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發的腦袋從窗口探出來,說話南方口音:“下錯站了吧?明天這時候才有車,出門沿路走一裏有旅館。”看那腦袋又收回去關上藍色玻璃窗,我後知後覺地想問要沿哪條路。等了一會兒,他沒再探出頭,我垂頭向外走,找不到就慢慢找吧,反正時間對我來說沒有什麽意義。走到門口卻發現只有一條路,晚霞很美,把石板路縫隙裏的青苔映得紅紅。
怕錯過标識,走出估摸三百米我就戴上眼鏡看路兩邊,又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個小小的招牌,寫着兩個毛筆字住宿。這裏房子大同小異,這一所和旁邊的并無區別,家家戶戶都在冒煙,我也有點餓,便走進這間大門敞開的兩層小院。
院子裏有一棵樹,綠綠的小葉子很繁盛,旁邊圈出一小塊地,種着粉色和黃色的小野花。有一個正在冒煙的小房子,裏面有腳步聲,我驀地有些緊張,站在原地等人發現我。
這時我聽到一個聲音說“謝謝”,聲音像流水一樣,扼住我的呼吸。接着一個人走出來,我的心髒也凝固了。
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人,萬物作證。
他端着一塊扁平的薄木板充當餐盤,上面是米飯、兩小碟菜和一碗湯,神情淡淡地走過我面前,好像我不存在。
我困惑地擡手捂住胸口,方才又似是兇狠地撞擊了一下。
“姑娘,住宿嗎?”一個系圍裙的胖大嬸站在廚房門口,笑呵呵地問我。
我醒神,對她點頭。
“沒吃呢吧?你先跟他上去,住他西邊的屋子,我再給你弄點飯。”她轉身進廚房去。
這裏的樓梯建在外面,那個男生已經走到一半,我跟上去,見他單手托盤推開一間房門。
“等一等。”我喊了聲,他轉頭看我,我卻張口說不出話來。
“左邊那間。”
大嬸姓龐,丈夫和兒子都在外面打工,這小站偶爾會有人來,鎮上的招待所前些年倒閉了,她家二層空着,就給人住賺點錢。房間條件還不錯,幹淨整齊,價錢也不貴,說好價錢我就住下了。
龐大嬸說到那個男生姓舒,已經住了快一年。
這是一個平和的小鎮,有點落後,所以原汁原味。鎮上有條小河,幸運地沒有受到污染,據說很多婦女會到河邊洗衣服。現在正是夏天,南方更是熱,龐大嬸叫我們沒事到河邊去坐坐,涼快些。第二天中午吃完飯,我辣得一身汗,沖了澡換好衣服,想問龐大嬸怎麽去河邊卻找不到她人,只好敲那男生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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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
我硬着頭皮推門。說來郁悶,龐大嬸家房間都是沒有鎖的,我問的時候她說鎮上人家幾乎都不用鎖,沒那必要。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我。穩了穩心神,我問:“請問,你知道河邊怎麽走嗎?”
“嗯,”他站起來說,“一起去吧。”
鎮子路不好走,倒不是說路況,而是橫豎斜岔的辨不清,好像也沒有規律,我跟在後面差點沒繞暈。路上碰見幾個鎮民,都會笑着跟我們打招呼。
沒多久就到河邊,他找到一塊平整的石頭坐下,我找了一塊離他不遠的也坐着。這河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淺,很清沒有雜物,我把手伸進去感覺涼刺刺的,坐在旁邊周身溫度都降下去了,心也安安靜靜。我發着呆,有時候小孩子跑來跑去戲水驚醒我,會發現他依舊不言不動地坐着。上游一群媳婦大嬸說笑着揮動木棒,麻利地洗衣服,說的方言我聽不懂,笑得很爽快,帶得人心情也好起來。
人來而往,太陽慢悠悠落山,我覺得有點冷了,周圍也只剩他一個。
“我們回去吧?”
