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相長寧當然不怕被丹爐炸死了,他煉丹這麽多年,這一過程于他來說,如劍修練劍一般輕松自然,雖然修為不夠,但是好歹有經驗來湊,他堂堂一介渡劫期的老祖,總不可能出什麽大岔子。
他這一閉關,便是五日五夜,起丹爐那一日,正是清晨時候,彼時秦于晏正坐在那小亭中下棋,忽聞一陣似曾相識的異香飄來,下意識向南星道:“後院的梅花已開了麽?”
南星靜默地比劃了一下,秦于晏這才想起了什麽,擡起頭來,堂後傳來腳步聲,甚是輕快,下一刻,一個孩童便快步從堂內走出來,雪後初晴的陽光落在他的面孔上,襯得眉目如淺墨畫就,膚色白皙若枝頭清雪,朝這邊看來,那孩童便露出一個略帶些得意,又愉悅的笑容,眉眼微彎,叫人觀之則心悅。
便是秦于晏也忍不住跟着輕勾了一下唇角,仿佛能感受到對方的喜悅一般,然而下一刻,相長寧開口:“一共三百中品靈石。”
喜悅瞬間消失殆盡,秦于晏忍不住捏了一下眉心,強行壓制住心頭波動的情緒,道:“這次煉了三枚?”
“正是。”
相長寧喜滋滋地将一指來高的丹瓶擱在石桌上,竹葉縫隙間漏下來的陽光将那玉白色的丹瓶映照得通透,幾乎可以看得見其中滾圓的靈丹,确實是三枚。
秦于晏拿起那丹瓶看了看,依言取出一個儲物袋遞來,相長寧打開往內瞅了一眼,然後歡喜地收了起來,心道,真是不容易,總算又摸上了中品靈石,不過照此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再次富裕起來的。
相長寧是如此堅信着。
就在他要走的時候,卻被秦于晏叫住:“且住,你随我去一個地方。”
相長寧一愣:“去何處?”
秦于晏站起身來,撣了撣袖子,輕描淡寫道:“你随我去便知道了。”
相長寧不願随同,正欲開口拒絕時,卻聽秦于晏道:“我這院子,從前除了南星之外,再無其他随從弟子,如今突然收了你做侍劍童子,總是要帶出去認一認人的,免得來日生出事端。”
相長寧想了想,覺得有幾分道理,他日後還得靠着秦于晏的身份,在這清虛宗多撈些好處,得罪他不是一個好主意,這麽一想,他便應允下來,秦于晏又讓他回去換一身衣裳,相長寧也依言照做。
等收拾妥當之後,秦于晏才帶着他出了院子,順着青磚石徑往前走去,前面便是一個大湖,此時湖面平靜,岸邊鋪滿了潔白的積雪,湖邊伫立着一塊一人多高的巨石,上刻有洗劍池三個大字,巨石表面劍氣斑駁縱橫,也不知有多少弟子在這裏試過劍。
繞過那湖,又拐過一道石壁,視野驟然開闊起來,前面又是一大片水域,連通着那洗劍池,一座樓閣便建在那水域正中央,樓閣前零碎散落着幾座香爐,此時正青煙袅袅,清寒的香氣浮動開來,叫人聞之則精神一振,神清氣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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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身着玄色衣袍的青年正從樓閣中出來,見着這邊的秦于晏兩人,腳尖輕點,如燕子一般自水面輕巧劃過,落在地上,向秦于晏道:“師兄,好久不見了,聽說你前些日子閉關,如今是出關了?”
相長寧聽着這聲音略微耳熟,便聽秦于晏微笑道:“有勞師弟關心了,我出關已有十日之久,聽聞師尊回來,正欲前來拜見他老人家。”
那玄衣青年呵呵笑道:“師兄向來是天縱之才,不知此次閉關,是否有所突破?”
這話問得有些意思,相長寧在旁邊聽着想笑,這人估摸着就是當初在山谷裏向秦于晏讨要秘境名額的那位了,兩人明顯有些過節,明明知道秦于晏身中火毒,修為節節倒退,根本不可能有什麽突破,還故意問出這種話,只怕是想在對方心口裏插刀子呢。
這麽一想,他便去看秦于晏的反應,哪知對方就仿佛完全沒有聽出那玄衣人的話外之意似的,仍舊是溫文笑道:“慚愧,師弟這些日子修為愈發精進了啊,師兄自愧不如。”
玄衣人笑了一聲,帶着幾分輕諷,道:“師兄不必自謙,當初你那一招碎星雲,我可是連皮毛都沒有學會呢,還請師兄日後多多指教才是。”
“不敢當。”
玄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面上飛快地閃過幾分不屑,目光又落在了他身後的相長寧身上,随口道:“這是師弟新收的侍劍童子?瞧着眼生得很。”
相長寧微微垂下眼睛,秦于晏輕咳一聲,道:“只是一個小弟子罷了,瞧着合眼緣,便收在身邊。”
玄衣人先是不太在意,爾後仿佛是發現了什麽,面色一正,盯着相長寧驚疑道:“他已築了基?”
