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戲分析

路今熠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是易清遲。但當他看過去時,易清遲卻沒在看他,而是垂着一雙眸子在看劇本。

他在家幾天熟讀劇本跟原著,甚至還熬夜去分析了安禾這個角色,但是還有一點不對?不知怎麽,他內心驀地便升騰起一抹隐約不快的情緒,尤其是易清遲沒在看他的時候。

倒不是質疑易影帝的專業水平,畢竟他作為童星出道,八歲時因出演《京瓷》裏古靈精怪的小學徒而深受觀衆喜愛,小小年紀與影帝周晟搭戲也沒有被壓下去,反而別有一般趣點。年少成名,不驕不躁,出道到現在幾乎是零緋聞、零差評,同時飾演了很多精彩絕倫、讓人一眼難忘的角色,而在去年,易清遲26歲就成了三金影帝。

“清遲,你說他有一點說得不對,是哪一點?”龐煜辛雙十交叉,抵在下颌,故作疑惑而問。

這時,易清遲才擡眸,目光中沉靜,寫意從容。

“對于安禾來說,薄松喻雖然是将他徹底打入陰暗的人,卻也是帶給他斑斓色彩的人。在安禾以前的世界裏,只有白色,自從認識了薄松喻,才變得多姿多彩。盡管走到最後,薄松喻毀了他的家園,擄走他、捆綁他、囚禁他、強行要了他,甚至掌握他的生死大權……安禾也沒有熄掉對他的愛,且依然願意信他。”

“安禾有一次想刺殺他,明明可以得手,他卻依舊沒有下狠心。因為他愛薄松喻,而他也信,他這一刺,薄松喻不會躲。”

易清遲微微曲起一根手指抵在紙質的劇本上,指骨優美,顏色淨白。他說話時,嗓音輕緩,溫柔而富含磁性,像是将主角心意傳達的平靜敘述,話聲輕描淡寫,印象刻骨銘心。

聽完這段話,路今熠看着他,沉默了許久。

倒不是說不出話來,而是他結合着易清遲這話而開始思考起來。

“也許他對什麽人都不願意去信任了,但他的心底還是會固執地保留着一份,對薄松喻最後的信任。”

見路今熠久久不言,目光也出了神,估計是在思量這番話了。易清遲覺得這人有些憨,随時随地都能發神想想事情。擡起手,他将劇本合上,末了便補充了那句話,則下一秒,他就看到了路今熠微微睜大的眸子。

“謝謝易老師。”路今熠回神,朝他道了聲謝,耳根子染了細微的紅意,而這眼底難掩的掙紮神色,也仍能看出一絲別扭的意味。

易清遲就這麽看着他,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到那柔軟的耳垂上,唇角微微挑起,“不客氣。”

這次分析過後,就是劇本圍讀。

因為有了易清遲那句分析,使路今熠更加清楚了安禾這個“人”。即使人人在他身上加諸無數的惡,即使他與光明背道而馳,但他心底裏依舊深藏有一份未泯的善意,以及一道薄如蠶絲的光線。

夜晚悄悄來臨,天上星點稀疏,彎月細細,濃重的色彩抹在森林各處。蟬鳴聲很大,夾帶着風吹過葉子而帶來的飒飒聲,一切都不顯得不那麽寧靜。

“先拍《偷親》部分,清遲,小路,你們準備準備。”龐煜辛拿着擴音器說道。

路今熠外面還披着一件薄薄的風衣,聽到龐煜辛的話,下意識就蹙起了眉頭。緊接着,他就看到易清遲走到他面前。

易清遲也換上了服裝,那是套藤青色的軍裝。路今熠一直知道易清遲那長相就是老天爺賞飯吃,身如玉樹,腰窄肩寬,此時穿着這身,倒跟平常那溫柔斯文的他不同,反而愈發正氣凜然,甚至還多了幾分壓迫感。

“搭搭戲嗎?”易清遲單手插兜,漫不經心地詢問。

路今熠磨了磨指腹,猶豫了一瞬才答應地點點頭。開拍第一場戲要是NG,寓意其實不太好。

最後進到易清遲的休息間。

“以前拍過吻戲嗎?”易清遲随口一問。

“沒有。”路今熠回答,目光稍挪,意味不明地又道:“易老師也沒有吧?跟同性的吻戲。”

易清遲轉過身,見路今熠臉上神色無異,眉目稍稍下垂,看着其他地方。這句話狀似随意,但聽着卻有些挑釁是怎麽回事?

“你說錯了。”

路今熠下意識擡眸,對上他的視線。

易清遲這時向前一步,微垂腦袋,附在路今熠耳邊低聲一句:“結婚的時候給了。”

聽到這話,路今熠臉色一變,有些惱有些羞,沒想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己本來只是想調侃易清遲,結果他竟然忘了那茬。

“你确定我們要聊這個嗎?”路今熠定了定心神,有些冷淡地開口。

易清遲無辜地攤手,表示這個話題不是他挑起的。

“先說拍戲吧,正事要緊。”路今熠點道。

易清遲微點下颌,重新将手插入兜裏,回身向前踱了幾步,去拿桌子上攤開的劇本,“你背詞了嗎?”

