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和離

為了區分季大嬸與其之間的稱呼,落顏兒喚此鬼為“大娘”:“你說季大嬸是你女兒?”

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若是你女兒,你為何要害她的相公病成了這般?”

裏屋有黑氣隐隐從門的縫隙飄出,偶有些鬼,會不斷地朝所恨之人吹陰氣,讓他氣衰成病軀,從而達到複仇的目的。

不過,這法子沒有那麽簡單,它就像唢吶一樣,需要不停地吹,不吹它便斷了,斷了便會好起來。

裏頭的人咳成這樣,還一病病了将近二十年,這大娘,是個不好惹的。

大娘的哭聲凄凄,不想哭出聲音卻又抑制不住:“我也不想的,但我沒得選擇,沒得選擇啊。”

聽上去會有一段很長的故事,落顏兒時不時晃晃她手中的鈴铛,制造出正在做法的動靜:“大娘若不介意,便與我說說。”

大娘道:“我女兒的相公,是我幫她選的,她開始看不上,不想嫁人,想和她那家中開了小小鋪子的表妹學做生意。”

“是我,”大娘痛心道,“是我逼她,逼她在十六歲嫁了人,與她道夫為天,嫁了過去,便是到死都是夫家的人,也是我勸她……勸她……”

大娘情緒激動,緩了好一會兒:“我一開始不知道,那李貴竟是個好賭之徒,他欠下來一筆賭債,那些人鬧上了家裏,雲春便吵着要和離,是我勸她不要因為這些小事就不過了,我說沒有人會要一個和離過的姑娘家。”

“我勸了一次、二次、三次,我那時糊塗,她一回門我就與她道,這李貴除了好賭一些,其它都很好,能遇見一個不尋花問柳的男人已經不容易,多翻勸說,她徹底變成了與我一般的思想。”

“可是那個畜牲!”大娘幾乎要把帶着血的眼珠子給瞪了出來,“那個畜牲越賭越大,最後為了還債,要把他的妻子給賣了!雲春當時還懷着他的骨肉,拉扯之間就這樣摔沒了,導致雲春以後再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而他竟還不知悔改,這頭保證得好好的,那頭就跑去賭場,你說他到底還是不是人!”

“所以你便想替你女兒把他給殺了?”落顏兒問。

“不,”大娘搖頭,嗚嗚咽咽,“我不想殺他,我只是想讓他不要再去賭了,我只是想讓我的女兒與他和離,不要再管他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想再看到我女兒過這樣的日子,我後悔啊!”

落顏兒理了理大娘說的話:“你留在這不肯投胎的原因,是想要等你女兒的和離書?”

大娘點頭:“她還有幾十載的年歲可以過,憑她的手藝,怎麽也不會過得比如今更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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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娘,你生前逼你女兒成親,逼你女兒不要和離,死後說是想通了,但還是想要你女兒按照你的意願寫和離書,”落顏兒點出,“你怎麽不關心關心,你的女兒到底想不想?”

大娘怔住片刻。

落顏兒道:“季大嬸過了幾十年這樣的生活,她已經習慣了。就像是籠子裏面的鳥,你關個幾十年再打開籠門,你讓它怎麽飛?”

“那她就得背着李貴過一輩子嗎?”大娘的血淚再次湧出,“你要我怎麽辦?李貴不病就要去賭,李貴病着,我女兒就得天天累死累活的照顧他,我的女兒怎麽辦?”

棘手,連落顏兒手中鈴铛搖晃的節奏,都在述說着她混亂的思緒。

渡無回把這件事交給她處理,無非是因為用蠻力把大娘捉回去,李貴的病不會好轉,只有大娘真的放開去投胎,李貴身上圍繞的煞氣才會化煙散開。

“這樣,”落顏兒商量道,“我可以盡可能跟你女兒轉述你的意思,也可以盡量幫你勸勸她,但是這和離書要不要寫,得看季大嬸自己的意思,不得強求。”

“好,好,謝謝姑娘。”大娘感激涕零。

落顏兒止住:“先不用那麽快謝我,我有條件的。你的女兒既已作出了自己的選擇,你留在這也沒什麽用,這和離書不管拿到與否,你都得跟我回地府投胎。”

“可李貴……”大娘擔心,她走了,李貴病好會再次去賭。

落顏兒道:“這好辦,若他再去賭,我剁了他的手便是。”

有始有終,落顏兒拔下那三炷香,給她的法事收了個尾,便走向了裏屋。

“季大嬸,可以出來了。”裏面的人沒響應,看來真的有聽話地好好捂住了耳朵。

“季大嬸?”落顏兒喚了好幾遍,裏面的人方才聽到動靜出來。

“姑娘,這鬼可是祛掉了?”

