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面孔
跨年夜的前一天,聽說老板去雄安開會回不來,傍晚實驗室大半人就都提前偷溜出去慶祝去了,不到八點,整個五樓就幾乎沒什麽人了。
岑聲聲的論文着急還差幾組數據要補,晚飯一個人去食堂随便吃了點填肚子,又回超淨間繼續做實驗。
“師姐,我看你手機一直在桌上震。”門外指紋識別聲通過後,林茉莉推開門進來,“可能有急事,我幫你拿過來了。”
岑聲聲從一堆實驗設備裏探出個腦袋,目光明顯有些渙散,人動作都慢了半拍,“啊謝謝師妹,你還沒走嗎?”
林茉莉快速地在門口給鞋子沾了沾灰進來,“別提了,老張非要我今晚給他拉個表整理下這個月的發.票,說明天是財務那邊年前最後一次報銷。”
她走到岑聲聲面前,将手機遞給她,壓不住想繼續吐槽的火氣,“我就不懂了,他要真着急就不能提前說啊,非要拖到今天快要放假了才說,氣死我了!”
岑聲聲同情地和她對視了下,無奈地攤了攤手,“習慣了,老張事多又愛忘事兒,他的常規操作。”
實驗室導師抓研一新生幹雜活幾乎成了不成文的規定。
岑聲聲今年研三了,之前也是這麽過來的。
剛進實驗室的那一年,她不知道幫老張跑過多少次腿,架不住他這人忙起來就健忘,極限操作生死deadline這些,都是家常便飯。
林茉莉吐槽完又趕緊回去抓緊貼發.票,岑聲聲嘆了口氣,點開手機消息看了眼,滿滿一整屏的消息,全都是靳逸琛給她發的。
從六點半開始,到現在快一個小時的時間,一直堅持不懈地發消息讓她去悅晟找他。
岑聲聲記得之前就跟他說了今天要補實驗,大概他又忘了。
她回了條消息過去。
SSC:【我去不了,今天要做實驗的。】
過了不到半分鐘,對面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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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逸琛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他已經喝了多少,語氣聽上去也沒多少耐心。
“什麽實驗室啊,跨年還不放假做什麽實驗啊?”
“聲聲,找理由敷衍我呢?”
“我真的在做實驗。”岑聲聲抿唇,沒妥協。
電話那端,一片喧鬧嬉笑的雜音裏,靳逸琛嘆了口氣,“聽話,別不懂事兒。嗯?”
岑聲聲握着手機的細白手指收緊,嗓子有些發幹,“現在過去也來不及了。”
聽筒裏傳來細碎的笑意,靳逸琛就那麽晾着她,沒有再說話。
兩相沉默了會兒,終究還是岑聲聲先服軟。
她脫了靜電手環,起身關掉了手邊的設備電源,“好吧,那我可能要一個小時後才能到。”
“這才乖。”靳逸琛再開口,語氣也軟和了些,“直接打車過來,別倒地鐵。”
挂了電話,岑聲聲将已經采了的數據導進電腦,檢查了臺面上的器件沒問題後,脫了實驗服在門邊挂上,關了燈退出房間。
林茉莉見她換了衣服過來拿包,扒着隔板可憐巴巴地看着她,“師姐,你要回去了嗎?實驗做完了啊?”
岑聲聲勉強笑了笑,“還沒,我有急事先出去一會兒,晚點回來再繼續。”
“啊?”她眨了下眼,似乎猜到了什麽,“我知道了,師姐你是不是要去陪男朋友呀?手機響了那麽長時間了。”
岑聲聲輕微地嗯了聲,沒否認。
她同靳逸琛是規規矩矩的男女朋友的關系,這沒有什麽不能承認的,但也就只能到這一步了。
她從來沒跟同門說過男朋友的身份。
不是他的身份見不得光,而是大衆意義上家境普通的女學生,就是配不上金玉滿堂的京圈二代。
哪怕她與靳逸琛就是平等純潔的戀愛關系,但落在別人眼裏,卻只會覺得是她妄圖麻雀飛枝頭變鳳凰,而他也不過是玩玩罷了。
衆口铄金她管不了,但她自己心裏清楚,靳逸琛不是別jsg人口中說的那種男女關系混亂的花花公子,相反,他正直、勇敢、善良,他是個頂好頂好的好人。
