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毀莊之際
于是,片尾曲的主唱敲定下來了。
路今熠的腳傷果真在後天就好了,雖然不到活蹦亂跳的地步,但正常行走還是綽綽有餘。
因為缺了好幾天的戲,所以從今天開始他的拍攝行程就給排了個滿滿。為了不耽誤接下來的拍攝進度,路今熠要比以往更加努力,盡量不NG。
然後戲拍到“毀莊”時,路今熠愣是卡了兩三次。
那是一場壓抑,最後導致心理轉變的戲份。
多的是內心戲。
對于路今熠來說,還是有些難度。如果演得太過,那麽就顯得突兀,甚至好笑,觀衆沒被代入情緒中的話,就會覺得安禾只是尴尬的獨角戲,一定程度上還會顯得沒意思。如果演得太收,那就沒有任何意義,體現不出安禾這個人的特點。
龐煜辛讓路今熠一個人找找狀态,可是路今熠在角落裏,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怎麽飾演出來,那場戲對于他來說,真的不容易。
“還沒想清楚嗎?”這時有人過來,路今熠轉頭,看到的是易清遲。
不同于路今熠的焦慮,易清遲舉止從容,眼神沉靜。說來,這麽久的拍戲,他都沒看過易清遲卡戲的樣子,其實薄松喻也不好演的,因為這個角色性格偏向喜怒無常,演不好就成了讓人啼笑皆非的神經病。
路今熠斂眸,十分難過地嘆氣。
“易老師,如果是你來演,你會怎麽演?”路今熠又看向他,勉強打起十二分精神,詢問道。
易清遲指尖微勾,落到自己的下颌處,一副思考神情。
路今熠看得心裏一緊,不知他什麽想法。
“其實很簡單,你試着代入安禾就行了。”易清遲說,眼神微斂,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個話題,“我之前說過,讓你代入安禾,你前面表現得不錯,可一到重頭戲,你就顯得吃力,究竟是什麽原因,你想過嗎?”
路今熠微微一怔。
“你是科班出身,關于表現派、體驗派和方法派也不用我多說。你表演很積極,但表演方式未免消極,你跟我搭戲,大部分都是被我帶入戲的,對嗎?”
易清遲眼神平淡地凝視他,雖然不具有任何壓迫性,但你就是覺得很不自在,他的存在讓你感到為難,感到無措。
路今熠躲閃了下,手心捏起,他有些緊張且窘迫,“…對。”
“如果你一直都是被別人帶入戲才能飾演好一個角色,那麽你當這個演員的意義是什麽呢?”易清遲話聲和緩,放得很溫柔,但話語卻尖利如刺,刺着路今熠的肌膚。
“路今熠,平靜一下,好好想想安禾。你自己也說過,在安禾從小的觀念中,人性為善,可是莊民因為薄松喻的事情而怪罪于他,對他惡言惡語,連同他的阿娘也遭殃。安禾的感受是什麽?他是憤怒,還是失望,還是什麽?你剛剛的表演,表現得太過猙獰,想法單一。”
路今熠覺得自己喉頭幹澀,有些說不出話來。又覺得自己像個演技浮誇的小醜,沒等帷幕落下,天上忽然降落大雨,雨水把自己一層層的僞裝給沖刷洗滌,把自己披上的皮囊給盡數剝落。
他沒有完全融入角色,而是欺騙自己、催眠自己,說你就是他。
這一回,易清遲沒有在說完話後離開,而是陪他安靜地站着,等他思考清楚。
這一次路今熠并沒有花太多時間鑽牛角尖,在龐煜辛說要繼續拍攝時,他已然調整好。準備走過去時,路今熠掙紮了一會兒,還是以一副最誠懇的模樣,站在易清遲面前,耳根微紅,說道,“謝謝易老師。”
易清遲微微一怔,繼而笑了聲,眼波微轉,漣漪溫柔。
“好好拍戲。”他說。
路今熠嗯了一聲,連連點頭。
龐煜辛看到兩人走過來,眉梢微挑,“調整好了?”
“好了,易老師說的話對我很好幫助,這條我會努力拍好的,導演。”路今熠點頭,眼神清亮如星,聲音有力。
龐煜辛喲呵一笑,眼神順着路今熠的臉上落到他身旁的易清遲臉上,有些探究,但沒敢深入。
流舟山莊還是以前那個流舟山莊,只是較以前不同,這裏的人們看上去很滲人,尤其是他們看某一個人時的眼神,如此的憎惡,像看着廢井裏發爛發臭的淤泥。
“我們的莊子要毀了,毀在你的手上!安禾,要是你沒能阻止,你就是千古罪人!”穿着破布麻衣的少年雙目通紅,指着眼前另一位白色衣衫的少年說道。
“如果不是你把薄松喻帶回來,我們就不會失去家園,都是你,都是你多管閑事,都是你闖出的禍,你卻想讓我們整個山莊幫你背整個禍!”