他像是才回過神,對我點點頭,我們一路沉默着,回到龐大嬸家晚飯已經快做好,我沒來得及說,只得又吃了一頓不合意的飯。龐大嬸廚藝很好,鮮滋美味,我嘗得出她每樣調料都放得不多不少,可惜混在一起就不是我的菜。
跑一夜廁所後,我難得起了大早,趕在龐大嬸做飯前給她說我吃不慣。龐大嬸先給我找藥喝,然後按我的要求勉強做出一盤菜給我嘗,我又跑了一天廁所。晚上龐大嬸悉心給我熬了白粥,到鄰戶讨了一小碟腌蘿蔔和醬黃瓜,好歹安撫住我的腸胃。其實拉肚子的事不能全怪龐大嬸,桑爸爸和桑落花出事後,我一直沒有好好吃過飯,最規律的就是住院時候一日三餐,也不合胃口。從前我整天絮叨桑落花胃不好,如果他還在,一定會一邊心疼一邊笑話我。
睡一夜恢複了些精神,龐大嬸一臉關心歉疚把粥端上來。南方的粥比北方精細軟糯,味道差距不大,我喝了個底朝天,然後跟她商量能不能我自己做飯吃。鄉鎮女孩都賢惠,小小年紀就幫家裏幹家務,龐大嬸驚訝我一個城裏小姑娘居然也會做飯,倒沒多問,讓我先做一頓試試。
我做了三人份,龐大嬸吃完算徹底放了心,同意我自己做,缺什麽菜跟她說。意外的是那男生吃過後說更習慣我做的口味,最後定下,她做她自己的,我做我和那男生的,煮粥蒸米還是她來,面食炒菜她就不幫忙了。
晚上躺在床上,不免又想起了桑落花。
桑落花的媽媽和桑爸爸感情很好,她去世後,桑爸爸意志很消沉,雖然為了桑落花打起精神,每天堅持出車賺錢,但一個男人總是不夠細心,桑落花的胃病就是那時落下的。等桑爸爸緩過來,桑落花已經胃出血進了醫院,而我廚藝剛好練成。桑爸爸一個人養家十分辛苦,每天從早到晚載客,顧不好他,我就攬了桑落花的飯食,讓他早飯午飯都到我家吃。我教他熬湯煮粥,這個簡單而且養胃,晚飯他就回家自己弄。養了三年多,才把他的胃養好一些,但是一不注意還會犯病,眼看再有幾年就能好徹底……
現在想來,他在的時候,做飯洗碗真是幸福。
我對做飯重新燃起了熱情。龐大嬸做飯的口味我吃不慣,但她的手藝我甘拜下風,她做了幾十年,我自然沒得比。龐大嬸常年一個人,興許也寂寞,我求她教我做飯時看得出她很高興。
龐大嬸借我一本老舊的菜譜,手把手地教,讓我慢慢學慢慢想。我窩在廚房,做成功了給那男生吃,不成功我就自己吃,他從不發表意見。我刻意地不看表不看日歷,估摸着每天看菜譜六小時,練做菜六小時,和他一起到河邊待四小時,睡八個小時,甚至感覺不到時光的飛逝。
這樣的日子,讓我想一輩子這樣下去。
吃完晚飯是看菜譜的時間,我翻開菜譜想不如把每一頁拍下來,免得一不小心弄壞,從背包裏翻出手機才發現它不知什麽時候沒電關機了。充上電開機,短信鈴聲響個不停,吵得我頭痛。
先看莫柏泊的——
【怎麽不開機?身體還好嗎,要按時吃飯,需要什麽告訴我,我很擔心你,看到回我電話】
【振作起來,出門走走吧,別一直待在家裏。我很擔心你,給我回個電話,至少讓我知道你現在怎麽樣】
【我可以陪你,任何時候。生日快樂】
【你在哪裏?今天去找你遇到你的房東,他好像有急事。我很擔心,快回我電話】
【張磨古,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回來吧】
我愣了愣,看一眼日期,我的生日竟然早都過去了。其他人的不急着看,房東很少找我,應該真的有急事,我撥過去,那邊立刻接了。
“小古啊,怎麽才開機?你現在在哪?沒受委屈吧?”
聽他聲音顯是愁得厲害,可接到電話先關心我的情況,我不免有點感動。“叔叔,我很好,您有什麽事?”
