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6
柳建明一說,申媛漠然擡起來頭,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笑也沒有,怒更沒有,平靜的是一灘月光下的水,眼睛尤其發亮。她聳一下肩,用匮乏起伏的語調說:“可以。”
柳建明低頭看着她,溫文地把兩張鈔票塞入她的衣領,力道不重,能想象的是那鈔票流入她衣服裏與肌膚相貼的粗糙之感。
“那你來。”
聲音有些嘶啞,卻足夠低沉,壓抑着低微的情感,從窄窄的眼中望去。申媛踮起腳,嘴唇碰柳建明的側臉。
她往上仰頭,眼神專注地看着他的鼻梁。
柳建明說:“還有一百塊,把你的嘴唇張開。”
申媛柔順地微張了嘴唇,隐隐的小舌在後頭閃爍,晶亮發光,細軟的頭發披在肩頭,長過耳根,不是染過的色,在陽光下卻是自呈金色,配雪白的肌膚。
柳建明用耳語似的低聲:“閉上眼睛。”
申媛靜靜地阖上她的眼。
兩張紅鈔票藏在她寬松的衣服裏,正經又淫~蕩,邪惡又善良,一張年輕的臉,眉宇卻沉靜得一塌糊塗,不是一般人能觸及,那平展的眉毛好似是訴說着:
請來。
但是建立在金錢至上,不是好感,更不是愛,她甘願成為兩個男人之間逐角的玩具,臣服在金錢之下。柳建明無情地想着,一動不動,臉孔一絲表情都沒有,在沉默裏半晌開口:
“算了,上去吧。”
申媛睜了眼,柳建明已經起步從她身邊走過,褶起了兩道袖痕,露出精瘦的小臂,從背影看去,看不出柳建明的心思,但也看得出他的零度溫度。
申媛只是平淡無奇着一張臉,手從衣服內掏出那兩張鈔票,帶着體溫溫度,微熱,銅臭氣很濃。她嗅了嗅自己的身上,果然都是錢的味道。
這時,柳建明停了步子,站在醫院入門口靜着臉望來:
“過來。”
申媛把錢藏進了口袋,三兩步跟了過去,聽見柳建明放輕了聲音說出一句:“你在陸銘跟頭也是這麽回事?”
“是。”
“你還真坦率。”柳建明低聲笑道。
申媛又看他一眼,這才溫溫地笑起來,那副半真半假的模樣讓柳建明嘆氣,說:“你有很多富二代追求?”
“沒有。”
想也知道,她是這回答。
柳建明沒再吭氣了,看似是失了興致,大步流星走向急診科的清創室時心裏卻是幾分譏諷,一面這女人愛錢,缺錢;一面又看不上錢。瞧她昨天說的那句話——柳建明竟是記得清清楚楚,清晰地刻在腦海裏——
“老板,可不是我求着你們上我。”
高級妓~女?
柳建明放慢了步子,緩側過臉,看申媛一眼。
申媛面上平靜,不見不妥,更不似畏懼、期待、欣喜,此類情感統統匮乏,都只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一種不可察覺的游戲人生的氣質。
柳建明腳步一頓,心神不寧。他這會兒聽見急診科的小男孩在講莊周夢蝶,蝶夢莊周的事給昏昏欲睡,勞累一夜的母親聽。小男孩還吊着瓶子,柳建明微側一眼,很輕地滑過了眼深。
清創室裏有人了,關着門,故幾個男的在外邊青瓷色的走廊防滑磚駐足等待。這會兒他們看見了申媛,不自覺停下,紛紛投以注目禮。
柳建明看見了低頭玩手機,跷二郎腿的陸銘,側臉他綁着繃帶,眉毛微亂,被額發遮掩。柳建明伸手按住申媛的肩頭,低聲附語:“肢體接觸。”
申媛微微轉臉,看他。
“哪個?”
“都行。”柳建明想一想,意味不明地含笑道:“你去親他一下,要是他沒推開你,我給你五百塊,怎麽樣?”
申媛淡笑着點頭,就想走,成竹在胸的模樣,柳建明伸手,一急把她的手肘子拉了住,想想,加上一句:
“他回吻你的話,八百塊。”
申媛乖順地歪了頭,柳建明不輕不重撩一下她的頭發,放在指前輕輕一嗅:“沒問題?”
“可以。”
她說,柳建明又暗暗說:
“你們接過吻嗎。”
他聲音極度嘶啞,在旁人看來,好似是親昵的一雙人。
申媛卻搖頭,“還沒有。”
柳建明啞然笑了:“這個笨蛋連親都沒得逞?”