“你爛好人嗎?什麽人你都要管,都要救,你阿爹就跟你一樣,難怪死的早!呸,你這種人,難怪能跟梁筝這種孤星做朋友。”
“我就知道薄松喻來我們山莊動機不純,只有你跟個哈巴狗一樣殷切地跟在他後面,幫着這壞人奪取我們山莊,他是不是答應在外面給找個好房子?”
“……”
他們圍着他,一字一句,說盡心裏最惡毒的猜想,言語如尖刺般,迅猛不留情地紮穿他的皮膚,又攪動傷口中的血肉,讓安禾窒息般的感到難過,以及莫大的痛楚。
他不是,他沒有,為什麽都要怪他,為什麽要用這些話來侮辱他。
他救人真的錯了嗎,真的錯了嗎,真的錯了嗎!?
為什麽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他……也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說話。他說多,留下的話柄就越多,被怪罪的理由也就越多。
安禾抱着雙膝,把臉埋進臂彎裏,企圖減少一些別人對他的傷害。可他這副軟弱的姿态,在衆人眼中看來,就跟認罪沒有什麽區別。
于是少年當中有人膽子很大,或者對安禾的不滿很大,于是他擡腳對着安禾就是一踹。
安禾一開始只以為這些人只會動動嘴巴說傷人的話而已,但他沒想到這些人已經開始動起手腳了。這一踹,少年人沒有注意力度,安禾感到背脊疼得鑽心,火辣辣地灼燒着,好像能把火燒到骨頭一樣。他被踢倒在地,白淨的衣衫已經變得髒污。
踢他的少年表情一怔,似乎沒想到自己方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但是很快,他又收斂了,而且愈發理所當然。
“我踢你這一腳,是你該受的,我告訴你,如果家園沒了,我們怎麽對你都是你應該受的!”
少年人扔下這句話,就招攬着原本圍住他的其他人,盡興而歸。
餘安禾一個人在原地,眼睛紅紅,淚水早湧上眼眶,卻倔強地不肯流下。他咬着唇,紅x少x隊拳頭握緊,白皙手背染了微微紅意,根根青筋突顯,似乎攥得很用力,帶着對屈辱的不甘。可是下一秒,他又将拳頭松開,攤開的手心能夠清晰的看到指甲深陷進肉的顏色。
安禾狼狽起身,忍受着後背帶來的痛楚,夕陽照在他身上,被樹阻隔,使他一半身子落入陰影處,一半仍在光明行走。
他以為自己方才遭受,已經是種不幸。但當他回到家,才知道,一切的不幸,從這一天才算開始。
他的阿娘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幾張桌椅翻倒在地,讓人不敢猜想這裏剛剛發生了什麽。
“阿娘!”安禾急忙跑過去,探指到她鼻下,感受到還有些鼻息,他方才安心了些。
但是不知道阿娘怎麽了,安禾将她抱住,搖了搖她,“阿娘,你醒醒,你怎麽了嗎?”
安禾多喚了幾聲,試圖叫醒她,可是她依舊沉睡着,時間越久,他越提心吊膽。随後,他将自己的阿娘打橫抱起,去找大夫看看。
可是他一出門,尖酸刻薄的話語就順着風傳入他的耳中。
又是那些人……
安禾深呼吸了一次,把注意力專注在自己最焦急的事情上。他來到醫師館時,一向冷着臉的蘇大夫,擡眼看到安禾後,随即又垂下了眸子,好像看空氣一樣。
“蘇大夫,你可以看看我阿娘怎麽了嗎?我回到家後就看到她倒在地上,怎麽叫都叫不醒。”安禾向前走了幾步,開口間,既緊張又害怕。
蘇大夫嗯了一聲,于是過來把脈,只一下,便挪開手,“你阿娘的身子快不行了。”
他話語簡單,話聲淺淡,安禾聞言卻如遭雷擊,愣在原地感到難以置信。
“多年前你也一直在醫治,拖不了的,眼看莊園要毀了,你阿娘這樣去了也沒什麽。”
聽到這冷酷無情的話,安禾瞪大眼睛。
這時有人扒在門外,笑眼盈盈說着尖酸刻薄的話,“安禾,你們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
安禾身子輕顫,握起的拳頭,指甲重新印到先前的傷口上,可是他沒感到疼,他只是悲哀,只是失望,只是想大笑。怎麽會,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擡頭,看向說話那少年,眉宇微壓,眼如寒星,眼神情感複雜,似乎在嘲諷其他人,也似乎在嘲諷自己。淚光閃爍之際,又只剩下了平淡。
安禾手臂微收,抱緊了懷中的親人,話聲溫柔輕軟,一如當初,“阿娘,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