她和靳逸琛在一起的這半年裏,他對自己很溫柔,也很尊重自己。
對普通的女大學生岑聲聲而言,靳逸琛就像是從天而降的超人英雄,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堅定地握住她的手,帶着她走出了困境。
她就算再清醒,也忍不住沉淪,甘願為他跳進這熔爐與他愛一場。
當然,他們之間也不是沒有問題。
身份的差距就像天塹鴻溝橫亘在兩人面前,他們之間不可避免地存在生活習慣的差異,但任何一對情侶之間都不可能完全契合,她也願意和靳逸琛磨合。
就像靳逸琛總有數不盡的聚會,其實岑聲聲一點也不喜歡,但他想要她陪着,岑聲聲就乖乖陪他來。
哪怕她從來沒有真正融入過他們這樣的二代圈子。
哪怕她清楚地知道這圈子裏的許多人壓根就瞧不起她。
哪怕都撞上有人在洗手間明裏暗裏陰陽怪氣笑她癡心妄想。
可岑聲聲從來都不在乎,她只在乎靳逸琛一個人,滿心滿眼都只有與她相愛的阿琛。
—
今夜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卡在跨年的時間溫度驟降,妖風肆虐。
岑聲聲瑟縮地躲在學校北門口的愛心驿站小崗亭裏等網約車來。
她将羽絨服的帽子拉上,裹緊了圍巾,可牙齒還是控制不住地打顫。
好不容易上了車,原本以為能暖和些,結果運氣不好打的這輛車空調還壞了,用不了。
沒辦法,她只能縮在後排哈氣給幾乎快凍的失去知覺的手暖一暖。
悅晟在二環內,從這打車過去不堵車也得半個多小時,岑聲聲晚上還得回來繼續實驗,還不知道要熬到幾點,也就只能趁這個時間眯一會兒補補眠。
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車子急剎停了下來,師傅轉頭叫她,“小姑娘,快別睡了,到地兒了啊。”
見她一個驚厥坐直了身子,眼神裏滿是懵懂警覺,那師傅嘆了口氣,忍不住多嘴勸她,“京大的學生,好好的做什麽不好,來這種銷金窟不值當啊!”
岑聲聲沒反駁,垂下眼眸默默付了錢,下車的時候才小聲回了句,“謝謝大叔,但是我是來找我男朋友的。”
靳逸琛算着時間又給她打來電話,急着問她人到哪裏了。
岑聲聲站在悅晟門口,告訴他剛到樓下,馬上上來。
跟工作人員報了包間名字,對方領着她上了電梯六樓,岑聲聲在轎廂裏提前摘了圍巾,脫了臃腫的羽絨服搭在手裏。
對方看到她凍到發紅的鼻頭和雙手,貼心地問她需不需要給她送個暖手袋上來。
岑聲聲同她道了聲謝,表示不用了。
出了電梯,不等人引路,就碰上靳逸琛過來接人。
看到她人來,他心情好了不少,牽着她的手往包間去。
快到門口時,靳逸琛突兀地停住腳步,毫無征兆地擡手将她頭上的頭繩扯了下來。
頭繩扯到她的頭發,疼的她眼底瞬間蓄起水霧。
岑聲聲不明所以地擡頭看他,他很少有這樣粗暴的動作,看他面色泛紅,身上裹挾着酒氣,岑聲聲想他可能只是喝醉了。
下一秒,靳逸琛大掌覆到她的後腦勺,将她盤起的頭發揉到蓬松,“怎麽弄這麽個發型,亂七八糟。”
他舔了下唇,語氣很是寡淡。
“做實驗不方便,随手紮的。”岑聲聲小聲解釋。
“嗯。”他手壓着她的後腦勺過來,吻了吻她的側額,算是安撫,“放下來好看多了。”
手滑下去攬着她的腰,推開包間門進去。
門口有了動靜,周圍立馬一圈人七嘴八舌地圍了上來。
“剛還說你怎麽突然人就不見了,原來是接人去了啊!”
“妹妹怎麽才來啊?阿琛都要望眼欲穿了,這門啊都要被鑿出個洞了。”
“來遲了得罰酒啊!”
靳逸琛拉着她在邊上沙發坐下,推了別人随手遞過來的威士忌,攬着她的肩頭問她想喝哪種。
晚上還得做實驗,岑聲聲不太敢嘗試新品種,之前喝過一種還不錯的,但想不起來叫什麽名字,只能靠着他的耳邊小聲形容了下樣子。
靳逸琛眯着眼聽她描述了半天,終于聽懂,擡了下手喚人去給她調了杯紅粉佳人。
說完手順勢捏了捏她的臉頰,“我們家聲聲這個記性還怎麽讀研啊?這回能記住了嗎?”
