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柏奚的手機收到了一條信息:“師兄,護犢子呢?”

李柏奚裝傻充愣:“沒頭沒尾的說什麽呢?”

師弟:“你居然堕落到玩公關戰的地步,比我想象中還低級呢。我只是陳述自己一直以來的觀點,你如果不同意,可以光明正大來參賽嘛。你敢嗎?”

這參賽的提議就委實侮辱人了。而他還加一句“敢不敢”,好像李柏奚不自降身份去參賽,是因為怕了他似的。

李柏奚也像是被噎住了,半晌沒有回答。

師弟看他啞火,哂笑一聲,關掉了聊天頁面。

結果下一秒卻收到一條微博艾特提示。

李柏奚公開艾特了他:“妝容本身就沒有靈魂,靈魂是屬于模特的。妝容的美不該由化妝師自我剖析,而應綻放在模特臉上,等觀者自行品味。許多年了,我們師兄弟切磋一番如何?只有妝面,沒有解說,孰高孰低,全憑觀者決定。”

哦!吃瓜群衆又沸騰了。

有人問:“這有你什麽事兒啊?”

又有人趕來解說:“馬扣扣這些年一直是跟着李柏奚混的,李柏奚是老板兼老師,這是親自下場護崽來了!”

“今天的李娘娘畫風不一樣啊,我竟然有點小心跳。”

“打起來!打起來!”

衆人幫着瘋狂艾特師弟。

剛剛還在跟李柏奚嗆聲的師弟似乎被這個轉折搞懵了,進入了裝死狀态。

另一頭,李柏奚卻收到了某長期合作的品牌公關發來的信息:“李老師,打聽一下,這一出是哪家品牌贊助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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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柏奚:“什麽贊助?八字還沒一撇呢,我師弟都還沒應戰。”

品牌公關:“您說笑呢吧,這種事難道不該是早就策劃好了,下戰書只是走個過場?”

李柏奚:“那多沒意思。”

品牌公關将信将疑:“不……不愧是李老師。那如果還沒贊助方的話,考慮一下我家怎麽樣?我們可以聯系直播平臺、策劃流程、贊助比賽雙方的化妝品。觀衆在網上投票,票數按比例折算成捐款做公益,我們就賺個品宣。”

李柏奚:“聽着不錯,如果我師弟應戰的話。”

品牌公關:“……”

師弟過了很久才在微博發出回應:“師兄想切磋,我當然舍命陪君子。不過公平起見,我建議比賽采取直播形式,由第三方現場決定主題。即興發揮,你覺得如何?”

這提議背後的用心,只有兩個當事人心裏清楚。即興是李柏奚的軟肋,也是他最大的心理陰影。

師弟反将一軍,滿以為李柏奚會騎虎難下。

結果對方竟像是早就料到了自己會這麽說,只隔了半分鐘就爽快回應道:“那就這麽定了,具體細節我們回頭商議。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師弟:“?”

李柏奚戳了戳品牌公關:“他回複了,可以搞起來了,我讓助理跟你們對接。”

品牌公關:“你們這也太真實了吧?”

五分鐘後,剛下班回房的程平也發來了信息:“你這是在幹啥???”

李柏奚:“如你所見,在跟他對剛。我以為你會喜歡這種解決方式呢。”

程平:“……我特麽以為你會喜歡公關這種方式!所以才去找經紀人幫忙的!”

李柏奚笑了:“公關确實幫了大忙了。但你別說,我剛發現原來硬剛這麽爽的。”

程平被他帶偏了:“是吧,就是很爽。”

緊跟着反應過來,又追過來一條:“不對啊,你有把握嗎?這萬一輸了怎麽收場啊?”

他知道李柏奚敗給師弟的事,也看過倆人之前對峙的狀态,總覺得李柏奚距離“十拿九穩”還很遙遠。

李柏奚:“确實,比賽嘛,不存在百分之百的勝率。但比起以前,我現在的把握确實大了很多,你知道為什麽嗎?”

程平明知道他設了個套兒,還是只能直愣愣地往裏鑽:“為什麽?”

