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巨變
已經交亥時了,湯泉宮中仍然燈火通明。
方太後到了這時仍未安睡,一向好脾氣的她,破天荒發了大火。她橫眉冷黛,滿面寒霜:“說,到底怎麽回事?!”
在她面前,一排宮女跪伏于地,身子微微顫抖。為首者壯着膽子,帶着哭腔,顫巍巍道:“太後,奴婢們什麽也不知道啊……”
湯泉宮的偏殿內躺着年輕的皇帝和今天剛進宮的淑妃。誰都不知道他們在湯泉池邊發生了什麽,大家聽到動靜,匆匆進去看時,見兩人雙雙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太醫院的老太醫們也診不出個緣由。
方太後又豈能不怒?
“太後,太後,淑妃娘娘醒了!”
方太後聞言,鳳目微揚:“皇上呢?”
小宮女搖了搖頭:“皇上還沒醒。”
方太後皺眉,沉聲道:“扶哀家去看一看淑妃。”
皇帝與淑妃情況相似,其中一個已經醒來,那另一個想必也不遠了。
—— ——
趙臻剛一睜開眼,就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他清了清嗓子,一聲“來人”還未出口,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是一張他異常熟悉的臉。
“母後?”
方太後詫異于淑妃鄭握瑜的稱呼,但轉念一想,如今她是皇帝的妃子,鬥膽叫她一聲“母後”,雖然失禮,卻也不算什麽。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她低聲問:“淑妃,到底怎麽回事?”
“兒臣正想問母後呢,太傅千金,大家閨秀,學的都是什麽規矩?!”趙臻恚怒,不曾留意到自己的聲音已經陡然尖利起來。
Advertisement
方太後皺眉:“你說什麽?”
趙臻冷哼一聲,手掌撐着床想要坐起身來:“母後選的好淑妃……”
他的話語戛然而止,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他終于意識到哪裏不對了,是哪兒哪兒都不對啊。
他的聲音不是他的聲音。他說話沒這麽纖細嬌柔。他的手也不是他的手,這軟綿綿的像什麽樣子?甚至是他胸前也不知何故變得沉甸甸的。
他下意識伸手去碰觸,只覺一片綿軟滑膩。
這陌生的觸感,十六歲的他不難猜出是什麽。
他的手不自覺發顫,身體不停地打擺子,連上下牙齒也跟着相撞,咯咯作響。
趙臻的視線掠過自己明顯縮小了不止一圈的手,以及胳膊上那有些熟悉的紅紗,短短數息間,腦海中已浮現了許多念頭 。
他重重喘了一口粗氣:“請母後屏退左右。”
方太後心中訝異,卻沒有拒絕,命宮人內監退下。
“母後,幫朕拿面鏡子來。”
方太後瞳孔驟縮:“淑妃,你胡說什麽?!”鄭氏剛一醒過來,她就覺得有哪裏不對,誰想對方這會兒居然在她耳旁炸了一個驚雷。
母後?朕?這,這……
趙臻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字:“朕不是淑妃。”
他這會兒也猜到了,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居然變成了鄭握瑜。不過他自認是經過風浪的人,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半坐着,聲音極低:“母後不認得兒子了麽?”
方太後眉心青筋突突直跳,眼前這張臉明明是鄭握瑜的臉,偏偏卻用皇帝的語氣來說話,着實詭異。她後退一步,冷喝一聲:“大膽鄭氏,你發了什麽瘋?竟然冒充皇帝?”
趙臻毫無懼意,他低低一笑:“好孩子,你要學會的第一個字,就是‘忍’,只有忍下來了,才能成大事。”
他這話剛一出口,方太後便瞪大了眼睛。這是臻兒剛登基時,他們母子被攝政王折辱,她抱着不足六歲的他,安慰他時說的話。
“三更起事?”趙臻還在繼續說着,“不,二更半吧。他素來少眠……”
方太後嘴唇直哆嗦,他們母子之間的“暗語”,除了他們娘兒倆,這世上絕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難道說,真的是臻兒附在了鄭握瑜身上。
“你,你怎麽知道這些?”
