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Lesson 02

Lesson 02

倪優原本生在小康之家,父母都是國棉廠的資深職工。剛上小學那會,她還是個每天抱着電視機追看《還珠》、《射雕》,存錢買小燕子、柯南貼紙的快樂姑娘。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父親母親會因為一紙政策雙雙下崗。

失去了經濟來源的父親,四處向親友借錢,買了一輛農用三輪車,到省會的Z市低價批發各種文具、零食、藥茶。

他避開城管,拉到郊區和周邊農村的集會上倒賣,賺取差價。用來維持一家三口的生活,以及女兒小升初的學費。

那年冬天,他被夜間突降的風雪迷了眼睛,車輪打滑,不慎撞上路側的護欄,又被身後疾馳的商務轎車重重碾過……

一周之後,倪優再次看到父親時,他已經失去了昔日高大修長的雙腿,再也不能抱着她搖海盜船、舉高高了。

她趴在父親的病床前,任誰勸都止不住眼淚。

倪媽媽把她叫到隔壁的護士站,認真對她說:“優優,這個世界,不是只有爸爸可以賺錢養家,媽媽同樣也可以。你看看這家醫院裏,每天有多少人被送到太平間、殡儀館。我們至少應該感激上天,你爸爸還活着,還在我們身邊,還陪伴着我們不是嗎?!”

倪媽媽用力咬了咬下唇,努力不在女兒面前掉眼淚,“優優,過去這麽多年,都是他在照顧我們,現在你長大了,要換你照顧爸爸了,你告訴我,你能做到嗎?”

“我能!我百分之兩百能!”

倪優擦幹了眼淚,重重地點頭。

從那天起,倪優收起了所有的漫畫、玩具。将所有游戲的時間,都壓縮在一起,一邊照顧爸爸,一邊用來學習。

從那天起,她在大大小小的考試測驗裏,從來沒有考過第二名。

由于交警判定事故為雙責,肇事司機并沒有賠償她們太多。

街道辦體恤倪家的情況,在附近小區裏,為倪媽媽安排了環衛員的工作。工資不高,好在福利方面有保障,而且有相對充足的時間,足夠照顧丈夫的身體和女兒的學業。

日子過得緊緊巴巴、跌跌撞撞。女兒傲人的中考成績,為這個家庭帶來了榮耀,也帶來了壓力。

倪優思考了一夜,當菁華高中的老師再次登門拜訪的時候,她主動勸說母親:“媽媽,我不想去實驗,我想去菁華。我相信自己,只要努力,無論念哪所高中都能考上最好的大學!你千萬不要小看我,如果我連菁華高中的前十名都拿不到,幹脆不要叫倪優,改名叫“倪差”好了!”

她握住媽媽的手:“我知道你已經從親戚和同事那,為我借來了讀實驗高中的學費,但是我也知道,爸爸現在身體恢複得好一些了,他一直想在街道口開一家簡易的報刊亭,他想獨立起來。我們先用這筆錢,滿足爸爸的心願,給爸爸買一架輪椅,為他存下本錢用來進貨,好不好!”

倪優最終說服了母親。

她為了女兒據理力争,向校方提出了不少減壓條件。總算在金秋九月,将女兒送進了菁華高中。

今天,一上午的報道流程走下來,菁華高中留給倪優的印象,顯然比預期的好太多。

僅在餐廳,她就看到不不少衣着光鮮的同學,背着畫板、吉他,進進出出,個個朝氣蓬勃、元氣滿滿。

不愧是省評的素質教育示範高中,這和初中學校裏,連扒飯都要記兩眼單詞的書呆子相比,畫風真的非常不同。當然,倪優自動将自己摒棄在“書呆子”的範圍之外。

當母親還在為她被動擇校的事情耿耿于懷時,倪優反過來安慰她:“媽,我挺喜歡這裏的。就是因為藝術生、贊助生太多,才能彰顯你女兒的學霸天賦呀。如果我選擇實驗,就算不被全市雲集的高手們吊打得自信全無,也可能會被那裏沉悶的氣氛壓抑得憂郁早衰吧!”