秦于晏點頭稱是,又道:“不過根基十分不穩,大概是丹藥堆起來的,日後不堪大用。”
玄衣人聞言,臉上異色稍退,意有所指道:“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啊。”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秦于晏也不惱,反而不甚在意地道:“都是個人機緣罷了,我還要去拜見師尊,便先走一步了。”
那玄衣人擺了擺手,道:“就不耽擱師兄的時間了。”
秦于晏帶着相長寧再次往那樓閣的方向去,寬闊的水域如鏡面一般鋪陳開來,上面的荷葉早已經枯黃了,點綴着些殘雪,看上去別有一番趣味。
相長寧跟在他後面,看着青年手指微動,一道銀色的劍光倏然劃破長空,若萬千星光奔湧而出,光華流轉,驟然斬下,将那平靜的水面一分為二,劍光所過之處,寒意凜凜,那一道水面被削得憑空而起,化作一座剔透的冰橋,一直連接至樓閣前方。
收劍回鞘,秦于晏從容踏上了冰橋,往樓閣而去,相長寧揣着袖子跟在後面,心中略感不屑地想,這些劍修當真是無聊,過個水面都還花招百出。
唯有身後的玄衣人黑了一張臉,幾乎與他那一身衣裳同色了,差點咬碎一口銀牙,無他,秦于晏方才小露的這一手,正是碎星雲,他無論如何都使不出來的那一招碎星雲。
樓閣中安靜無比,連腳步踩在地上都能聽見輕微的回聲,相長寧一進入前廳,便迅速以神識将整個廳堂都掃過,且注意小心避開了廳堂內主座上的那個人。
那人中年模樣,鬓發上幾抹銀霜,眉宇深刻,看上去有些眼熟,想來這位便是秦于晏的師父沖陽道尊了,相長寧估摸着自己從前大概是見過他的,不過清虛宗裏光是長老就有七八位,什麽道尊道君更是數不過來,他來來去去好些回了,都還認不得幾個,也就宗主蒼梧子算得上臉熟。
秦于晏上前一步,躬身行禮道:“拜見師尊。”
沖陽道尊微微颔首,擺手道:“起來罷,坐。”
秦于晏依言入座,沖陽道尊打量他一番,眉頭皺起:“我去了這些日子,你的火毒又發作了?”
秦于晏的笑容中帶了一分無奈,道:“已是常事了,師尊不必憂心。”
沖陽道尊略一沉吟,道:“我此番去見到他了,也問了此事。”
秦于晏神色微怔,爾後才回過神道:“師弟他……”
沖陽道尊阖上雙目,過了片刻,才沉聲道:“他入魔了。”
這下秦于晏徹底怔住,相長寧微微挑眉,入魔?誰入魔了?
半晌無言,沖陽道尊繼續道:“他雖入魔,但是好歹還認得我這個師尊,我親口問過他,當初相長寧是如何為他解去身上的火毒的,只是,他不肯回答。”
一旁的相長寧:???
“清江他心裏大概還是在怨我的……”沖陽道尊睜開眼來,嘆了一口氣,對秦于晏道:“只是如今相長寧已渡劫飛升了,無處可尋,否則大不了為師舍下這老臉去求他一求,或許你也有一線生機。”
相長寧:???
他很想開口說,這位道友你究竟算哪根蔥?去求一求我,我就能答應了?相長寧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好麽?
就在他正腹诽之時,那廂秦于晏好似才回過神來,收斂神情道:“都是命中注定的,勞師尊傷神,弟子心中慚愧,不若就此罷了,如今曲師弟既已入魔,實非正道,師尊還要多多勸他,懸崖勒馬才是。”
沖陽道尊重重嘆氣,擺手道:“為師如今管不得他了,你可知那相長寧飛升之後,他當場一劍入魔,劈去了連雲山峰頭,又去了東海,屠盡數萬妖修,還得了個劍魔的名頭,為師追過去時,還險些被他一劍刺死,幸而他認出了為師,否則,恐怕為師這一趟都回不來了。”
秦于晏聽得眉頭頻皺,相長寧則聽得心頭滴血,連雲山上可藏了他數百年精心收藏的寶貝啊,靈石丹藥,法寶仙器不計其數,就這麽被曲清江一劍劈了,他這一下子簡直是如鑽心刺骨似的疼。
曲清江,他倆之間這下當真是不共戴天之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