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關于過年(二)

老楊家裏養的邊牧叫做二蛋。

這個名字并不好聽但是楊韓覺得很可愛。

楊韓給二蛋套上了項圈,牽着它走下樓,想去找鹿悅鳴玩。

許久沒見楊韓,二蛋心情異常的興奮,下樓時不小心掙脫了繩子,然後叼起繩索,搖着尾巴在樓下等着楊韓下來牽它。

楊韓開心地搓了搓二蛋腦袋,從它的嘴裏拿過了繩。

她剛一擡頭,便看到不遠處的一個身影。一個穿米色風衣的男人,身旁圍簇着一群叽叽喳喳吵鬧的小矮個,這個男人已然是其中的孩子頭頭。

楊韓:“……”

楊韓想轉頭繞開他走,奈何手中牽着的二蛋十分倔,拉着她朝那群小孩們奔跑去。楊韓就這樣被一只邊牧遛到了韓時雨的面前。

韓時雨看着邊牧從他地走過去,紮進孩子群裏,享受這些小崽子們的歡迎和擁抱。

每個小孩手裏都拿着好多個仙女棒,楊韓看了一眼韓時雨。韓時雨朝她笑了笑,像捏着一串糖葫蘆一樣把手中的一捧舉給楊韓,“玩嗎。”

楊韓知道這肯定是他買來還給這群小孩們“贖罪”的。

楊韓取了一個。

韓時雨:“多拿點。”

楊韓把剩下的一把取過來,然後将那一個放在了韓時雨手裏。

韓時雨:“……真不客氣”

楊韓看着在孩子群裏玩得不亦樂乎的二蛋,心想應該是牽不走了,于是對韓時雨說道:“你看好它呀,我去找小鹿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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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時雨:“哦。”

楊韓不放心,走了幾步又囑咐道:“你一定看好它啊。”

韓時雨哭笑不得:“它就是一只狗而已,能跑到哪裏去。”

“傳說邊牧是平均智商最高的狗,”楊韓認真道,“它應該會比你聰明。”

楊韓趕在韓時雨給她腦袋一個爆栗之前,快速地溜走了。

……

周奕家裏養着一只狗。

有一次過年,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将它寄養在了韓時雨那裏。

這是一只非常純正的西伯利亞雪橇犬。

帶到韓朗家的時候,經常居高臨下地睥睨着小柯基——這只柯基被韓時雨賜名為嘎嘎,後來它又生了咕咕。

嘎嘎氣得朝這只大狗直叫。

二哈在家裏呆不住,柯基也不歡迎它。

楊末坐在狗狗不寧的客廳,心血來潮給老楊打了個電話。說道:“爸,過年我帶只狗回去。”

他這一點緊随老楊,特別喜歡小動物。老楊很爽快地答應了,甚至對這只二哈的期待超過了他兒子。

那時候,楊末26歲,回國兩年,極訊才剛剛發展起來。

他老大不小了,已經達到可以談婚的年紀,但是一直沒有什麽動靜,老楊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心裏還是很焦急的。

首大畢業,出國工作,回國創業,這些都是老楊在親戚朋友面前揚起臉來的談資。楊末一直是他的放在心尖的驕傲。但是老楊這人別扭——在外人面前,兒子厲害的不得了,在兒子面前,逆子也就這樣吧。

很多人上門介紹,催着老楊給楊末安排相親。老楊從一開始地八風不動到慢慢動搖,再到,在電話裏委婉地問了一下楊末有沒有喜歡的姑娘。

楊末遙遙地看了一眼在廚房裏給韓母添亂的韓時雨。裝作沒有會意,并沒有回答他隐晦的詢問,只是說了一聲:“沒事我挂了。”

他和韓時雨從認識到在一起,并沒有什麽崎岖曲折,甚至時間不長。在這之前,楊末并不認為自己的取向有什麽問題,可後來韓時雨和他表白,他沒想到自己脫口就答應了。

這一切都太過順利了,仿佛是冥冥之中被安排好了一樣。以至于讓楊末以為,這段荒唐的感情只是昙花一現而已,只是他那個年紀的年輕人一時頭腦發熱的離經叛道。

可這一頭腦發熱,就離經叛道了六年。

韓朗比較早地知道并接受了他們兩個人。但是老楊一直不知道,也一直沒有見過韓時雨。

韓時雨端着水果拼盤,放在了楊末面前,二哈伸過頭來打算叼一個,被韓時雨輕輕地拍走狗頭。

他坐在楊末對面,手指交叉,拇指不停地轉着,靜了一會兒,終于開口叫道:“末。”