“唉……這事兒……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還不想回去,只好說:“叔叔,你先說吧。”
房東疲憊地嘆了口氣:“你兌哥哥,犯事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o(︶∧︶)o
☆、你、有房子住嗎
我不想走。
在鎮上留這一個月多,我從未想過離開,如果沒有開機,不知道會留到哪一天哪一年。今天的車趕不上了,我慢慢收拾着東西,坐明天的車回去。回到生我養我的地方,搬出生我養我的房子。
我家的破房子是租的,我爸媽出事前攢夠了買房的錢,一直挑不到合适的,後來他們去世,我想留在那個充滿記憶的地方,就繼續租着。房東很照顧我,這幾年別處房租年年漲,我向他提過,但他硬不肯漲一次。
房東兒子兌放犯了事,萬幸對方同意私了,東拼西湊還差些錢,最後只剩一個辦法,賣掉租給我的房子。他電話裏說可以讓我緩幾天,他再求求對方。我說,不用,我回去就搬,我有地方住,現在就找買家吧。
唯一留有我父母記憶的地方也不屬于我了,怎麽能舍得?我不止是為了房東,還因為兌放。
兌放比我大三歲,是個小混混,但本性不壞,幫房東收過幾次租,每次來會和我聊一會兒,送我兩顆糖。
他笑起來有幾分像桑落花,可惜他們兩個一直沒機會碰面。
東西不多,雖然我慢騰騰的,到晚上也收拾好了。我本想發一夜呆,可一個月來的規律作息逼我按時墜入夢。
早上得知我要走,龐大嬸十分不舍,嘆着氣去買啤酒,道中午為我踐行,弄得豐盛點。我和那男生搬小馬紮坐在院子裏,一如既往無聲的氛圍。
“你有房子住嗎?”
沒想過他竟主動與我說話,我愣了一會兒才答有。桑爸爸去世後,他家的房子歸給我和桑落花,我直接搬過去就能住。
“還有空房間嗎?”
我遲疑着點頭。我打算住桑落花的房間,桑爸爸的房間會空着,他問這些是什麽意思?
“我租那個空房間。”
我跟不上節奏,奇怪地盯着他。
他解釋說:“我習慣吃你做的飯。”
“……”
桑爸爸的房子在高檔小區,江景房,環境設施一流,如果不是過于偏僻,交通不大方便,桑爸爸當年恐怕付不起首付。即便如此,還了三個月房貸,我深覺一個人負擔不實際,而且太空了。我原計劃下個月招租,花點時間找個好房客。但如果是他,相處這麽久,我想也許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
只有一點,他是男生。
我并不太看重男女之別,但總歸有些猶豫。
“我沒有家。”猶豫中,他忽然說了這麽一句。
于是龐大嬸回來,要踐行的不止我一個了。
龐大嬸到車站送我們,我從車窗看她慈和的面龐漸漸模糊,這一去可能再不會來了。
車開出一會兒,我拿出手機,先給莫柏泊發短信,告訴他我要回去了,然後看其他人給我發的。
李普洱——
【回來聯系我。】
的的——
【張磨古,生日快樂。】
【有什麽事都可以對我說,我會幫你。】
【早上好,張磨古。】
【如果你難過,可以向我傾訴,我們是朋友。】
【下午好,張磨古。】
【晚安,張磨古。希望你一切都好。】
齊英——
【對不起】
【我們能不能見一面】
【你去了哪裏】
程藝媛、雷孟、汪珞各發了一條,讓我別難過要振作。我想我應該覺得溫暖,可惜沒有,什麽都沒有,只覺得空洞。這樣的安慰,充其量是讓我知道,我還活着,并且活得不好。
他們怎麽會懂?
沒有失去過至親的人怎會明白,甘願不計代價換取親人在世的感受。如果能讓桑爸爸和桑落花活過來,我可以毫不猶豫拔刀插|進心窩。
下車已經是晚上,我帶他到我家,把所有屬于我的能帶走的東西歸整出來,然後打電話叫來搬家公司,到桑爸爸家把東西大致放好,我們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我幫他收拾桑爸爸的房間,找房東終止租賃,雜七雜八的忙了一天,晚上桑落花的房間收拾一半我就睡着了。
第三天大掃除,三個月不住人,沒有一個地方不需要打掃。該買的買該收的收,全部弄妥當又到晚上。白天發現一臺體重秤,我換了睡衣站上去,驚得發怔,四十九?!一摸身上,除了胸臀幾乎沒有軟的地方。什麽時候,我瘦到這種地步?納悶地走進浴室,鏡子裏映出一張瘦削蒼白的臉,我摸着凸出的顴骨,不敢認鏡子裏的人。
第四天我去見周律師結束委托,周律師問用不用幫忙打租房合同,我才想起還沒問過他的名字,也沒問他住的合适不合适。他每天不出門,只有吃飯的時候能看到,完全不影響我的生活,像是意味着“存在”本身,而不是一個“存在的人”。
回到家——現在起這就是我的家——我沒去敲他房門,吃飯時他會自動出現。
吃完我問:“你住的習慣嗎?”