李柏奚:“現在有你了。”

程平:“。”

雖然數字問題還沒解決,但李柏奚沒忘了三不五時撩撥一下,提醒一下對方:我還等着呢。

程平毫無還手之力,半晌才回:“我可以去給你當模特嗎?你在我臉上化。”

李柏奚:“師弟不會答應的,你是明星,自帶拉票效果,不公平。但你可以陪我練習嘛。”

“行啊,你要怎麽練,我陪你。”

“真的怎麽樣都可以嗎?你确定?”

程平:“……”

第二天在化妝間,馬扣扣翩翩飛來,感動得七竅流血:“師父啊,你為了替我出頭,真的要做到那種份上嗎?”

馬扣扣已經迅速調整心情,安心當助理,甚至開始在劇組裏獵豔了。

今天早上他捧着一杯咖啡,期期艾艾地送到埃爾伯特的化妝鏡前,趁機跟男神尬聊。劇組的人都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

埃爾伯特假笑着,說一句答半句,私人氣泡已經從三米加厚到了三十米,從頭到尾都沒碰那咖啡。

馬扣扣渾然不覺,沖他發出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

李柏奚看在眼裏,說:“馬扣扣同志,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接受了慘敗的命運,都不想着複仇翻身了。”

馬扣扣作凄然彈淚狀:“不是啊師父,只是我賤命一條,不值得您把自己搭進來啊!這世道如此險惡,萬一比賽結果被動了什麽手腳,您那金貴的名聲可怎麽辦嘤……”

李柏奚翹起蘭花指嘣了一下他的腦門兒:“那你可真是一腔孝心。”

馬扣扣含羞帶怯:“我是天下第一孝女呢。”

李柏奚又嘣了一下:“你要真孝順,不如想想為娘托付給你的那件事。”

馬扣扣想起他還在犯愁減數字的事兒,眼珠子一打轉:“說起來,劇組不是正要準備一幅油畫嗎?”

李柏奚一愣。

那油畫本該是開拍之前就準備好的道具。

電影劇情裏,畫家第一次給弘畫肖象的時候,以繡着金色花朵的紅色布毯作為背景,讓他赤身躺在毯子上。畫中人的身體接近留白,在濃豔背景的反襯下,他愈發蒼白,像浮世繪裏沒有情緒也沒有身世的過路人。

他們因這幅畫定情,最終也以這幅畫為契機走向別離。

導演想把文藝片的文藝做到極致,請了個知名畫家來繪制這幅道具油畫。結果那畫家排面大,脾氣也大,不太看得上這活計,一直拖到此時才宣布開工。

導演為了多一個宣傳噱頭,也就忍了。可對方又出幺蛾子,提出自己從不對着照片畫肖像,必須對着真人,要求程平去畫室脫光了當模特。

制片助理對劇組轉述這要求的時候,程平臉色微變,顯然不太自在。他在心裏默念了幾遍“敬業”,勉強問:“要去多久?”

助理:“……他說要畫一周。”

劇組嘩然。

程平:“……”

一旁的李柏奚突然踉跄了一下,小步出列。

李柏奚是被馬扣扣給推出來的。他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但事到臨頭,卻莫名有些猶豫。

他穩住身形,想了想,還是順勢開了口:“其實,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試試這幅畫。”

導演看過李柏奚的畫。事實上他一開始就是被李柏奚的畫打動了,才會邀其入組。

這會兒他心裏對那畫家頗多埋怨,也想換個方案,抱着試一試的心理問李柏奚:“你需要多久?”

李柏奚:“不出意外的話,三天就夠了。”

導演一拍手:“太好了。我猜,你也不需要對着真人畫肖像吧?”

李柏奚正想回答,身後的馬扣扣又捅了他的腰窩子一下。

李柏奚出口的話語臨時打了個轉:“起稿階段,還是面對真人更好。”

導演大皺其眉:“為什麽?”

李柏奚:“。”

導演:“?”

李柏奚急中生智:“照片沒有靈魂。”

十萬八千裏外,師弟打了個噴嚏。

導演:“?”

導演遲疑着去看程平:“我不想讓我們的演員感到為難……”

“我沒問題。”程平斬釘截鐵。

李柏奚看了他一眼。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促成什麽嗎?