“我背詞很快。”

言外之意:還沒背,但是我很快就會背完。

後來倆人拿起劇本,先念臺詞對了戲,在此之間,也對語氣和語速進行了合理調整。

“安禾,你确定要跟他們來這裏?”易清遲語氣遲疑,有些擔憂。

“嗯,雖然我膽子不大,但我相信松喻哥一身正氣凜然,肯定能驅散陰邪,保護我的。”路今熠點點頭,語氣堅定,說話間,眉眼都沾染上笑意。

“嗯?這就是你敢來的原因?”易清遲挑挑眉,有些揶揄。

“哈哈哈當然啦……”路今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後頸,接着像想到什麽一樣,他用上一種試探的語氣道:“松喻哥,你怕黑嗎?”

說到這,易清遲忽然收起表情,搖了搖頭,“這個語氣不對。”

“?”路今熠擱下劇本,“安禾同意梁筝去鬼屋的提議,就是想借機跟薄松喻親近親近,問他怕黑時方便後面的動作,我這個小心翼翼試探的語氣,是不對?”

“是不對。”易清遲言簡意赅。

“這場戲的背景,安禾認識薄松喻已經有三個月了,薄松喻怕不怕黑,安禾不知道?所以不應該是試探,這個太欲蓋彌彰了。你應該用一種促狹的語氣,因為薄松喻剛才促狹他,所以反過來,他也要回應過去。”

“……”路今熠抿起唇,若有所思起來。

他本身不是演員科班出身,而且之前都在拍電視劇,與之搭戲的演員在專業能力上面也是稍有欠缺。這一下子跟了個三金影帝搭戲,真的是……受益匪淺。

來來回回對了兩次臺詞,在要走戲之前,路今熠還真的背完了臺詞。

但是走戲走到路今熠主動去親易清遲時,愣是卡了兩三次,因為情緒不對,加上自己本身也有點別扭心思……

第一次,路今熠單手撐着牆壁,掂了些腳跟去親易清遲時,他雙眼緊緊閉起,呼吸都是屏住的。重重一碰,稍縱分離,柔軟的感覺餘存不久,仿佛只是個錯覺。

易清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說話絲毫不客氣,“路今熠,你第一次親自己喜歡的人,是這麽視死如歸嗎?”

路今熠:“……”

第二次,路今熠咬了咬牙,好歹收斂了自己那被批為‘視死如歸’的表情。

他依舊單手撐着牆壁,依舊掂了些腳跟去親易清遲,這次雙眼沒有緊緊閉起,而是在嘴唇碰到對方的,方才緩緩閉上,然後慢慢游弋在唇角,卻又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立刻無情地離開了。

易清遲:“路今熠,你好像在親一個将死之人,你太悲哀了。”

路今熠:“……”

這人長得那麽好看,怎麽說話這麽不中聽呢?他維持表面的鎮定,往後退開幾步,繼而通過深呼吸來穩定情緒。

但調節好後,他準備繼續走這段戲,不過這回,易清遲卻沒讓他親。

易清遲将微曲的膝蓋伸直,眸光微凝,整個人的慵懶也少了三分。眼神注視着替路今熠,一瞬不落,就在路今熠感到疑惑想問他時,他便開口了,這一開口,倒沒想到會是在幫他作分析。

“在安禾的認知裏,薄松喻怕黑。”

“這屋子裏黑漆漆的,很難辨清什麽,但安禾的夜間視力好,所以他知道薄松喻在什麽地方。他選擇要親薄松喻,是作好了充足的準備的,所以他這親,是勢在必得。但因為是親自己喜歡的人,即使這麽黑,他也會因為羞恥感而感到不好意思,所以親得小心,稍微印一下唇就飛速離開了。他的表情應該是怎麽樣的?他的小動作是怎麽樣的?他的心理活動又是怎麽樣的?”

他頓了頓,語氣要比前面認真,“路今熠,這是你要飾演的角色,而你不能總是将自己置身事外,你要學會接納他,讀懂他,短暫地成為他。”

易清遲背靠着牆,他将雙手交叉,環在胸前,神色自若。白熾燈從當上照耀下來,燈色是暖柔的淺橘,顯得他的五官三分深邃,七分溫柔。

聞言,路今熠不禁怔愣片刻,似乎又懂了什麽。

從拿到劇本的時候,他就開始不停地閱讀劇本跟原著,為了更好貼切人設,他還寫了幾千字的人物小傳。自以為對飾演角色有充分的理解,卻在圍讀劇本前被點出‘不對’,又在對戲時被告知‘你沒有入戲’。

你沒有入戲。

你沒有把角色當成自己,你只是在演你認為的角色。

所以,你還是你,安禾還是安禾。

路今熠張了張唇,卻不知說什麽。

可以說易清遲這不長不短的一句話,如同潺潺清泉在他心間嘩嘩流動,沁人心脾的同時,也恍似醍醐灌頂。

久久無言,路今熠看着他,心裏忽然升騰出一抹怪異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能跟易清遲搭戲似乎是個不錯的事情。

最後是易清遲先打破了沉默,他讓路今熠好好想想,于是自己便出去了。

重歸安靜的休息室內,路今熠沒有動身,只是斂低了一雙眉目。

那麽安禾,你到底是什麽樣的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