他說:“這裏很好。”
“那你有租住的意願嗎?先說好,按月租。”
“可以,要簽合同嗎?”
我拿出草稿給他,他粗略掃一眼就點了頭。
想起周律師叫我小心騙子,我又說:“我們互換身份證看一下。”
我莫名地從心底相信他,雖然我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姓名年齡家庭背景,不清楚他的籍貫學歷興趣愛好,但我卻傻逼似地認定他不會害我。
他回房去拿來給我。淺灰色柔軟蓬松的頭發,白皙無暇的皮膚,漆黑瑩亮的眼珠。這張淡漠的臉,确實是他,連證件照都這麽攝人心魄。
舒閑。十九歲。
我記住他的身份證號報給周律師,核實後沒有問題,周律師幫我打印合同,拿給舒閑簽好,我便升級成為房東。
花了五天時間熟悉小區和周邊設施,全部牢牢記在心裏,确保我出門一定不會迷路。然後李普洱找上門來。
他站在門口說:“我将去天城讀書,來與你道別。桑落花不會有事,你不要擔心。”
這時舒閑出來吃飯,與李普洱打了個照面,兩人沉默對視了幾秒鐘。
他們是認識的?我對李普洱說:“這是房客舒閑。”再對舒閑說:“這是我的朋友李普洱。”
舒閑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坐下,李普洱又添了一句:“明年我去天城大學。”
關上門,我坐在舒閑對面,拿着勺子問:“你認識他?”
“我認識他的……一位朋友。”
“哦。”我沒太在意。
我很早就認為,這房子适合學生适合精英适合老人,适合真心想要個家的人。安靜溫暖,是能讓人歇下來的港灣,而不僅僅是睡覺的地方。
小區綠化面積達到50%,夏天正是生機盎然,清幽宜人。每棟樓只有五層,間距很大,采光和視野都很好,這就限制了居住戶數。住在這裏的人素質相對較高,不吵不嚷,不會幹涉別人的私生活。又因臨江,日日看江水不息,心胸自然開闊。
這樣的房子,價格高是必然的,相應的房租也高。舒閑很有錢,我看到的每一點都在印證這個事實。
第一眼見他下意識把他當大學生,主要因為年紀和氣質。知道他已經在鎮上住了近一年,便猜測是休學,被小鎮的安詳平和吸引留下。他因為飯,來到這個對他來說完全陌生的地方,于是學生的猜測被推翻。也許他是無心學業,繼承了足夠豐厚的遺産,所以随性而為,無牽無挂。
手機響,日程提醒,我約了莫柏泊下午見面。最近是越來越健忘了。
這裏只通環城公交車,十分鐘一趟,我選的地方是鐮刀咖啡廳,離他家也不太遠。我提前一刻鐘到,坐在靠窗的位子,不論和我還是李普洱一起,桑落花總坐這裏,我們都會點第二便宜的咖啡,一杯就坐一整天。
莫柏泊進門我就看到了他,他站着掃視一圈,然後摸手機。我小聲叫他,他擡起頭,先是迷茫,随即瞪大眼快步走到我面前:“你怎麽了?”
我扯起嘴角微笑一下:“啊,你看到的,減肥成功了。”
對着他淩厲的眼神,我僵了表情,抓抓頭發:“幹嘛呢?不就是瘦了點,值得大驚小怪。”
莫柏泊吸了口氣:“你去哪了?”
“一個水鄉小鎮。我吃飯很按時,每天出門曬太陽,沒有不健康。”
“你下學期還來嗎?”
“嗯。”既然回來了,沒有不上學的道理。想過轉校,但是臺風高中有我和桑落花的記憶,我現在靠着記憶過活,無法離開。另一方面,我想随李普洱考天城大學,而臺風高中是全城最好的學校,授課方式作息時間我已經習慣,只有留下才有希望。
“你住在桑落花家方便嗎?有沒有什麽我能幫你的?”
我搖頭:“現在那裏也是我家。我什麽都不缺,你放心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莫柏泊微怒:“你照顧自己?看你瘦了多少!”