于是這天拍攝提早結束。李柏奚嚴肅道:“辛苦程老師了,我們去加個班吧。”

程平也嚴肅道:“好的。”

兩個人一臉肅穆地離開片場,走進了李柏奚的酒店房間。

兩個助理已經貼心布置好了全套場景,在房間裏完美還原了畫室一角。金紅色的布毯一半挂在牆上,一半垂墜到床上——免得程平躺地板上當模特。床邊甚至立着兩盞燭臺,作為畫室光源。

程平站在原地,望着那張鋪成金紅色的大床。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任何人都能預見接下來的走向了。李柏奚悶咳一聲,正想說點什麽,就聽程平問:“那我去躺着?”

李柏奚:“……嗯,去吧。”

于是程平一件件地脫掉衣服,戴上長款假發,爬到毯子上,僵硬地陷入柔軟的布料裏:“是這樣嗎?”

他的身材已經完全貼合了弘的樣子,蒼白伶仃,顯出一種任君采撷的柔弱。為了擺脫這種感覺,他聲調古怪,倒顯得惡聲惡氣。

他不想讓李柏奚發現自己僅僅是被對方目注着,就起了不該起的反應。

李柏奚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麽猶豫了。

這一幕場景太過逼真,逼真到了不祥的地步。

但他為了這一刻經營許久,總不能半途而廢。別的不說,自己這會兒打退堂鼓,程平該怎麽想?

李柏奚:“再側過去一點……左腳屈起來……頭再擡高一點……好,就這樣不要動。”

他舉起手機,有些倉促地“咔嚓”一聲拍了一張:“好了。”

程平正在琢磨着這鬼姿勢要維持多久,聞言一愣:“什麽好了?”

李柏奚:“你可以動了。”

程平:“你不是說要對着真人起稿……才有靈魂嗎?”

李柏奚:“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獲得靈魂。”

程平沒想到一切來得這麽快。

他躺着沒有動,感到李柏奚接近過來,手指垂落,指腹帶着暗示的意味擦過他的唇瓣。

李柏奚輕聲問:“之前沒解決的那個矛盾,你想好了嗎?”

逃避不是程平的風格。他眼神游移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道:“其實也不算矛盾……我之前沒想過這個問題,只是覺得你不可能是1,所以才想着,那我來當也……”

話語聲消失在了李柏奚的雙唇間。

這個吻又深又長,帶着顯而易見的目的性。李柏奚循序漸進地撫摸他,喚醒他。

程平喘了起來,擡眼去看李柏奚。對方的雙眼像兩潭深不見底的靜水。千百年來那些投井的人,或許也是被這深邃勸誘吧。

糾纏間,李柏奚撥弄了一下他的假發的發絲。

程平順着看去,一念生起:“我們這樣子……真像畫家和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說出了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一聲像是将一個粉飾已久的隐秘乍然戳穿,李柏奚悚然一驚:“別胡說,你跟弘能一樣嗎。”

然而真的不一樣嗎?如果有一天,程平也像弘一樣變了,不再帶來靈感,自己還會像現在這樣喜愛他嗎?

李柏奚不敢叩問自己。

他一直沒忘掉屠簡問他的那句話。

說到底,在看完這個劇本的那一刻,他內心深處其實已經清楚了,自己對程平的欲望并不是純粹的愛。它羼雜着自我投射和補償心理,矛盾而又精致利己。

正如畫家知道,只有愛着弘的自己才無限接近那個高尚的虛影。可它永遠都只是虛影,到情絲斷開那日,自己就會被打回原形。

程平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動搖,主動朝他偎去,說着情話:“是不一樣,你比畫家好多了。”

李柏奚舌根發苦:“也沒有。我是個冒牌貨。”

程平近乎天真地看着他:“你男裝我也喜歡的。”

李柏奚苦笑:“不是這個問題。”

程平又說了一遍:“男裝我也喜歡的。”

于是李柏奚突然之間就明悟了。

程平什麽都知道,程平早已看穿了這個虛僞而怯懦的自己。即便如此,程平依舊覺得滿足。他的錯付是心甘情願的錯付。

就在這一瞬間,卑劣感讓李柏奚既無地自容,又欲火焚身。

這一朵鮮花是為他而開的,注定要折在他的手裏。折得慘烈決絕,折得嬌豔欲滴。

他們的第一次,像天造地設般契合。

在攀上頂峰的那一刻,程平發出類似哭泣的聲音。李柏奚将他翻過來,溫柔地吻去自己制造出的淚水,像個僞善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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