趙臻苦笑:“母後,朕是臻兒。”
“臻,臻兒……”方太後手足無措,“你真是臻兒?”
趙臻雙目微阖,背靠着引枕,很無力地點了點頭:“是。”
“到底怎麽回事?你怎麽會變成這樣?”方太後眼中流露出震驚、擔憂、費解等多種情緒,“你為什麽會變成鄭握瑜?”
趙臻搖一搖頭:“朕也不知道。朕呢?趙臻的身體呢?”
方太後搖搖頭:“還沒醒過來。”
趙臻雙眉緊蹙:“是不是醒不過來了?”
他也聽過“借屍還魂”的說法,這時難免會往這方面想。他猜測,很有可能是他和鄭握瑜在争執時雙雙喪命,而他命不該絕,有還陽的機會。可惜還魂的時候出了偏差,錯誤地附在了鄭握瑜身上。
“你別吓唬母後。”方太後神色劇變,眼淚差點落下。
“不是吓唬。”趙臻搖頭,“這件事還得……”
說話間,他心頭陡然一陣劇痛,焚心蝕骨。他伸手抓着床圍欄,猛一用力,竟然将圍欄硬生生扯了下來。
方太後大驚:“臻兒,你怎麽樣?”她當下也來不及細究真假,連聲高聲道:“傳太醫!快傳太醫!”
趙臻忍着劇痛,擺一擺手,制止了她:“別。”
少女的臉頰此時慘白得吓人,方太後急道:“你都這樣了,不叫太醫怎麽行?”
趙臻再次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那疼痛似乎減輕了一些。他低聲道:“這不是太醫能解決的。母後,去,教人去請國師。”
本朝設有國師,現任國師複姓鐘離,年紀不大。據說能通靈,能與鬼神對話。趙臻一向不信鬼神之說,但是自己身上發生了這等怪事之後,他最先想到的解決辦法,卻是求助于鬼神。
方太後連連點頭:“好。”
“還有,封鎖消息,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方太後神情嚴肅:“你放心。”
“看好朕的身體,細心照料。”趙臻再一次叮囑。他想,錯位只是暫時的,他應該很快就能恢複正常,“算了,朕自己去看一看。”
皇帝與淑妃雙雙昏迷不醒,宮人內監也不敢輕易移動他們,就近将他們安置在湯泉宮的偏殿中。
趙臻沒行多遠,就看到了“自己”面色如常躺在床榻上,呼吸均勻。
他心中默念了好久,都沒能如願恢複正常。
方太後雖然性子單純,但是畢竟在皇宮裏十多年,經歷了那麽多事情,早不再是當年的無知少女。她迅速封鎖了消息,處理相關事宜。
鐘離無憂來的很快,他衣衫微亂,頭發也不算整齊,顯然是在睡夢中被叫進宮的。聽太後簡單講了始末後,他雙目圓睜,這才認真去看據說是皇帝陛下的淑妃娘娘。
才看一眼,就匆匆移開了視線:“請娘娘,啊,能不能請皇上先行更衣?”
趙臻愣了一瞬,這才意識到淑妃身上還是這身紅色紗裙。他嫌惡而又憤怒,臉色鐵青:“鐘離無憂!”
他随手撿起自己原本的衣衫裹在了身上。
鐘離無憂大氣也不敢出,細細查看了好一會兒,又繞着他們做法。折騰了好久,他将手上“寶物”往地上一擲,甚是懊喪:“皇上恕罪,臣沒有一點辦法。”努力不去看那張美麗臉龐上的怒意,他繼續道:“臣活了二十多年,從沒見過這種情況。臣私以為,只能用兩個字來解釋。”
太後連忙問:“什麽?”
鐘離無憂仰頭看了看上方,慢慢吐出兩個字:“天意。”
皇帝的臉色瞬間差到了極點。
鐘離無憂幹脆破罐子破摔:“要說解決辦法,那也不是沒有。”
“什麽辦法?”
“一個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