“這鬼祛不了,”落顏兒如實道,“那是你的娘親。”

季大嬸如晴天霹靂般震住:“不可能,我娘都死了二十年了。”

落顏兒将所有事情從頭到尾與季大嬸說了一遍,季大嬸一時消化不過來,整個人暈乎乎的,快要向後倒去。

落顏兒扶着她坐下:“你娘的意思呢,就是希望你能夠和你相公和離,不要再管他,去過你自己的生活。”

“你是說……”季大嬸需要大口吸着氣才能緩過來,“我相公這麽多年的病都是她弄的?”

落顏兒颔首。

季大嬸痛心疾首道:“為什麽?為什麽她就連死了那麽多年,都要自以為是的以為這是在對我好,我一個人賣面,又要管家裏的吃喝,又要管李貴的藥錢,回到家裏不僅沒人跟我吃飯說話,我還得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着李貴。”

“他要去賭便讓他去賭啊,我年老色衰成了這樣,他就算要賣我,又有誰會買,”季大嬸端詳着屋內,試圖尋找大娘的位置,“她在這裏對不對?”

季大嬸對着空氣道:“你要我跟他和離,和離後你要我去哪兒?我沒地可去了,你是要我流離失所,還是留在這裏讓人指指點點?你到底要怎樣才會滿意,我到底要過成怎樣你才會滿意!”

大娘的哭聲靈空詭異,響徹周圍。

“你別哭了,現在再來後悔有什麽用。”季大嬸像孩子般賭着氣,偏過臉去不再說話。

她們所坐的位置離裏屋只有一牆之隔,靜默少頃,落顏兒刻意放大了音量道:“你若是願意和離,你相公的病便會慢慢好全,你娘說,憑你的手藝和智慧,到哪兒都不會餓死,總比現在要好。”

“我不離,”季大嬸克制着不讓自己的淚水流出,“我沒了孩子,沒了娘家,只有李貴,我不想一個人孤獨到老。”

“雲……春。”裏屋的人說話十分費力。

季大嬸抹了抹眼睛,走了進去。

落顏兒就在門口站着,房門沒關,裏面的情況一覽無餘。

季大嬸以為他是有什麽需求,要去解他的褲子,李貴用手攔下,每說兩三個字,就要停一會兒:“我的病,能好,那就,和離,你我,不用受、受苦了。”

一片真心喂了狗,季大嬸徹底寒了心:“要是你的病好不了,你還跟我和離麽?”

李貴沒作聲。

季大嬸笑着笑着哭了出來,“李貴,我照顧了你二十年,是塊冰做的都該化了。是我忘了,從你要賣了我那一刻起,你便不是人。”

哭聲疊蕩,落顏兒聽着一人一鬼的哭聲,還有一個病秧子的咳嗽聲,渡過了一夜。

坐在地上一夜未眠的季大嬸終于想通了:“和離吧,都斷個幹淨,以後我怎麽過的,你們都別管。”

季大嬸是識字的,只不過是因為李貴才落到了這般貧窮的地步。她寫下和離書,自己蓋下手印後,拉着李貴的手按了下去:“從此,我與你李家再無任何瓜葛。”

屋內是翻箱倒櫃的聲音,季大嬸把她能帶的都帶走,李貴在另一邊的乞求無人理會:“遲、遲點走,等病好,我自己,不行。”

季大嬸離開前,還是煮了碗面,拿了兩條紅薯放在李貴的身邊。

落顏兒送她到村口,詢問道:“大嬸,你打算去哪兒?”

“先把面攤處理了,再尋個合适地方重新開一個。”季大嬸望向落顏兒空落落的身旁,“麻煩姑娘跟她說一聲,叫她別再管我了,管好她自己就行。”

“你看大嬸自己都落了如此下場,之前答應給你尋的郎君便不尋了,大嬸眼光不好,怕害了你。”

季大嬸背着幾個大大小小的包袱,漸漸模糊成一個小點,無人知曉,她會停于何處生根。

落顏兒完成任務,帶着大娘回到城隍廟時,接近黃昏。

渡無回站于城隍廟之外,身影挺拔,好不惹眼。

他瞧見落顏兒身後的亡魂,嘴角勾起一抹轉瞬即逝的笑容。

捕捉到這一幕的落顏兒,歡躍上前,頓時起了逗弄的心思:“大人,等我啊?”

渡無回面不改色道:“亡魂進不了城隍廟。”

“等了多久?”落顏兒置若罔聞,“大人知道我一定能成?是不是覺得我好能幹!”

她牽起渡無回的手放在自己的頭上:“既然這樣,那便獎勵大人摸一摸我。”

握着渡無回的手在自己的頭頂輕輕摸了一下、兩下,第三下,她察覺到渡無回自己用了力,正竊喜呢,渡無回就把手抽了回去,臉色冷沉:“再鬧。”

“不敢了,”落顏兒把大娘的魂魄交給渡無回,“大人,我一夜未眠,腦子糊塗,先回房休息了。”

她手上還拿着做法的鈴铛,“叮鈴叮鈴”搖得沒精打采,她不自禁發出“啧”地一聲,這男人滋味,她得什麽時候才能嘗得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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