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對李柏奚來說,這是一場愉快的比賽。
其實就算雙方都發揮如狗,能跟大神一起看,也算值回票價了。更何況,程平的前戰隊知道這是本賽季最後一場,表現頗為拼命。
李柏奚預想到觀衆席裏一定會有人聊起程平,事實也證明他所料無差。他們隐身在人海中,時不時聽見程平的名字從前後左右傳來,大部分語帶緬懷。
李柏奚暗中觀察程平的神色,卻見他只是抿嘴緊盯着場上的賽況。
前戰隊最後打出了一個險勝。觀衆起立歡呼時,夢回學生時代的李柏奚情不自禁地跟着蹦了幾下。
他又轉頭去看,發現程平還靜靜坐在原地,那雙被易容變形的眼睛裏泛着淚光。
散場之後,李柏奚見程平情緒還沒平複,索性就近找了家酒吧帶他去借酒消愁。
“雖然沒奪冠,但這個名次也不錯了。”李柏奚遞過話頭。
程平果然接上了:“是啊,畢竟剛換血。”
李柏奚适時送上馬屁:“哎呀,如果不換下你的話,說不定又拿一冠呢。”
程平将杯中酒一飲而盡:“那倒不一定。當時确實都不在狀态,我年齡也大了。其實就算他們不換,我打完這賽季也會退役的。”
這話李柏奚還是第一次聽說:“你原本就打算……?”
“是啊。”程平苦笑,“我是準備走,但不是用那種方式。”
李柏奚忽然想起了關于程平退役的那個八卦:他綠了隊長,被公報私仇。風光大葬變成了半途腰斬,換成誰都得意難平。
認識這麽久了,李柏奚總覺得很難想象程平去綠某個人的畫面。不過此情此景,顯然不是打聽八卦的好時機。
李柏奚只能大而化之地開解道:“帥哥,世上的事善始者易,善終者難嘛。不過粉絲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也聽見了。我跟你講厚,自己想開點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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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程平低聲說,“我只是有點後悔。”
究竟後悔什麽,他沒再說下去。
李柏奚一揣摩,覺得還是別問,繼續大而化之:“青春就是由遺憾組成啊。”
程平不吭聲。
他似乎突然很煩躁,不耐煩地摸了一把假胡子:“這玩意好像有點脫落,我去洗手間卸一下。”
程平去洗手池鏡前扯掉了已經松動的假胡子。頭皮被那兩根辮子拉扯得難受,鼻托戴久了也隐隐作痛,他索性全部拆了,用冷水洗了把臉。
程平擡起頭時,從鏡子裏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這裏接近過來。
他第一反應是拔腿就逃,朝男洗手間躲去。
然而已經晚了,對方也看見了他,脫口喚道:“小程?”
程平停下腳步,緩緩轉過身,面對着前隊長。
前隊長似乎也喝了酒,耳朵是紅的,臉上的血色卻正在褪去:“你怎麽在這裏?”
程平低頭看鞋尖:“跟朋友喝酒。你呢?”
“戰隊慶功。”
兩個人一時相對沉默。
前隊長時隔半年再看見程平,心情也極其複雜。
做了藝人就是不一樣,看上去又減了不少體重,整個輪廓愈發清瘦精致。
這是他當年一手帶出來的小跟班。
前隊長的年紀比程平略小,資歷卻老得多。所以當時,這個從電影學院辍學來的怪人就被分配到了他身邊,由他教導。
前隊長一介母胎單身的電競死宅,身邊突然冒出一個畫風格格不入的大帥哥,多少有些心存芥蒂。但相處一陣子後,大帥哥每天屁颠屁颠跟在他後面唯命是從,倒也滿足了他作為男人的好勝心。
程平天賦極高,很快就憑實力消除了隊友們的偏見。那是段美好的日子,他倆磨合成了默契的搭檔。程平擋在他身前暴躁砍人的樣子,像一只沖鋒陷陣的狗。
後來,盛極必衰,走到頂峰的戰隊成績開始下滑。
前隊長覺得自己并沒有消極應對,每一場比賽都拼盡全力,但結果仍舊不盡如人意。每個人都在問原因,可每次失敗的原因各不相同,他總結不出一個背鍋的。
上頭的不滿、粉絲的憤怒,一天天壓在他的背脊上,快要把他壓垮了。
就在那個時候,程平給了他一個原因。
一次深夜買醉後,他将爛醉的程平拖回宿舍。在只有兩個人的黑暗房間,程平用顫抖的聲音對他告白了。
當時自己回答了什麽,他已經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從那天起,只要程平出現在他身周半米之內,他就渾身不自在。
這不自在甚至延伸到了游戲裏。他不再與程平溝通,也配合不了對方的節奏。每一次并肩作戰都纰漏百出,就連耳機裏對方沉默的呼吸聲都讓他頭皮發麻。
最後他向上頭反映,提出程平和自己只能留一個。
到山窮水盡時,不破不立,這道理大家都懂。戰隊需要做出改變,不僅是為了給粉絲交代,更是為了選手自身的心态調整,給所有人一個新的信念。
程平當時确實狀态很差。而前隊長還在當打之年,又是不可動搖的主力。
這道選擇題很好做。
程平走了,新人來了。隊伍成績波動一陣後,漸漸找回了節奏,這個賽季迎來了充滿希望的結尾。而離去的程平,不也回到了他應回的地方,當了大明星嗎?