倪媽媽皺眉,“童言無忌,別說傻話。”

倪優吐吐舌頭,把雞腿往母親的碗裏撥了撥:“菜要涼了,快趁熱吃吧。下午爸爸的書攤顧客多,等周末我回家,再好好幫他打理。”

那是一個規模微小卻十分重要的攤位,因為它再次點亮了倪爸爸對生活的自信。

倪媽媽也笑了,她同樣為丈夫堅持自力更生而感欣慰。

她夾起雞腿,想了想,還是裝進了幹淨的塑料袋裏。

倪優背過身,揉了揉泛紅的眼睛。

她知道,媽媽還是想把雞腿帶回家,和爸爸一起分享。

**

多年養成的習慣,倪優每天留給自己的飯後午睡時間,只有其他同學的一半。

無需等待電子手表的鬧鈴響起,她悄悄起床,走進寝室對面的公共洗漱間,用冷水擦了把臉,帶着簡單的文具袋和水杯,輕手輕腳地趕去教室。

正式開課的時間在下午,教室裏空蕩蕩的,沒有上鎖。倪優推門走進去,路過講臺的時候,看到班主任提前抄在黑板上的座次表。

三排三號,核心,過道,似乎是隸屬優等生的專用席區,倪優對自己的座位還算滿意——如果被擱置了一個暑假的課桌椅上,沒有鋪滿那些惱人灰塵的話。

她掏出紙巾,将自己的桌凳裏裏外外擦抹一遍。泛着光澤的黃木課桌,立刻在整個教室裏鶴立雞群。

寄宿在外最重要的是什麽?合群,低調。這對于一路頂着學霸光環的倪優來說極為重要,否則一不小心,“清高,孤傲,優越”這樣的高帽就會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拿不到三好生的獎狀和獎學金,或者被女生間的小圈子孤立,對倪優而言是不分伯仲的災難。

所以,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倪優同學,實在無法忍受“衆桌皆濁我獨清”,便從教室最後排的儲物櫃裏,找到上屆同學留下來的清潔工具,給全班做了個簡易的大掃除。

擦完所有的課桌,清掃地面的時候,第四排靠邊的窗臺上,有一只精美的橡皮,吸引了她的目光。

圓滾滾的粉紅矮柱體,鑲嵌着代表幸運的四葉草,有點像商超裏濃縮又加粗版的波板糖。

它和自己文具袋裏那塊普普通通的、五毛錢一只,在三年初中裏被摩擦得只剩指甲蓋大小的4B橡皮相比,要可愛許多。

被學長學姐丢棄的這塊小橡皮,就當做……命運對她辛勤勞作的額外獎勵吧。

她擦掉表面的塵埃,小心翼翼地收進文具袋,仿佛還能聞見橡皮裏透出來的芳香。

吱呦一聲,突然開啓的教室門吓了她一跳。

身穿黑色短袖,搭配七分褲,紮着半長馬尾的女生,夾着書本走進來。

她擡頭看了眼黑板上的座次表,徑直走向三排四號。

倪優記起來,在宿舍曾看到她課本上的名字:許瑛,原來也是她的新同桌。

女生摘掉耳朵裏的小喇叭,将書本和複讀機一并塞進翻蓋式的課桌肚裏,動作行雲流水,十分自然。

許瑛,很英氣的一個名字,也是一個很英氣的女孩。

倪優紅着臉,有些難堪。方才自己将橡皮占為己有的那一幕,該不會被她看見了吧。

許瑛環視一眼教室,收拾好自己的文具,她一改淡漠,主動向倪優伸出了右手:“新同桌你好,我是許瑛,nice to meet you 。”

這位許同學,真的是很熱愛English了。

“你好,我是倪優。”

兩個實力相當的女生一來一往地交流着。

倪優逐漸了解到,許瑛的中考成績也相當優秀,尤其是英語,比倪優還高了三分。

可惜這姑娘有點偏科,數學和生物是短板。再加上運氣不好,中考那天,感冒發燒內熱不散,在考場上胃痛嘔吐差點暈倒。

失常發揮的許瑛,比第一志願密城一高的錄取分數差了20多分,最終惜敗孫山。

幾個姑叔姨舅家的兄弟姐妹們,個個就讀一中、實驗,許家自然不甘心讓女兒去讀私立中學。面對起步價數萬元的贊助費,許家拼拼湊湊,也願意出得。

但是許瑛拒絕做高價生,她堅信自己的實力,“《天龍八部》是怎麽寫來着?段譽就算被打落懸崖,還能學會淩波微步爬上來;虛竹被惡人劫持,卻能巧破珍珑棋局,學會無相神功……就連大反派莊聚賢,也是在毀容中毒後撿到易筋經。所以,我為什麽不能承受中考失敗的挫折,并重新振作起來呢?”