我笑說:“我錯了,我盡量在開學增到标準體重。”
關心是債,莫柏泊關心我,我就欠了他。這樣的債我欠得心裏發燙,燙到發癢,欠得即使不适也依然甘願。
作者有話要說:
☆、寂、、、、、寞
莫柏泊的話提醒了我,還有一個月開學,該振奮精神了。
怎麽上下學是個問題。這裏唯一的公交車不直達學校,中途要轉一次車,費時費事。桑落花的車還在,記得他說從家到學校要半小時,大姨媽剛臨門,等送走她我試試。還有一件事,桑爸爸買有一個車位,每個月要交錢,我和舒閑都用不上,不如賣掉。雖說舒閑除了吃飯不在意別的事,但我覺得有必要和他商量一下。
沒來得及說,我又病了。發呆時沒留神喝下一杯冰水,大姨媽當即造反,疼得我直打哆嗦,音都發不全。我躺在地上冷汗不停地流,恨不得死了算,咬牙攢着勁,用盡了力氣大喊:“舒閑——”
這一聲喊完腦袋嗡嗡響,耳朵聽不見聲音,很快有人把我抱上床,蓋被子開空調,又喂我一碗滾燙的紅糖水。小腹的抽痛減輕了些,終于活了過來。
“睡吧。”
一個溫潤的聲音在耳邊,我沉沉昏睡過去。
睜開眼滿目黑暗,我呆了一會兒逐漸适應光線,轉動眼珠,房間裏沒有人。耳邊有沙沙聲,很熟悉,是下雨了。
啪!
吊燈驟然亮起,我瞳孔縮了一下,歪頭看到舒閑站在門口,手拿一個玻璃杯。
讓男生助我度過生理期,臉皮再厚也紅了。我喝完熱水,把杯子放一邊,說:“謝謝,你怎麽懂這麽多?”
“時間太漫長,無事可做。”
“你寂寞嗎?”鬼使神差地,我問出這句話。
“寂寞,又能如何。”舒閑眼神飄浮着,還是沒有表情,我卻覺得能理解一點了。
難以想象今天如果我是一個人會怎樣,會一直疼到不那麽疼然後爬到床上吧。幸好我不是一個人,那樣實在太可憐了。幸好。
莫柏泊的定位比較特殊,見過他回來再看到舒閑,不由自主地會想到點什麽。我現在什麽心思都沒有,就算将來我恢複了,也對他産生不了想法。舒閑是我見過最完美的人,太完美的人,連肖想都是亵渎。法律上我們是房東與房客的關系,至于感情上,我們不是陌生人,卻也不像朋友。
這是我的家,裏面住着另一個人,這算不算家人?家人之間是有感情的,我們之間沒有感情,我們只是寂寞,需要人陪伴。
經歷這麽多事,我好像忽然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我不去想我為什麽相信他讓他住進我的家。假如他不和我一起回來,我們也就斷了,相忘江湖。而現在,他是這個家的一部分,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桑落花真的已經抛棄了我,那麽不要再有什麽變數了,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吧,我經受不起了。
就順其自然。
恭送大姨媽後,八月到了。我把桑落花的單車擦洗幹淨,先在小區裏騎幾圈,适應差不多了就出發。天氣不熱不冷,沿途風景不錯,但是一路上坡,二十分鐘後我累得只能動腿,呼哧呼哧喘氣,等騎到學校整個人像從水裏撈出來的,腿麻得毫無知覺,感覺随時要摔倒。本來男女體力就有很大差異,我現在不比從前,居然花了五十分鐘。看來騎車上學不現實,我推着車慢慢走回家。
盡管捶了很久,早上腿還是酸麻得很,我歇了一天,不得不考慮坐公交。加上等車時間一共四十分鐘,我還要做早飯吃早飯,根本起不來。
吃飯時我對舒閑絮絮叨叨說着,習慣了沒有回應,把瑣碎的小煩惱傾吐出來心情就會好很多。想起車位的事也沒解決,問他:“桑……嗯……咱家有個車位,我打算賣掉,你看呢?”