楊末:“嗯。”

韓時雨說道:“今年過年,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楊末的手指在鍵盤上一滞,擡頭看着韓時雨。

……

到家的時候,老楊打開門。

他說:“回來啊。”

老楊期待地向後一探腦袋,卻看到了一個陌生的面孔。

他與韓時雨面面相觑。

老楊盯着韓時雨眉頭一皺,又看着楊末,說道:“你不是說要帶只狗回來嗎。”

楊末:“……”

楊末回頭,看着韓時雨,不見二哈的蹤影,于是問道:“狗呢。”

“還賴在車上,待會買根腸勾引他下來。”韓時雨輕咳了一聲,緩解尴尬,又露出一個微笑,說道:“叔叔好。”

“哦你好,先進來坐。”老楊走進去,收拾了一下沙發上擺着的雜物,轉頭問楊末,“這小夥子是誰啊。”

楊末說道:“同事。”

老楊打量了一眼韓時雨。

這青年模樣長得端正,在長輩眼裏可以算個一表人才。他朝韓時雨微笑了一下,打算去燒壺熱水泡茶,邊忙活邊對楊末道:“你說你,過年帶同事回家,人家不過年了?”

他轉頭又問韓時雨,關切道:“不回家,家裏不挂念嗎。”

韓時雨笑道:“我跟楊末關系好,他親人就是我親人,到哪都是一樣。”

老楊咯咯地笑了幾聲。

楊末暗暗地瞥了韓時雨幾眼。韓時雨去外面牽二哈了。屋子裏剩了父子兩人,一片寂靜。

老楊嘀咕道:“難得見你有關系這麽好的朋友。”

楊末:“嗯……”

……

“我其實一直想問你,”

楊韓:“嗯?”

小區廣場有各種各樣的健身器材,鹿悅鳴倚在單杠上。

他的睫毛很長,如果天降銀粟,大概能夠停雪。他看着楊韓手裏一根綻放的仙女棒,眼睛彎了彎,瞳仁的光打了個轉,繼續說道:“楊叔叔和韓叔叔是怎麽走過來的。”

楊韓歪着腦袋看他:“小鹿,你真是三句不離我爸。”

鹿悅鳴低頭笑了一下。

楊韓遞給他一支煙花,鹿悅鳴接了過來。楊韓給他點上。

光在他手裏慢慢地跳動起來。

楊韓蹲着,望向不遠處的韓時雨。他坐在花壇的大理石邊緣,一邊打電話,一邊給邊牧丢球。

楊韓心想,可能公司還有要囑托的事情,畢竟他們極訊主打的是影音娛樂,在節假日的時候,尤其是春節,流量十分之大。

剛才為了哄那群小孩玩,韓時雨到附近的商場買了一筐玩具球,現在變成了二蛋的玩物。二蛋就這樣給他叼球,韓時雨接過之後看都沒看又扔出去。

楊韓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我曾經好奇,問過我爺爺,我爸是怎麽跟他坦白的。”她說道,“我覺得向家人公開這些,是一種很不容易的事。”

鹿悅鳴:“嗯。”

楊韓盯着遠處正忙的韓時雨,說道:“我爺爺說,是韓時雨先開的口。”

她說道:“說來也好玩。爺爺說,有一年,也是過年的時候,我爸帶着老韓回家。他沒怎麽在意,以為老韓只是爸的普通朋友。他說……”

楊韓學着老楊的語氣——“這小夥子,又會陪老東西下棋泡茶,又會說好聽的話,做什麽事都有眼力見兒,比楊末這個回家就紮到自己屋子裏鎖門的逆子孝順多了。當時就特喜歡他。我就跟他說,你要是我兒子就好了。”

