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可憐
蘭月僅此這一生。
這苦痛又悲慘的一生, 然後灰飛煙滅,再無轉世。
落顏兒被這四個字砸得胸口生疼,她還沒完全緩過來:“那此事, 薛衡知道嗎?”
渡無回:“蘭月不說,薛衡永遠不會知道。”
也就是說,薛衡會在地府一直等, 一直等,等到蘭月百年歸老的時候,他都等不到蘭月。
更不會清楚, 為什麽會等不到蘭月。
到那時候,他可能會懷疑, 但沒有人會給他答案, 而到那時的薛衡又會何處何從?
繼續等一個不會來的人?
還是喝下孟婆湯過橋, 徹底抹去蘭月最後一點活過的痕跡?
地面裂開一條條縫隙,鬼差召來。
薛衡該走了。
渡無回翻開名單念道:“薛衡, 生地未詳,死于劍下, 冥壽二十有八, 給你的時限已是極限, 別再耽誤, 跟我回地府。”
薛衡的嘴角淺淺地牽出一個笑容,他無聲地說着:“念念, 我走了。”
他起身走向鬼差,地面青色的字跡還未散去, 上面寫着:若是此生未有緣, 待重結、來生緣①。
“來生”二字如此刺眼, 蘭月卻止不住一直盯着這兩個字看, 她喊道:“薛衡。”
薛衡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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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月:“上次見面匆匆,你不是說從未見過我跳舞,我最後再給你跳一只舞好不好?”
薛衡點頭,兩個鬼差接收到渡無回的示意退到了一邊。
雨聲作樂,蘭月走出結界,尋了一塊平整的地方,伴着雨絲翩翩起舞。
呼嘯的風将她的裙擺飄起,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在與薛衡訴愛慕,道決別。
五年前的記憶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那時,薛衡說要娶她,他說他們倆都沒有高堂可拜,已是缺了一禮,再不能少了其它。于是薛衡堅持要她在家裏等着,他專門去外面找了個媒婆來說媒,還與她道,叫她矜持一些,先別那麽快答應,這樣才顯得她是他薛衡費盡千辛萬苦求來的。
再往前,因她仰慕一書生才華,多看了那書生一眼,薛衡回來便挑燈夜讀,他不過是識得一些粗字,卻硬生生背了好多酸臭的情詩。
“白首不相離”是他洞房前背的,他道,他知道這句詩什麽意思。
初見時,薛衡在殺人,她第一次見刀光血影,吓得不敢動彈,薛衡捂住了她的眼,卻讓對方有了機會拖着剩下的半條命逃走。
再見,她問他為什麽,他只道,那麽幹淨的眼睛,不适合沾上這些髒東西。
就這一句話,她的心中從此便再也放不下薛衡。
蘭月轉向背對着薛衡的方向頓住,她的手還維持着跳舞的姿勢,肩膀卻一抽、一抽,再也無法跳出下一個動作。
“啊啊!”薛衡察覺出蘭月的狀态不對,想要去看一眼。
蘭月始終背對着薛衡,像是要把眼淚吞進了肚子裏,只是嗚咽的聲音出賣了她,她喊道:“別過來!你走吧,去投胎,投個父母雙全的家庭,好好長大,平凡終老。”
“你、走吧,薛衡。”
“叮鈴鈴,叮鈴鈴。”鈴聲響、紙錢飛,薛衡跟着鬼差,準備上路。
蘭月沒有回頭。
薛衡走到了縫隙之中,即将消失。
蘭月仍是沒有回頭。倏地,她的耳朵聽不見任何聲音,她的眼前黑了下來,身子無力地往後倒下。
意識的最後一刻,她只感受到了眼淚的味道,是苦的。
“蘭月姐姐,蘭月姐姐。”她好像聽到落顏兒在叫她。
她睜開眼,看見一人守在她床前與她擦臉,又看見那人擦完臉後,急忙去端了碗藥過來喂她。
蘭月出神了半響,這才分清楚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她的嗓音很啞,無法置信的喊出了眼前人的名字:“薛衡。”
“诶,”薛衡回應她,“先吃藥,大夫說你淋了雨,染了風寒,不過好在不嚴重,養養就好。”
“薛衡。”蘭月盯着薛衡,不敢眨眼。
薛衡應她:“诶,在呢。”
“真的是你?”蘭月顫畏着手去摸薛衡的臉。
溫的。
她的手碰到了薛衡。
蘭月的淚珠猶如斷了線,不斷地往下掉:“真的是你。”
“是我,我回來了。”薛衡抱住蘭月。
良久,蘭月稍微平複了心情,她緊緊牽着薛衡的手不放,問道:“這到底是這麽回事,為什麽你活了?”
