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文武百官滿意了,寧家人和顧紹禮卻憋足了一口氣,直到下了朝,一個兩個臉色仍不甚好看。
這事,十七卻是不知道的。
南國對女子抛頭露面并不在意,白氏卻擔心她找不着路,指了一個媽媽兩個婢女跟着她,反複強調別和人置氣,有什麽想要的盡管買。要不是府裏晚會兒有客來,白氏其實很想再和十七一道上街走走。
十七卻是怕極了跟婦人一道上街。
左相出身武将,偏偏生出來的四個兒子從文不從武,即便有着不弱的拳腳功夫,也只在平素和人打架用。十七在相府待了幾日,漸漸覺得筋骨松了,越發想念起從前時不時進山打獵的日子。
因此,一手牽着杜循,一手摸着腰上的荷包,十七堂而皇之地上了街,目标直沖鐵匠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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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在霞州時所用的那把弓,其實并不輕巧,她勝在有幹爹時時指點,這才從小練出彎弓射箭且百發百中的本事,至于她使用的那些箭,因為是用來打獵的,箭頭鋒利,射出去之後就會非死即傷。
箭镞,是西風寨鐵匠出身的兵卒一支一支打磨出來的,頭銳而底豐;箭身用的則是上等的柳木,柔韌且不易折斷;箭羽也頗為講究。
可百家寨出事的時候,弓箭都在寨子裏,等西風寨的人上山時,只能在倒塌的屋子裏翻出被燒得黑了一大半的弓和七零八落幾支箭。十七想去做幾支箭,湊回從前的數量,還想再做一只弩,她把随身的一柄匕首給了杜循防身,自己還是帶着弩箭比較方便。
西京城的鐵匠見多識廣,一聽十七說明來意,再看她遞過來的弓箭,當即點頭:“這是連珠箭,可供連發。”他摸了摸箭镞,又将箭在眼前舉平,從箭羽處往前看,嘆道,“這箭做得好!小姐可是急用?”
十七擺擺手:“老師傅您先做着,我過些日子再來取就是了。”她頓了頓,又問,“老師傅會做弩嗎?”
“小姐怎麽不去武器行買?”老鐵匠赤着膊,一身都是汗,看十七一點都不嫌棄自己身上髒,不像其他夫人小姐那樣避得遠遠的,不由就生出好感,“我就是一個鐵匠,能打弓箭,也算是從前跟着師傅練出來的本事,要買兵器,還是去武器行的好。”
西京城裏的人早早就學會了獨善其身,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什麽該管什麽不該管,不用旁人提醒,一雙眼睛生在哪裏,看過幾回之後心裏就有了眉目。老鐵匠也是看着十七和氣,才敢多說幾句:“小姐要是防身,還是買把稱手的匕首藏在身上的好。”
十七擺擺手,只說武器行裏賣的中看不中用。老鐵匠應承下來說七日之後來取,言罷就繼續掄起錘子打起鐵來。
鐵匠鋪內火燒得旺盛,只這麽站了一會兒,杜循的臉上已經淌下汗來。十七順手就拿袖子給他揩了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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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髒……”比起私底下仍舊跟從前沒多大變化的十七,現在已經有了大名的小狗子顯然漸漸适應了西京的生活,努力向這座王都的官家子弟靠近。他如今不光有杜氏的疼愛,還有白氏和寧家四兄弟的教導,站出去已經隐隐有了世家的氣度。
十七挑眉:“嫌阿姐衣服髒?”
“不是啦,是我臉上的汗會髒了阿姐的衣裳!”杜循有些急了。他現在寄人籬下,愈發地小心翼翼,生怕拖累了阿姐。
十七大笑,惹得路人頻頻回頭。杜循紅了臉,急着去抓她的手,姐弟倆頓時在街上玩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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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來車往的街上,時常有小孩兒嘻嘻哈哈地你追我趕,有時候一不小心就會有小孩兒撞上車馬轎子。
十七在山裏頭東奔西跑慣了,最是會躲閃障礙,杜循卻不行,加上迎面有小孩橫沖直撞跑過來,杜循下意識往旁邊一讓,反倒是讓自己撞上了正好從旁經過的一頂軟轎。
轎子裏一個女聲嬌滴滴地“哎喲”了一下,有一男聲趕緊喊“停轎”,杜循當場就站在了原地不敢跑走。
看到從轎子裏一前一後下來的男女,杜循的眼睛登時睜圓了,下意識想要回頭去找阿姐,但又咬了咬唇忍住。
從轎子裏下來的女子,一身脂粉味,描眉畫腮,腰肢纖細,一開口,嗓音黏糊糊的:“哎喲喂,這是誰家的半大小子,撞得奴家腰都疼了!”
在南國,正經人家的姑娘小姐是不會自稱奴家的,唯獨那些青樓楚館裏的妓子才會這麽說話。
十七站在不遠處,抱臂看着杜循同那妓子說了對不起,然後那個男人皺着眉頭發難。
“胡鬧的東西!撞傷人了怎麽辦!”