許瑛說這些的時候,倪優的腦海裏一一閃過黃日華、陳浩民、樊少皇的經典扮相,當然,飾演游坦之那位,在演職表裏袖珍得找不着北的演員,自動被她忽略。

一個有勇氣、有信心,有些淡漠但是很自我的俠女——這是許瑛留給倪優最初的印象。

她忍不住附和:“你說的對,《笑傲江湖》的林平之,還不是在懸崖裏學會辟邪劍譜的?”

許瑛:“……”她應該還不至于要揮劍自宮吧。

“總之,我要向那些不看好我的人證明,三年之後,我許瑛,僅憑文化課成績,照樣能從菁華高中考進北外!”

女孩子眼中的光芒太過耀眼,倪優第一次真正認識了“熠熠生輝”這個成語。

“所以,第一名,你未來的高考志願是什麽?北大,還是清華?”

對大部分人來說,這是個“想太多”的問題。

但在當時,這個問題難住了十六歲的倪優。

從初中起,僅以每次考試獲得第一名為目标的她,還真沒想過如此遙遠的鴻鹄之志。

但她隐約感受到,她欣賞的這份友誼,一定是建立在互補、互持、**、互助的基礎之上的。

她想要成為許瑛真正的好朋友,就必須與她“匹配”,無論匹配屬性是硬件,還是軟件。

她想起爸爸籌備報刊亭時,托人采購的書單裏,有一本名叫《我在北大等你》的暢銷書。

于是,她很“匹配”地回答許瑛:“那就考北大吧!”

許瑛非常滿意眼前的“第一名”,放眼整個學校,倪優大概也是她唯一欣賞的女生。

“那麽,一起加油!”

***

如果說倪優和許瑛的友誼基礎,是兩個優等生的志同道合,那麽倪優和季蕊蕊的友誼源頭,則來自一只……可愛多。

季蕊蕊用老爸額外打賞買來的8只巧樂茲,不僅迅速收獲了同寝室女生們的友誼,而且被一致票選為佩帶鑰匙的寝室長。

當然,這和她每天磨磨蹭蹭最後一個起床去早讀,晚自習下課後又恨不得插上翅膀,第一個飛回寝室洗刷刷後主持卧談會有着莫大的關系。

但倪優最無奈的,是她每天課間時、三餐後,總是抱着厚厚的練習冊,吭哧吭哧從教室的最後一排,跑到倪優的位置旁,一臉誠懇地向她請教各種習題,身體力行“抱大腿”之實。

求知的科目在數學、英語、物理、化學、地理……之間千變萬化,唯一不變的是倪優答疑解惑後,她又吭哧吭哧從小賣部帶回來的兩只可愛多。

難以拒絕的“賄賂”持續了三天,在倪優莫名加劇的生理痛中被迫終止。

季蕊蕊還在大大方方“表白”友情:“倪優倪優,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

“拜托快打住,曲調都跑到西伯利亞了!”

倪優掃起掉落一地的雞皮疙瘩,将季蕊蕊加進了她和許瑛的飯友小組。

從此Twins組合,變成了三人行的S.H.E。

實踐證明,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

每天下午四節課過後的傍晚,季蕊蕊第N+1次哄着倪優,以鍛煉身體為名,操場的夕陽下奔跑,實則洗耳聆聽校園廣播七天難得一遇的“校草之聲”時,倪優本能地感到一絲危機。

某天周五,校草哥哥溫柔的聲音,穿透遍布的音響,滋潤了校園的每個角落:“大家好,我是今天的校園主播,陸卓。”

操場看臺上的季蕊蕊,突然激動地站起來,“啊啊啊陸學長,怎麽辦,耳朵要懷孕了!”

倪優無語:“你這麽叫下去,孕婦聽見也會崩潰的。”

好在,校園廣播裏的治愈系男聲還在繼續——

“歡迎大家準時收聽The First校園廣播。今天例行的點歌環節,第一首歌曲是要送給高一(1)班的倪優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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