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10
申媛聞言,不知是想着了什麽東西。惹她發笑,柳建明這邊挑一下眉,那邊這一下子便輕輕快快地應了。
腳邊恰好誰丢着一盒喝過的金屬易拉罐。左左右右癟了大半,柳建明擡腳,往牆上沒輕沒重地踢了過去。
砰一聲,電話裏申媛也聽到了。不防易拉罐裏殘留了幾滴,踢出去的剎那,“滋”地液态四冒。
申媛在那邊問:“什麽聲音?”
柳建明若無其事地往外邊走,“一只野貓。”
“你在哪裏?”
“我在你樓下。”
申媛笑了,“酒店裏有野貓?敢問它是不是着火了,渾身在冒煙,會發出咻的聲音?”
一連兩串問號逼仄而來,柳建明停了步子。忽然是想到了,手插在兜裏歪了歪肩膀。上上下下打量過這一帶玻璃罩種似的酒店頂樓餐廳。
心想不對。說:“你昨天怎麽跟我說的,申媛。你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跟我保證,陸銘不是帶你見家長。今天忽然變卦?”
他聲音驟響,拔了不止一個度。幸好附近人少,他不乘電梯上去,淨往渺無人煙的樓梯空道走。
申媛一停,低低柔柔地笑着解釋:“我們的确不是來見家長。其實陸銘是想要我幫他假裝女朋友,我覺得OK,所以過來。”
柳建明有點嘲笑:“你肯假當他的女朋友,卻不跟我說。”
說到這兒,柳建明自己都覺那聲調怪悠悠的。有一股子酸的慌,仿佛是從泡菜罐子裏飄蕩而出,散發在呼吸與吐息之中的酸味。
他心下僥幸,雙方隔着一條摸不着觸不到的電話線。由此保留了他的一點顏面,至少申媛聞不到這股子丢人現眼的醋勁。
“你昨天沒有問我,”申媛抓着他說話的空當,自然說:“我覺得沒必要說太多,就不說。”
柳建明提高嗓門,又說:“我不問你就不能說嗎,我倆什麽關系啊,申媛。”
申媛聞言眉毛一挑,如數返還:“我倆什麽關系,建明?”
這一句似乎無意之中冒出嘴邊的建明,将聽電話,處于情緒介值邊緣的柳建明一把子拉回了黃線之內。安全燈亮起,象征警告的紅燈于此同時驟熄。
壓在了嘴邊,極盡畢生所學所能,想要嘲諷她的挑刺的話就此生生憋了回去。氣流轉回了理智的鼻腔,他硬綁綁地說:
“是沒什麽關系。”姑且忽略不值一提的親昵,“你不如直接說,只是想騙我、玩我、弄我于股掌之上看我被耍得團團轉。”
這番話幾乎毫無堵塞,從嘴唇一張一翕之間,像是不必特意去背便爛熟于心的腹稿。骨碌碌地一路冒出嘴邊,仍泛着酸泡,暢通無阻地一下子吐出了口。
柳建明聲音裏都透着隐隐幾絲的詫異,想自己原來如此清楚,又如此嘴上逞強,心中在意。
他稍稍放慢了呼吸。讓吐息重歸于正常節奏水準,至少于可控之間。在自己拾階而上之際,心肺的呼吸量達到尋常範圍。
這會兒,手機那邊的申媛輕輕地笑起來:“好聰明,建明。你怎麽知道我是想這麽做的?”
柳建明扯了一個嘴角:“傻子都看得出。”
從一開始初次相逢,她的冷淡與無衷。到中期她看見錢時候兩眼放光的美妙。叫他建明,玩弄他的鎖骨,慢悠悠陪他在各處戲耍身體接觸、若即若離的游戲。
這女人,柳建明說:“除了我,沒哪個男人有這麽的耐心陪你玩這種亂七八糟的游戲。”
他似乎忘了,一開始是誰先提出荒誕無稽,跟陸銘鬥毆不成氣急敗壞的美人計。
申媛也不拆穿他,十足地賣他一個男人給臺階便上的情面。只是在陸銘走來的那一刻,她換個手機,擱在耳朵邊暗暗地說:
“你放心,我向來還算守約。”
對面的柳建明低哼在心,心頭一顆石頭,沉重地像窯子一樣暗無天日地壓着,如何放下心來。
“至少的确是守了建明你說的,在你在場的時候,我才跟陸銘見面的約啊。”
跟頭陸銘輕輕遞過來菜單,申媛抵着右臉頰,接了過歪一歪肩。邊看邊道:
“建明你還記得昨天你答應我的事情嗎?”
“沒忘。”這回輪到柳建明聲音裏吃槍子,“你放心。”
這三個“你放心”的字眼,個個蹦出牙縫,咬得格外清晰使勁。
柳建明箭步如飛上了兩樓,很快意識到,自己這麽徒步走上二十樓高的樓層純屬賭氣。他自己都知道,較的什麽勁,這又是跟誰賭的這一通氣。
在他折身朝電梯方向走時,申媛說:“待會兒見。拜拜,建明。”
“等等。”柳建明等不及按下電梯,一手撐着按鍵數邊,平滑光整的大理石玉面臺。
“什麽?”