看着楊韓努力還原老人聲線的模樣,鹿悅鳴笑出來聲。

楊韓也笑了,她繼續說道:“爺爺就是開個玩笑,他不知道那時候,我爸和老韓已經在一起很多年了。”

“那一次過年,爺爺本來打算年初串門的時候,順便給我爸相個親。”

……

老楊倒水的時候,用腳趕了趕在腳旁礙事的哈士奇。

他裝作漫不經心地随口一提,說道:“今天去你姑媽家,你表哥介紹了個女孩,也是剛回國,幹電腦這行的,你跟她……”

楊末直接打斷:“不去。”

韓時雨也在客廳裏,正把那只攤在“交通要塞”上耍賴的二哈拎起前爪拖走,聽到了這一段簡短的談話,腳步停滞了一下。

老楊擡眼瞥了他一眼,楊末正在沙發對面低頭刷着手機——其實他不知道要看什麽,只是漫無目的的滑着。

老楊放下手中的茶壺,語氣盡量溫和,說道:“把手機放下,我跟你說事。”

楊末慢悠悠地把手機往旁邊一丢,然後自己倒了杯茶喝。

老楊偷偷地瞥了默默坐下的韓時雨一眼,畢竟在外人面前,自己的言辭不能太激烈。

老楊看着茶杯上淼淼的熱氣,說道:“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這些事。你要是有什麽計劃,跟我說一說,我又不會逼你。你現在什麽也不跟我們交流,我們也着急……”

楊末擡眼,便頂了一句:“我跟你們也交流不了。”

正在心事重重捏着狗爪子的韓時雨簡直倒吸一口涼氣,一用力把二哈捏得嗷了一聲。

他都忘了楊末就是個油鹽不進的炮仗,還是自己炸不了,但是反手就能點了別人的那種。

老楊的臉色明顯變了,他将茶杯一放,說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楊末好像心情異常的煩躁,不想講道理,就專門挑氣人的話往外蹦:“簡而言之,就是你聽不懂,我也不想說。”

老楊手上起了一些青筋,怒瞪着他,說道:“你在首城大學讀了四年書,就是學的這麽跟長輩說話?”

楊末不語,起身,撿起他的手機,從沙發前繞了出去,走向自己的屋子。

老楊被他這目中無人的行為徹底激怒了,喝了一聲:“你給我滾回來。”

吓得哈士奇一哆嗦。

韓時雨起身,一把抓住楊末的手腕,叫了一聲:“末。”

“別拉我,”楊末沒回頭,想要掙開他的手,皺眉說道,“你讓我一個人待着。”

韓時雨在他家裏住了四天,這四天裏楊末一直有一些心不在焉,或者望着電腦發呆,又或者在他和老楊聊天的時候找借口躲開。

楊末不擅長僞裝,所以拙劣的掩飾痕跡韓時雨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正在在意一些事情。

“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老楊的身子骨很健朗,兩步作一步地大跨步走上前,想去拽楊末。

韓時雨擋在父子中間,笑臉相迎道:“叔,別沖動,您消消氣。”

韓時雨把楊末拉了過來,扶着他另一側的肩,朝老楊笑道:“他是您兒子你還不知道嗎,楊末嘴直又別扭,您別生這個氣哈。”

老楊罵道:“真是家裏養了只白眼狼。”

楊末“啧”了一聲,低頭看着韓時雨抓緊他的手,說道:“你給我放開!”

韓時雨沒和他說話,只是緊緊抓住他,不讓他走,然後一邊給老楊順毛一邊調侃楊末。

楊末忍無可忍就要發作的時候,突然韓時雨說了一句:“您就別讓楊末去相親了,他有喜歡的人了。”

話到嘴邊的楊末熄了一下火。

老楊的火被他消下去大半,現在剩了冷嘲熱諷。他冷笑了一聲,說道:“他愛幹什麽就幹什麽去吧,跟電腦談戀愛我也不管了!”

