責任來得利索。
想到這裏,顧紹禮皺眉微微嘆了一聲:“龐大人,此時招和不招,已經并無太大區別了。”看到龐太守黯然的神情,顧紹禮有看了看一直掙紮要爬起來的阮庭,揶揄道:“郡馬爺這是想做什麽?要解手嗎?”
阮庭努力擡起頭,大叫道:“我……我有句話要問這位姑娘!”
“問。”
“……我想和這位姑娘私下說。”
顧紹禮笑了笑,扭頭看着十七。十七忙不疊搖頭。
乖乖,她和這人又不熟,有什麽話當着大夥兒的面不好說,一定要兩個人單獨見面才說得出口。就算……十七驀地想起,眼前這人似乎……似乎是她的親生父親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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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等顧紹禮幫她出言拒絕,十七突然上前幾步,走到阮庭身前,低頭仔細打量這人。
半晌,她才開口問道:“你,究竟是不是我親爹?”
阮庭正使勁想要擺脫親兵的禁锢,身子努力掙紮。話音才落,十七就看見他的表情突然變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想必是覺得自己要說的話被人給搶先了。她垂眸,就見他神色慌張,呼吸有些急促。
十七不由自主地生出了片刻的恍惚。這個人,真的是她親爹……
眼前的人,頭發松松垮垮地綁着,身上的錦衣也被折騰得沾滿了沙土,除了眼底的青痕和滿臉的縱欲過度,身上到處都看不出出身優越了。之前的街上遇到的時候,那一身的矜貴,早就蕩然無存。
十七不由地開始猜測,她親娘當初到底看中這人什麽。
十七臉色幾度變化,等回過神來,就聽見阮庭已經一臉羞愧地看着她,然後道:“阿芙……”
十七皺眉。
“當年你娘懷孕的時候說過,要是生了兒子叫潤清,如果是女兒就取個花名,叫芙兒。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很眼熟……芙兒,你是我的芙兒對不對?”
我能說不是麽……十七看着他,心底生出一絲嫌惡。
她的阿爹,應該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這個人,平日裏錦衣華服,衣冠楚楚,仗着郡馬爺的身份嚣張跋扈,落了難就變成這副卑躬屈膝的模樣,努力擠出一臉的愧意,虛僞得不行。
十七心上又生出恍惚,也不知道阮庭到底說了些什麽話,就這樣站了很久,直到顧紹禮走到她身後,輕聲喚她,才回過神來。
“……十七,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顧紹禮問道,說着,還伸出手掌去貼她的額頭。
十七微驚,忙搖了搖頭:“我沒事。”就是覺得阿娘當初會看上這人,可能是風沙太大迷了眼。
“芙兒,芙兒!你不相信我是你親爹嗎?”阮庭有些緊張地努力擡起上身。後頭的親兵已經在顧紹禮的暗示下,松開了腳,只是看見他一個勁往大人身邊的姑娘靠,頗有些譏諷地哼了一聲。
只要能保命,別說承認自己有個私生女了,就是要他立刻為了當年的事磕頭道歉他都肯做。
見十七不說話,阮庭有些慌了:“當年我和你娘也是不得已才分開的!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你們母女倆還活着,我一定早早就過來接你們了!”
十七沉默片刻,才道:“我阿娘她,叫什麽名字?”
“額,你娘姓寧,單名一個佳字,佳期的佳。”
十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後同顧紹禮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阮庭見她如此,頓時生了不悅。他從來沒這麽跟人讨饒過,十七這個樣子,就好像根本對誰是親生父親一點興趣都沒有:“你……”
他想站起來追上去幾步,只要把十七說通了,指不定看在她的面子上,顧紹禮他們會對自己網開一面。
“來人,”顧紹禮不動聲色地擋在阮庭身前,掃了眼他臉上的不甘,笑道,“把他們都請下去,好好‘招待’。”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是存稿箱君,奶油去外地參加大學室友婚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