前隊長覺得皆大歡喜,也就無愧于心。
直到程平陡然間出現在他面前,他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是心虛的。
可是憑什麽?他沒有做錯什麽,是對方犯了大忌,在那種關鍵時期故意影響他,還拖累了全隊。
前隊長鎮定了一下,露出一個微笑:“你看了我們的比賽嗎?”
程平點點頭:“恭喜啊,打得很好。”
“謝謝。”前隊長拿出風度,“以後各自加油吧。”
他沒聽到程平的回答,于是聳聳肩,徑自走進了男洗手間。
等他解決了問題走出來,卻發現程平還在原地等他。
前隊長皺起眉:“還有什麽事?”
程平直挺挺地站着,一點頭,背誦一般沖口而出:“這些話我想了很久,我覺得你對我有些誤會,也怪我不擅表達。其實,你……你拒絕我之後,我已經放下了念頭。當時我只是想好好跟你打配合,先把成績提上去。雖然現在說這些已經晚了,但希望你別對我留下那樣的印象……”
程平只顧着努力剖白,卻沒想到自己這一通剖白戳中了前隊長的痛處。
前隊長的臉色冷了下來:“所以呢?你特地來這裏,就是為了控訴我咯?”
程平怔住了:“什麽?”
“你雖然刺激我、騷擾我、在關鍵時期動搖軍心,但你清清白白,一心只為戰隊,而我卻不仁不義趕走了你——是這個意思嗎?”
程平急了:“不是!而且我沒有騷擾……”
“可今天換血後的成績,恰好可以證明我當初的決斷正确吧?你就算去找全世界伸冤,也沒人能怪罪我。”
程平只覺得血往腦門湧,滿肚子罵街對着這人卻發揮不出,磕磕絆絆道:“我沒有伸冤——我只是路過!”
前隊長冷笑:“路過?”
李柏奚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必須出場了。
他見程平半天沒回,以為卸妝不順利,想過來幫忙,結果就站牆角聽見了一出大戲。
李柏奚想了想,雙手插兜轉了出來:“小程,怎麽還在這兒?他們還以為你迷路了,讓我來找你呢。”
這話瞬間完美證明了程平真是路過。
程平也瞬間明白他全聽見了,臉色發青地望向他。
李柏奚卻看着前隊長,驚訝地擡起眉:“哦,這不是X隊嗎?”
前隊長戒備地望着李柏奚。他一介死宅,根本不知道李柏奚是誰,更何況是男裝的李柏奚。
李柏奚笑眯眯:“幸會幸會,我當年還買過你的紀念隊服呢。”
前隊長:?
程平:?
李柏奚繼續笑眯眯:“那隊服後來放哪兒去了來着……哦,想起來了,去年你們輸給XX隊之後,我一把火燒了。”
去年那一場,前隊長全程宛如夢游,發揮如屎,反倒是程平中途一度力挽狂瀾。
李柏奚精準命中死穴,前隊長太陽穴上的青筋一下子跳了起來:“你誰啊?”
李柏奚慢吞吞地越過程平,晃蕩到前隊長身前。
這一幕景象,莫名修羅場。
程平攥緊了拳頭,生怕李柏奚開口就是一句“惹,這位解解真素big膽厚”之類的臺詞,又給前隊長一個翻白眼的機會。
李柏奚腳步沒停,越逼越緊,直到前隊長不得不擡起頭來瞪視着他,才回答道:“我是你爹。”
前隊長:?
程平:?
是可忍孰不可忍,前隊長胃裏的酒精朝膽邊燒去,一拳揮向李柏奚。
揮出的拳頭在半路被截住,李柏奚緊緊捏住了他的手腕。前隊長用力回扯,竟然沒掙脫。
“我勸你權衡一下利弊,”李柏奚在前隊長的猛力掙紮中說,“這只手值好多錢呢,還買了高額保險。”
前隊長臉都漲紫了:“你胡扯什麽呢,老子沒買!”
“啊?我沒說你的手,我說我的。”
前隊長:?
程平:?
前隊長從牙縫裏問:“你到底是誰?”
“都說了是你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