“不用賣,我有車。”
我受了一驚。
“車位費你繼續付,我接送你。”
我瞪大眼。
第二天我就看到了他的車,銀灰色,很美的流線型車身,我不懂車,只覺得坐着很舒服。舒閑開車很穩,帶我跑了一趟,只用了十分鐘,這的确是最好的方式。
兩件事都解決了,之後也沒遇到其他麻煩。八月像在小鎮上的日子一樣,緩慢地流淌過去。
晃着晃着,明天上午就該報到了。沒有窗外噪音,我清醒地聽着鐘表擺動的聲音,一個小時過去,我翻身下床換衣服拿鑰匙手機,輕手輕腳出門。
“咔嗒”一聲。
我站在門外想我能去什麽地方,想來想去只有歡樂天堂,步行二十分鐘就到。
現在是夜間十一點三十七分,我一個人走在馬路中央。沒有車,也沒有人。一切都是墨藍色的,無窮的黑暗,我有種被包容的感覺,內心放松,身體自在。
空氣很清涼,雖然有很多二氧化碳。我有一個家,家裏有一個人,而我是自由的。這些其實可以構成滿足的條件吧。
小心翼翼從缺口鑽進去,拍掉身上的灰。這個缺口是桑落花發現的,盡管我們沒有從這裏逃過票,但知道一個可以逃票的地方無疑令人倍有成就感。
走在空無一人的游樂場,不由回憶和桑落花桑爸爸在一起時的日子。歡樂天堂很大,進門從早玩到晚也玩不完全部項目,門票也很貴。桑爸爸帶我們來過一次,我和桑落花一起來過一次,那時多快樂啊。
我怕黑、怕鬼,人類的本能。微微的風揉弄樹葉,發出細小的聲音,我的呼吸和腳步在黑夜裏格外清晰。太安靜了。路燈昏黃幽暗,隔很長才有一盞,我漫無目的地揀路走,漸漸不那麽惶恐了,半夜潛入,大概只有我一個人會這麽做吧。看着自己的影子不斷拉長、縮短、拉長、縮短,始終只有我的影子,如同受到詛咒萬世孤獨。我想我這一生,注定踽踽獨行。
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張模糊的臉,迅速變換。我的親人們,然後是曾在心裏占過分量的人。
當浮出一道微笑的弧線時,突然樹叢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我心髒倏然緊縮,氣不敢喘地盯着那裏。正在這時手機震了一下,我一愣,拿出來看是舒閑的電話。手機震得手酥酥麻麻的,我接起來:“喂,什麽事?”
“不要動。”
我疑惑地問:“怎麽?”
舒閑不再說話。
颀長的暗影從對面幽晦的夜幕走近昏惑的燈光,一步一步來到我面前:“我們一起。”
我呆呆傻傻地看着他。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淡然地擠牙、膏
睡到十點才起床,出于沒做早飯的愧疚,我忙活一個小時弄了頓豐盛的午飯。下午坐舒閑的車到學校,讓他等我十分鐘。我在門口的大布告板上找到新教室的位置,進門看到齊英站在班主任身邊,現在還早,沒幾個人來,我低着頭交了錢,在班門口和一個人擦肩而過。走出幾步我猶豫着轉回頭,的的笑如驕陽,輕聲對我說:“早上好,張磨古。”
我驀地忘記了動作。
莫柏泊從後面走來,上下打量後質問道:“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啊?怎麽還這麽瘦?”