韓時雨挑眉。

他說道:“您說的是真的嗎。”

老楊正生氣地掐着腰,聽到他發問,轉過頭來,反應了一會兒,滿是疑惑地看着他。

韓時雨原本抓着手腕的手突然向下伸去,一把抓住了楊末的手,慢慢的十指相扣。

楊末突然覺得脊背發麻,并沒有轉頭,只聽韓時雨說道——

“那您看我能當您‘兒媳’嗎,爸。”

老楊緩緩地将目光移向他們相握的手,以及自己沉默不語的兒子身上。

老楊:“……”

二哈腦袋攤在地上,靜靜地審視着這一切。

……

“唔,”鹿悅鳴把圍巾往上拉了一下,笑道,“挺好的。”

楊韓搖着她手裏一堆煙花,一時半會放不完。

她笑道:“但是我爺爺不這麽想的啊。”

鹿悅鳴問道:“怎麽了。”

楊韓起身,看見鹿悅鳴的仙女棒熄了,于是又給他點了一根,天色将暗,暖融融的火光映在兩人的臉上。

“爺爺的第一反應是無法接受,但是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震驚到說不出話。”楊韓說道,“玩笑總歸玩笑,如果真的要面對這種事,爺爺這把年紀的人總得需要一些消化時間。”

鹿悅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不談我的事了,我們去找二蛋玩去吧,”楊韓拍了拍身上的土,抓起地上的煙花,拽着鹿悅鳴的手腕向前走去。“韓時雨都不陪它玩。”

鹿悅鳴愣了一下,插在口袋中的手無措地拿了出來,見奔向韓時雨的楊韓臉上露出的笑意,似乎也被感染到了,低頭笑了一下。

……

那天老楊自己一個人去了楊末姑媽家,順便順走了那只二哈。他以打麻将為由,通宵未歸。

楊末打過去電話,那邊只有一衆親戚朋友熱鬧的歡呼聲,他問了一下老楊安好,便沒再多說話。

晚上下起了雪。

他呼出一口熱氣,坐在廣場的大理石座位上,向小區門口眺望。然後韓時雨從後面并不帥氣地劈頭蓋臉給他砸了一件外套。

韓時雨:“都多少年了,你說你這個炮仗性格能不能改改,那可是你爸呀,他是想好好跟你說話,又沒有逼你……”

楊末把外套穿好。瞥了他一眼。

楊末:“我爸接受不了。”

韓時雨:“咱爸不是那麽不通情理的人,你給他一點時間和耐心,他肯定就想通了。”

楊末看着這個轉眼就“咱爸”的人。不知道上輩子老天欠了他多少陽光,這輩子他才能這麽樂觀明媚。

楊末沒有再說話,他承認,是自己過于急躁沖動了。

韓時雨湊了上來,跟他挨肩坐着。

兩人之間沉默的就像這一場雪。但是雪夜并不冷,它在年味裏浸着,遠處的空中看到五彩的煙火,對面還有一片燈火通明,旁邊挂着紅燈籠,還有一團嘈雜的人群。

韓時雨突然道:“末。”

楊末:“嗯。”

韓時雨道:“我們結婚吧。”

突然,那群人在廣場上放起了煙花——空闊的廣場是小區裏唯一一個允許燃放煙花爆竹的地方。

距離不遠,他們需要極力仰頭才能看到完整的景色——仰頭的時候,光照在臉上,漫天的絢麗就留在了眼池裏。

楊末怔色,轉頭看着他。

韓時雨仰望天空的時候總會帶着笑容,就像兒童繪本裏永遠都不會老的小王子,系着黃色的圍巾,坐在小星球的板凳上看日升日落。

他目不轉睛盯着的天空被煙火染成了紅色,像是那朵他深愛着的玫瑰。

韓時雨眼裏帶着笑意,轉頭,看着楊末的臉,手慢慢地伸向上衣胸膛口袋的位置處。

韓時雨:“……”

他“啧”了一聲,渾身摸索了一下。然後在原地呆了一會兒。

一拍腦袋,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外套給了楊末。然後恍然大悟地從楊末的胸膛前掏出戒指盒。

楊末:“…………”

這個人裝作若無其事,尴尬掩飾得十分自然,從楊末口袋裏拿出戒指以後,單膝跪地,鄭重地打開,說道:“末,我們結婚好嘛。”

楊末看着他。

楊末45°角仰望着天空。

深刻反思着自己當初是圖什麽看上了一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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