岑聲聲有些臉熱,低下頭輕嗯了聲。
周圍人一陣哄笑,靳逸琛捏了下她發燙的耳垂,“行,下回再考你。”
邊上有人極細微地輕嗤了聲,起身往調酒的吧臺去了。
岑聲聲敏感地察覺到,擡眼看着她的背影,不是他們這個圈子的,是最近才跟着靳逸琛的某個朋友來的一個女生。
一直讓人叫她Sally,沒說過中文名兒。
聽說家裏是開什麽連鎖公司的,前段時間剛給她在京北供了個小別墅。
岑聲聲記得這個Sally,還是因為那次聚會中途,她去洗手間,正準備出來時聽見Sally和另一個女生在鏡子前一邊補妝一邊笑她連巴寶莉和寶格麗都分不清。
岑聲聲縮在隔間裏,很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就像她們也不知道調頻和調相有什麽區別,QPSK和BPSK也不是一個概念一樣。
有什麽好值得驕傲的,誰還沒有個擅長領域了。
吧臺那邊有人将那杯紅粉佳人遞了過來,岑聲聲雙手接了過來,小口抿了下。
靳逸琛邊上,一直同他關系很好的喬揚突然湊過來,一副看戲的表情,“快快看,我早說了,這個Sally醉翁之意不在酒,這不三哥一來狐貍尾巴就藏不住了。”
岑聲聲不知道他口中的三哥是誰,順着喬揚視線看過去,不遠處的牌桌上,正對着他們這邊的位置上坐着個生面孔。
半長碎發遮住淩厲的眉目,鷹隼般狹長的雙目落在面前人身上,岑聲聲隔着距離都覺得手心有些涼意。
天生的冷白皮,頭頂的暖光映射出眼下兩彎極重的陰影,看上去也沒添一絲溫度。
岑聲聲跟着靳逸琛去過許多的聚會,見過許多的人,但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看上去就極具攻擊性的男人。
第一眼就不像個好人,桀骜涼薄到讓人發怵。
“這大小姐哄着羅景天這傻子一個月可真他媽是忍辱負重,就等着三哥回國呢吧。”喬揚說着朝靳逸琛看過來,挑了下眉,“阿琛你差點——”
他大約是意識到岑聲聲人還在,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轉而對當下的戰況幸災樂禍,“看起來進展不順啊?”
喬揚看着周時慕扔了手裏所有的牌,漫不經心地拿起邊上的煙盒抽出一只叼進嘴裏,邊上Sally立刻貼過去點火,他蹙了下眉沒接,換了只手夾着煙。
鄰桌坐着的羅景天連忙掏出打火機,他才重又将煙送進嘴邊點上。
Sally讪讪地縮回手,但貼着周時慕的身子半點沒挪動一下。
“一擊失利。”喬揚繼續點評。
對家也扔了牌,一局結束,周時慕夾着煙重新開始摸牌,手背碰到桌邊的空杯子,多看了眼,沒說話。
Sally轉頭就拿了杯新的給周時慕遞過去,大半個身子貼着他的胳膊,軟的像是沒骨頭似的。
周時慕也沒躲,撚滅了手裏的煙,還真接了過來。
喬揚比當事人Sally還激動,眼睛都亮了,在猜周時慕這是轉性了,要為欲折腰了。
可惜沒有想象中的勁爆畫面看,滿身戾氣的男人半點不給大小姐面子,潑了酒直接将空杯子摔到地上,玻璃破碎的聲音一瞬蓋過整個包間的嘈雜聲。
Sally怎麽說也是個千金大小姐,多少人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
沒人預料到的畫面,可主角是周時慕,又覺得也不是不合理。
周家的小少爺,混不吝慣了,離經叛道這些年,就這桀骜不馴的性子連周家老爺子都管不住,什麽時候給別人留過面子。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間落在Sally身上的視線滿是錯愕和同情,被下了面兒的Sally終究還是沒忍住紅着眼跑了出去。
一片混亂中,岑聲聲小聲問喬揚為什麽叫他三哥,是親戚嗎。
“嗬!怎麽可能!阿琛難道沒告訴過你嗎?”喬揚很不可思議地挑了挑眉,“三哥是周家這輩排行老三啊。”
“哪個周家?”岑聲聲又問他,但心裏其實大概有了答案。
不出意外地從岑聲聲眼裏抓到一絲詫異,喬揚很喜歡這種感覺,這種因為不可說的背景給她們這些人帶來的壓迫感,很是刺激。
他朝前傾了傾身子,有些得意地扯了個笑,“給你個忠告,妹妹。”
“這圈子裏惹誰也不要惹周家人,尤其是不要惹周時慕,他可是周家老爺子都壓不住的神人。”
又對上靳逸琛的視線,喬揚得意之餘還有些興奮意味,“也不知道什麽樣的人jsg才能拿得下三哥,我可太他媽好奇了。”
靳逸琛笑笑,握着岑聲聲的手沒說話。
“還是阿琛你好福氣。”喬揚視線在他倆身上掃過,說不上是什麽心思,“得此佳人,夫複何求。”
靳逸琛垂眸看着懷裏一張清麗出群的臉蛋,忽而腦子裏冒出個瘋狂的想法。
他拍了拍岑聲聲的背,語氣不容商榷,“聲聲,去給三哥敬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