杜循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又被那人堵住:“鄉野小民,不懂規矩!”
從小沒受過氣的杜循作勢就要反駁,腦袋忽然被人按着狠狠揉了一把,而後就聽到阿姐涼涼的,帶着一絲壞笑的聲音。
“不是沒傷着你的心肝寶貝麽,郡馬爺做什麽發這麽大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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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天降好運,之前只聽說這人被氣急敗壞的宥嘉郡主狠狠家暴了一頓,還跟顧紹禮嘆氣說遺憾不能親手揍他一頓解氣,這會兒瞧見人,嘿嘿,手癢了。
“你怎麽在這?”看到十七出現,阮庭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下意識想要摸一摸臉和脖子,擔心上頭的傷痕讓她看見了笑話。
他對這個女兒至今都沒有生出過一分父女親情,就好比十七看到他只會想到百家寨那幾十條人命一樣。她是恨着的,更恨本該殺人償命的事情卻因為這人如今身份高貴,連皮肉傷都不會在意。
四位伯伯們說,這人因為長相不差,嘴巴又甜,加上肚子裏的确裝了不少墨水,慣常會花前月下哄人開心,騙得阿娘一顆真心付錯人。
所以,三伯說,要不是礙着左相府的身份在那擺着,他們一直很想把這人廢了随便拿草席裹一裹,然後往深山老林裏一扔,就當讓他回歸天地了。
可十七覺得,這也太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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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京城又不是你買的,姑奶奶憑什麽不能在這?”十七橫了眼半偎着阮庭的妓子,啧舌道,“大美人長得真漂亮,這麽好看的臉要是劃花了,不知道鸨母該多心疼。”
那妓子臉色變了變,微微直起身。
十七伸手點了點阮庭,笑問道:“大美人一定不知道這人是誰吧?”見妓子點了點頭,十七敢在阮庭想要開口前把話扔了出來,“這人可是位郡馬,家裏頭除了一位郡主夫人,可是連個通房都沒有。”
這話說得十分含蓄,可在歡場過久了的妓子,就算沒有上陽春的雙燕兒那般容貌和聰慧,也不會是單純蠢笨的人。
她當場就聽明白了十七的意思,松開手,捋了捋鬓發,笑盈盈道:“奴家曉得了,多謝小姐提點,不然奴家別說是這張吃飯的臉了,恐怕連小命都要丢了。”她說完話,潇灑地沖着阮庭揮了揮手,一改之前黏在身邊不願放手的架勢。
十七跟着顧紹禮久了,也喜歡和這樣聰明的人來往,當即眉開眼笑,還朝着那人擺了擺手,末了,遺憾道:“忘了問大美人是哪家的了。”
阮庭的臉已經黑得跟炭一樣,郡主之前打的那幾下他到現在還記得身上的感覺。
“姑娘家怎麽張口閉口說這些渾話!”阮庭氣急,當即擺出父親的架勢來,“你娘好歹也是名門閨秀,怎麽就讓一個大老粗把你教成了這副模樣!”
十七臉色也變了:“阿娘生我的時候就沒了,郡馬爺難道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阮庭自知失言,匆忙改口:“芙兒,阿爹的意思不是……”
“不是什麽?”冰涼的刀刃不知道是幾時貼在臉頰上的,阮庭眼神暗了暗,伸手想要推開十七的手,卻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動什麽動!老實點!”
即便過上再久錦衣玉食的日子,十七依舊還是那個跟着西風寨衆人在霞州城外打劫的女山賊,那身匪氣不是說改就能改回來的。她順手從杜循身上拿匕首的動作,快得很,沒個功夫底子很難看清楚,阮庭自然沒瞧仔細。
他們倆的動作不大,來往的路人只看到一個漂亮的姑娘拿着匕首對着人說話,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
“你一個姑娘家,怎可……怎可随意用這麽危險的東西……”
阮庭又驚又怕,說話不自覺地發顫。十七怒極反笑:“危險的東西?那像你這樣随随便便幾句話就和人決定幾十號人生死的家夥,不是更危險?姑奶奶我,生在百家寨,長在百家寨,全因你和樓山豹的幾句話,家沒了,養父母沒了,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朋友也沒了!”
阮庭動了動嘴,十七毫不猶豫地動手一劃,男人的脖子上當即就現出一道血痕來。
顧紹禮給的匕首鋒利得很,在她手裏就是把兇器,殺人越貨的事想幹就幹得出來。
對,前提是想幹,她還沒笨到當街動手,給人留把柄的。
“阿姐,”杜循咳嗽兩聲,“走了。”
“等會兒!”十七沒回頭,随意揮了揮手。
杜循又咳嗽了幾聲,十七皺眉回頭瞪他:“說了你來我屋的時候記得披衣裳,這會兒嗓子又不舒服了是不是?”
劉氏雖然不大喜歡十七,可這絲毫不妨礙十七從小照顧小狗子,這會兒聽到他咳嗽,習慣性地念叨幾句。
結果一回頭,十七被自己嗆到了。
“咳……你怎麽在這?”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