“因為昨天我報警了。”
“還沒接過吻,”柳建明整理着思路,“他就想直接跟你打三壘。”
申媛點頭,嘴角挂着不可察覺的笑意。
柳建明沒話可說,松了手,心裏在嘲笑這年輕小子的心急,把下巴歪一下指了指:“去吧。”
申媛應聲,向角落裏二郎腿的陸銘走去,她的身材很不錯,這身衣服不能像昨天的短裙一樣襯托她清晰明了的曲線,貴在有一種偷穿男友寬大襯衫的錯覺。何況是在這個大多數病人不修邊幅的急診,白皙纖瘦,幹淨安靜,心頭可讓人發癢。
在柳建明的視線裏,申媛坐到了陸銘的身邊。柳建明随手找了個地方坐下,剛好在他們後邊幾排的座位裏,視野不錯,一舉一動都能看個清楚。
申媛一開始與陸銘毫無交集,陸銘上學都很少來,成天混在私人俱樂部厮混。申媛只隐約聽朋友說過,陸銘這人家境不得了,大有來頭,情史卻不豐富,大家在私下裏打賭他是不是處男。
頭一回見也不是在學校裏,而是在一個臺球俱樂部,申媛被朋友介紹過來工作,一個月前的事情了。那之後一個月,陸銘的追求勢如破竹。申媛知道陸銘背後家庭背景深厚,祖父曾是京城高官,父親倒是畢業進了機關秘書兩年就下海了。因複雜童年關系,陸銘與父親是半分裂的狀态。
申媛沒指望這小男孩能有多少調情手段,雖然願意花錢,但是連手都不敢牽。昨天還是在酒精的催眠之下讓他迷失心智。
陸銘這會兒正打着游戲,心煩,因為隊友總拖他後腿。Over之後陸銘氣呼呼地切了黑屏,這時候,他手腕上按上了一只小手。陸銘一頓,聞到熟悉的味道,隐隐察覺了是誰。
“你還好嗎。”那聲音靜靜的響起來。
陸銘身子僵了,斜了眼飛快收回,悶聲不響。
申媛低聲:“昨天是真的不行。”
陸銘陰陽怪氣,一股氣悶在胸口:“這話說的,好像今天就行一樣。”
申媛一聽笑了,看來陸銘還是沒讨厭自己,她來之前,也摸清楚了陸銘的個性。他是那種外強中幹型。
她想了想,輕聲:“你把耳朵湊過來,我有件事情跟你說。”
陸銘悶悶不樂,還在玩別扭:“不。”
申媛張張嘴:“以後,你不想見我了是嗎。如果這樣的話,我明白的。”
說着便起身走,才起身,身邊的人迫不及待就把她手臂抓住了,申媛趁勢把手罩在陸銘的耳朵上。他的耳朵尖尖的,像精靈一般。申媛湊在陸銘的耳邊說了一句什麽,陸銘頓時渾身僵了。
申媛重新坐下,陸銘還是不大相信:“真的?”
申媛聳肩,陸銘有些沒緩過神來,側着臉,按住她削瘦的肩膀凝睛不轉說:“之前你一次都沒有?”
申媛笑道:“你不相信也沒關系。”
“不是。”陸銘見自己被誤解了,急急道:“那昨天是我太急了,難怪你反應會那麽激烈。”
他一副懊悔狀,申媛搖搖頭。
後頭的柳建明完全聽不見兩個人在說什麽,所能看到的,只是兩個同齡人在那邊叽叽歪歪,一會兒起身,一會兒坐下,一會兒那陸銘跟犯心髒病一樣面紅耳漲。柳建明坐在後頭漠然地看着,心頭不耐煩的火都升了幾丈高。
不是,接個吻要叽歪這麽久?
柳建明又坐一會,沒忍住,起了身到兩個人身後。
他錯了,應該設個時間限制,比如說十分鐘之內,漲一倍,超出十分鐘,扣一倍。
申媛皮膚白,陸銘皮膚黑,兩個人并肩坐在一塊還真的有夾心黑巧克力餅幹的視覺鮮明。柳建明定看兩眼,默然坐在兩人身後,隐隐聽見陸銘低語:
“警察那事你也不是認真的?”
申媛微笑:“我怎麽會真的想把你抓起來。”她說着伸出手,輕掃了眼身後坐過來的男人,見柳建明無動于衷,還跟堵牆似的坐在那裏。申妍心下一頓,她繼續把手伸高,去摸陸銘臉上的紗布。
“行了啊。”
後頭一個聲音插進來。
陸銘好事被斷,皺眉扭頭看一眼,這不看還好,一看他魂都散了。砰一聲顧不得撞倒醫院椅子,怒氣沖沖站起來:
“怎麽又是你。”
柳建明面無表情。沒有我,這女的會到這裏來跟你調十分鐘的情嗎。看你這耳朵紅的,黑皮一個,連紅了都看不出來。
陸銘冷笑:“皮又犯癢了?老子上次揍得你還不夠是嗎。”
柳建明看着他這豬頭一樣的臉,本來有點平熄的火,又跟野草一樣,不可控地長勢起來。他看一眼申媛,嘴唇成一條線。稍稍遏制自己的怒火,柳建明不怒反笑,伸手拽過了申媛,從醫院的椅子邊走出來。他人高,顯得申媛尤其嬌小。
“看到了嗎。”柳建明攬過申媛的肩,“我把她帶到這裏來的,請問,”他一字一頓,悠閑地說,“你不感謝我反而想反咬一口,誰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