幸好申媛聽見,柳建明暗吐一口氣,稍稍側過臉。擡了手将上樓的鍵數按下。此刻,他視線中的樓層上升數适逢剛到第十層。
“在我到之前,你別跟陸銘喝酒。”柳建明提醒她,聲音略低:“你沒有忘記那天月亮特別圓的晚上的事的話。自己別喝酒。”
末了,又操碎了心一般,千叮咛萬囑咐仍然恨不放心,在結尾語了句:
“不用去攔陸銘喝不喝酒。他的事,你最好別管。總之,晚上有我在。我送你回家。”
申媛失笑,“現在才幾點,你就想到了晚上的事?”
柳建明佯裝撩起了手腕上西裝風衣外套內襯的毛衣襯衫,去瞧了兩眼手表。
晚上七點多一刻,平常吃飯時間同這個點是相差甚遠。對于大型又或者浪漫的二人聚會來講,一切不過初始。
說來說去,柳建明心裏暗藏着名為“不可信任”的沉重石頭。直白來講,他單純純粹便是信不過陸銘的人品。
更換言說,就算陸銘的确只是個年輕沖動、而心腸不壞之人。在申媛跟頭,柳建明都會拿自己當一次人人唾棄的男綠茶,淨數陸銘之糟糕事情。
這麽想着,柳建明聲音又緩了些。溫聲對那頭正在聽的申媛說:
“我知道你想我做什麽。”
“哦?”申媛微微挺直背脊,筆從酒品的地方一劃而過。不帶任何記號。她說:
“那你說說看。”
到了這般的關鍵時刻,柳建明卻賣關子,仿佛是回她先前那一嘴。恢複了素日來的淡定。
他側頭一瞧,只見酒店長廊盡頭那抹方棱窗外頭,月光将事事都盡在眼底。有些地方恍若白晝,缺少光線的地方則天昏地暗。呈了月光而又不屑于關照之狀。
他一頓,才說:“等着看吧。”
眼前的電梯在柳建明說這句話的當口,傳過厚重的電梯壁,似乎也傳來了“叮”的一聲嗡響。柳建明擡頭,挂了電話收進口袋裏。
只見電梯數字再次幽緩地從頂樓降下。速度可喜,一路縱馳飛奔千尺。
再次“叮”的一響之際,柳建明跨入電梯。
陸欣在頂樓要求主持會場的主持人準備之後慶壽的臺詞。她交代了小提琴手與現場鋼琴手後,往後一靠,毫不客氣、冷冷地瞥向了陸銘的位置。
陸銘穿的一身正軌,頭發打了摩絲,精油似乎發亮,顱頂之上頭發根根頑固倔強。跟他的人一個品性,全往後梳。
仍是黑皮一個,仍在窮鄉僻壤裏,與那邊吃不起飯的農民絕配。
“陸欣。”她身邊有人喚。聽見聲音,陸欣朝向來人看去。
穿着西裝的柳建明一本正經地向他走來。大風衣被他脫了下,似乎是他擱放在一樓大廳會場裏,乘電梯上來之際順手拿來。這會兒,他頭發抓過,幾分濕發之氣,妥帖地支在額前撐起他年輕而又不失穩重的發型。
陸欣淡淡地應了一聲。這男人的确好看,跟他的父親一樣,擁有一副衆生颠倒的皮囊與風流的氣質。但不是陸欣的菜。或該說,對陸欣而言,至今為止仍沒有一個男人能擔得起入她法眼裏的才貌雙全。
眼前的柳建明于陸欣而言,也只是個貴氣一點、氣質好些的富家子弟。
陸欣看了眼柳建明,說:“爸爸那邊的意思你不要誤會。我暫時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柳建明不以為杵,聳聳肩說:“果然。”
“遺憾了?”
陸欣故意一聲,從鼻子裏洩露出了長長的、不屑而極平淡的嗤鼻之意。
這類男人,不正是天下女人必須全愛我的典範麽。
柳建明漫無目的地看着申媛那一桌子,對陸欣的輕慢不以為然。
他聲音裏透着幾絲被風吹淡、飄飄若逝的模棱兩可。說:
“并非。你那弟弟剛接手了紅場是嗎?”
兩個都是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出入不差三歲,又接受過幾乎相同的高等教育。不存在代溝與任何學識差異之說。
這會子柳建明單槍直入,這般直白,饒是陸欣也不由得愣了一回:
“什麽。”
輕輕的,不像是不知曉,更似是反問。柳建明順她的話術。言語簡單:
“我聽說是陸叔叔給的,将來有劃分之意。你心裏頭難道不堵?這麽一個體育生出家的,半點沒見識經歷,甚至連市場經濟都沒怎麽學過的人。比你還早一步得到了紅場。”
陸欣眯起了眼,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有話直說,柳建明。不必彎彎繞繞的。”
言下之意。
點到即止,這道理柳建明豈會不知。對方越是被激怒,柳建明便越心安理得,閑散自如。眼下一派似乎坐擁百萬大軍運籌帷幄之姿。
難怪,他會在向來不在他面前被激怒的申媛織成的冷熱迷香陣裏,摔了大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