“是顏兒,”薛衡道,“顏兒給了我一條尾巴,送了我一條命。”
……
他們尋的是附近一戶人家,給了銀子暫住。
小小的院子裏,一方石桌,只剩一條尾巴,覺得不夠威武霸氣的落顏兒,有些喪氣地趴在桌子上,數着煊洺醒來的日子:“還有兩日,怎麽要那麽久啊。”
渡無回在喝落顏兒煮的花茶,因着他最近太好說話了,落顏兒便在給蘭月煮藥的時候,因地取材,取了些柰子花,順道煮了一碗花茶。
現在不是晨時,沒有晨露,她便接了些雨水代替,反正能喝,味道無差。
至少渡無回沒說什麽,一口一口地喝進了肚子裏。
渡無回放下空了的碗:“你既舍不得,為何還要贈。”
“舍不得是一回事,畢竟尾巴才剛拿回來沒幾日,”落顏兒直起了身,撐着腮,“倒是蘭月姐姐……”不對,起初叫“段念念”作“蘭月”,是因為身在醉花樓,不好叫真名,現在應該改口了。
落顏兒糾正道:“念念姐姐太可憐了。”
渡無回:“你在地府待了百年,可憐之人有多少,你應該清楚。”
“念念姐姐不一樣,”段念念會為了她,擔心得一夜未睡,這東西解釋起來矯情,落顏兒嘆了口氣,“大人便當我是菩薩轉世吧。”
渡無回聲音嚴肅了幾分:“凡事留後路,有一個煊洺,便會有第二第三個。”
“難道大人這是在擔心我?”落顏兒兩手托着腦袋,直勾勾地盯着渡無回。
她的睫毛輕顫,秋波盈盈,很容易便讓人陷入她那柔情蜜意的陷阱裏面。
渡無回面無起伏,他口渴地端起面前的碗,後知後覺發現裏面已經空了。
尴尬一晃而過,渡無回鎮定地放下碗,起身欲離開。
“大人要去哪兒?”落顏兒掩住偷笑的嘴角,她拉住渡無回的手,“大人我就剩一條尾巴了,你留我一個人我容易多想,你留下來陪陪我嘛,我無聊。”
渡無回沒答應,但也沒走,他凝着眉垂牟看向抓着他的那只手。
身後有兩道腳步聲漸漸靠近,薛衡攙扶着段念念從房裏走了出來,兩人走到落顏兒面前,毫無預兆地跪下來磕了一個頭。
“你們跪我幹嘛?趕緊起來,念念姐姐的身子還沒好,”落顏兒要扶段念念,段念念不肯起,“薛衡你快把念念姐姐扶回房裏休息。”
薛衡與段念念對視一眼:“顏兒,你知道她的性子的,便由着她這一回吧。”
“我的身子已經沒什麽大礙,”段念念臉上的淚痕還沒幹,她鄭重道,“顏兒妹妹,此生大恩,無以為報,請受我們夫妻二人三拜。”
薛衡與段念念非要把後面兩個頭磕完,方肯起來。
落顏兒無奈受了這三拜,她把對面的位置讓了出來,轉坐到渡無回的旁邊,問道:“你們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薛衡扶着段念念坐下,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緣故,段念念的臉色看起來是比之前好了很多,她道:“我和薛衡商量過了,先回醉花樓拿回賣身契,然後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隐姓埋名,好好過日子。”
“挺好的,你們總算是苦盡甘來,”落顏兒欲言又止地看了薛衡一眼,“該是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日子。”
薛衡一副聽懂了的樣子,點頭笑道:“你們呢?接下來是不是還得去其它地方尋人?”
落顏兒看向渡無回,渡無回神色凝重:“回廣臨,那裏也許還有名單上的人。”
“還有?”落顏兒搜尋一遍記憶,不記得還有誰說過自己是廣臨人,“大人可是發現了什麽?”
“氣息不對,”渡無回道,“醉花樓周圍有異常。”
修整一日,确認段念念的身體沒問題,他們坐馬車返回廣臨。
半路,碰到十餘個墨虛門的弟子在附近拿着畫像尋人。
這裏是最近的路,如果不在這裏過,他們便要多繞一日的路程,才能抵達廣臨。
馬車停在遠處,是要繞路,還是硬闖,落顏兒拿不定主意。
薛衡從軒窗觀察外面的情況:“他們拿着畫像在找誰?”
“找我。”落顏兒道。
薛衡:“你的仇家?”
落顏兒:“算是吧,煊洺門下的弟子。”
“那好辦,”薛衡看向段念念,段念念點了點頭,薛衡道,“我去幫你解決了他們,也算是報恩了。”
“可別!”落顏兒連忙道,“他們都是仙門弟子,別剛把你的命救回來,你又弄沒了,我可不會再給你第二條尾巴。”
“放心,殺了他們一身麻煩,我和念念還得尋着安穩日子過呢,”薛衡把握十足道,“我有辦法可以引開他們,你們繼續往前走,半個時辰後我找你們彙合。”
薛衡跳下馬車,朝墨虛門弟子走去。
看着段念念全然不攔着的模樣,落顏兒問:“念念姐姐,你就不擔心薛衡?”
段念念淡然一笑:“薛衡自小在刀口上舔血過日子,他若沒有脫身的本領,根本不可能活得到現在。他的一身本領全是暗影教的,只要不是暗影,只要他不戀戰,脫身的問題不大。”
“讓他去吧,我們欠你的恩情太多,他不可能袖手旁觀。”段念念看得開,等薛衡把人引走,他們駛着馬車通過。
半個時辰後,薛衡果然如約趕回來與他們彙合。
繼續往前趕,到了廣臨,天色已黑,他們直接将馬車駕到了醉花樓。
才到附近,他們莫名聽到凄入肝脾的哭嚎聲、鬧鬧哄哄的議論聲。
“發生了什麽事情?”外頭的動靜引起好奇,落顏兒掀開帷裳,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住。
醉花樓被燒了,燒得一幹二淨。
官府來了人清理現場,擡出來一具具燒成碳般的屍首,再由來了的親人辨認。
那些哭嚎聲,便是那些來認屍的人發出的。
落顏兒開了陰陽眼,她還看到了徘徊在醉花樓不肯離去的無數個鬼魂。
他們帶有怨氣的共同瞪着一個方向。
“讓開,讓開。”那個方向,幾個官兵壓着一個女子從遠處走了過來。
随着那個女子被壓着越走越近,落顏兒看清了那個女子的長相,身上突然一個寒顫打起。
是雙雙,雙雙竟是兇手。
作者有話說:
①樸算子.答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