想起舒閑還在外面等我,我邊走邊道:“有,三餐加夜宵。我先走了,再見。”上車的時候我猛然反應過來,的的長高了,以前到我眉毛,現在和我一般高。難怪覺得他不對勁。
回到家,我緊繃的神經才放松下來,覺得很疲憊。我不想與人交往,我覺得我缺乏那種能力,顯然現在情況更嚴重了。
唉……
晚上再次失眠,試圖吞安眠藥自殺的經歷讓我對安眠藥有一種恐懼和抗拒,輾轉反側,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但夢裏也不安生,我一時清醒一時昏沉,早上沒有聽到鬧鐘,舒閑敲門叫我我才醒過來,全身冰涼,額頭還留有虛汗。
發呆幾分鐘後,我打了個滾。桑落花這張大圓床是我夢寐以求,不論怎麽翻都不擔心掉下去,而且有很大空餘面積可以放衣服和雜物。
頂着雞窩頭叼着牙刷,從鏡子裏看到舒閑走進來淡然地擠牙膏,我心裏有一瞬間別扭,牙刷不小心捅到牙龈,我疼得倒吸氣,那種感覺又遁匿了,兩個人默默地一起刷牙。
做飯吃飯洗碗,一切都和原來一樣。我和舒閑在玄關換鞋,我拿書包他拿鑰匙,然後一起下樓。
下車看到校園裏來來往往的學生,我很不自在,垂頭快步走到班裏,不意外地收到一句:“早上好,張磨古。”
“早上好,的的。”我坐在位置上出神,剛才進門瞟了一眼,原本屬于桑落花和李普洱的座位,有一男一女兩個陌生學生。有人頂替了他們,這個班其實也沒有多值得留戀。
兩個插班生輪流做自我介紹,我沒注意聽,放學鈴聲響才發現我又走神,無奈地收拾書包下樓。升到高三,樓層沒有變,但換了一棟樓。
舒閑的車混在校門口一溜兒大小汽車中并不太顯眼,我混在走向大小汽車的一群學生中同樣不顯眼。
做飯吃飯洗碗,上學放學,做飯吃飯洗碗,平淡規律的生活。
以前我家的老電腦報廢了,現在家裏的電腦在書房,我還沒動過。開學第一天沒有作業,家務也做完了,在房子裏繞一圈無事可做,我忽然想起天下江湖。
開機,登錄,我手一頓,選了桑落花的帳號。
【老朱就是我】小子,好久沒見你上線,怎麽也不來吃飯了?
【水蛇妖嬈】小子,上線找我或者老朱,有新副本
【公大蟲】你個長老兩個月不上是想造反啊?放暑假了別說你沒時間!別忘了幫戰!
【老朱就是我】小子,你跟丫頭怎麽回事,都不玩了?
【公大蟲】三天後就幫戰了你到底還活着不啊啊!!!
【公大蟲】混蛋!居然敢不參加幫戰!!不過我們勝了啊哈哈!
讓桑落花的書生在城裏走了一圈,沒有人發私聊,才想起老朱正在睡覺,其他人恐怕也都有事。退出他的帳號登陸我的——
【老朱就是我】丫頭!來打怪!
【老朱就是我】你和小子私奔了?
【水蛇妖嬈】丫頭,出什麽事了?
【公大蟲】你個長老兩個月不上是不是也想造反啊?幫戰幫戰幫戰!別給我忘了!
【公大蟲】三天後就幫戰了你到底還活着不啊啊!!!
【公大蟲】混蛋!一個兩個都是混蛋!
【老朱就是我】丫頭,你不玩了?全國聯賽快開始報名了
拉出好友欄,蜀仙仙仙還是42級,不在線。我失了興致,在城裏一圈圈地走。
【系統提示】您的好友【蜀仙仙仙】上線。
我愣了下,有種不真實感。再拉開好友欄,蜀仙仙仙的頭像果然是亮的,點開私聊,卻不知道說什麽。
【蜀仙仙仙】好久不見。
我反複看着他發來的這句話,手放在鍵盤上,卻一個字都打不出來。
全國聯賽剛開始報名,我拉蜀仙仙仙一起報了。将近五個月沒上,我手生得厲害,和蜀仙仙仙組隊做任務基本靠他帶我,服裏排名變化也很大,我已經落到第三了,和第四第五只差一級。
不過幸好,九月海選,十月才是正式的全國聯賽,我通過海選肯定沒問題,還有一個月時間。
我帶舒閑到老朱店裏吃早飯,老朱氣色很好,春光滿面。來之前我考慮良久決定撒謊,我告訴他桑落花搬家了,以後不會回來,也不會經常上線。關于舒閑我沒有騙他,說是我的房客,他眼神非常不贊同,我說我有分寸,叫他不要擔心。
老朱藏不住話,很快就招供,我萬分沒想到他現在居然和水蛇在一起了,是真的在一起。我答應有時間聚一下。
每天早上舒閑都會敲門叫我起床,我設的鬧鐘自己總聽不到,聽到又會被吵得頭痛心煩,後來幹脆不設了,厚着臉皮讓他叫我。在學校我還是常常走神,手臂被掐得青青紫紫,但只能撐一會兒,舒閑說我只是不适應,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雖然很久不玩,下工夫練大半個月手感漸漸就找回來了,有蜀仙仙仙相助,我終于升到81級,做完升階任務,我的稱號從“超凡入聖”換成“天外飛仙”,系統消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