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關于大學(三)

比起期末考試,陸有器更頭疼期中。

沒有誰比老師更了解他們學到一半就飄的特性,所以期中考試的一大作用是讓他們來清楚地認識自我。它有着在總成績中很少的占比,卻随時可以讓自我感覺良好的同學們自閉。

陸有器揉亂了他的一頭黃毛,抱怨着,最後添了一句:“當然像你這樣的‘牲畜’除外。”

楊末瞥了他一眼。

這是一個周日,早晨不用跑早操。陸有器一覺睡到七點,以為自己起的夠早了。但是他醒來的時候,楊末已經跑完了步,吃完了早飯——順手給陸有器帶了一份,桌子上擺着一張已經批完的數學期中模拟試卷,他現在正在刷牙。

“怎麽會有這麽可怕的自控力,你還是人嗎,”陸有器一邊嘀咕一邊穿衣服,“周末這種美好的東西就是落到你這種人手裏才變得不美好。”

楊末吐掉漱口水,淡淡道:“會說人話嗎,不會我教你。”

陸有器套上了T恤,又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肚子感人地哀嚎了一聲。昨天和朋友嗨去了,飯沒吃多少。他嗅着香味爬了起來,心安理得地吃着舍友給他帶回來的飯。

楊末突然叫了他一聲:“寬帶。”

陸有器煩躁地回道:“我是WIFI。”

楊末不管他,繼續道:“用一下你的借書卡。”

陸有器從桌子的書架上抽出來,扔給他,吸了一口面條,說道:“你要去圖書館嗎。”

楊末:“嗯。”

楊末的卡掉了,因為補需要花錢,處在的他經濟困難期就一直沒補。

陸有器也知道這事。他跟楊末之間一直是盡在不言中的有借有還。今天楊末給他帶了一頓飯,過幾天之後陸有器就會給他打一頓。陸有器道:“你讓你那個小學弟包養你呗,我看論壇上說,他家裏好像很有錢。”

楊末再次強調:“不會說人話就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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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時雨倒是有過這種想法,只是楊末不吃嗟來之食,不好說服。韓時雨請他的那些外賣,楊末後來也原價還上了。

陸有器笑了一下,說道:“害,不然你就去傍個富婆,憑你這張臉,保證大學後兩年吃喝不愁,順便我還能沾點光。”

常言道事不過三,楊末的忍耐力是小于等于三。

美好的周末清晨,陸有器被按在床上享受了免費的教育,順便發誓重修中文的語言表達。

……

楊末的确長得很漂亮——他的輪廓稍稍有點柔和,但不軟,是少女們最愛追捧的娛樂圈鮮肉的長相。加上他整天足不出戶,皮膚又白。這就讓他不管年齡多大,相貌都有一種少年感。

一米八的個子,出衆的長相,學霸的光環,楊末的“硬件”條件長在了許多女孩的理想男友上。但是他身上冷冽氣質,使他仿佛站在門口都可以驅邪避鬼,只有讓人望而卻步的份。

——陸有器評:“性格白瞎了好皮囊的典型案例。”

楊末刷了寬帶的卡,進了圖梯一節節地通向最高層,這個設計讓人好像位處一座“書山”風景區,用通俗的方式告訴來者“通往知識的路要一階階攀爬”的道理。偶然有人在坐在臺階邊看書,楊末走了上去,在二樓的樓梯上,一個女孩朝他招了招手。

近了,女孩一笑,擦了擦旁邊的臺階。楊末就在她旁邊坐下。

女孩名叫郝妍,是楊末的同班同學。

郝妍輕聲道:“沒占到座位,不介意吧?”

楊末搖頭。

女孩朝他一笑。

她從書包裏拿出教科頁一側密密麻麻的都是彩色書簽,她手指一撥,翻開一頁,輕輕地放在楊末的腿上,指着一個标記處,問道:“這裏這一步,有點不太懂。”

楊末是受郝妍的邀請過來講題的。臨近期中,順便他也複習着。

楊末講着,他的思路清晰,清朗的聲音融入着安靜的環境中,也變得輕了起來,如過耳清風,讓人感覺很舒服,容易就能入神。

女孩伏在腿上,雙臂作枕,腦袋趴在上面,側頭看着楊末講題,時不時嗯幾聲并提出幾個疑問。

從臺階上走過的路人許多都會在他們的身上留下眼神,微笑幾下。

楊末翻頁的時候,郝妍看到了他眼睛下面的那顆痣,笑了一聲,問道:“楊末,你有女朋友沒。”

楊末:“沒有。”

“唔,”女孩道,“那你可太危險了。”

楊末轉頭看着她。

他道:“還行。”

郝妍朝他移動了一些,試探地說道:“楊末,我能不能拜托你個事。”

楊末正看着她标紅的部分,在草稿紙上寫思路,順口說道:“什麽。”

郝妍笑道:“我有一個妹妹,高三,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最近好像遇到了瓶頸期,怎麽也學不進去。現在在家裏待着。我為了鼓勵她嘛,就和她說我會在首大給她找一個帥哥當家教,你願不願意去啊。”

楊末的手指一停。

“補數學和物理。”郝妍道,“有償噠。”

楊末簡直求之不得。他一口答應:“好。”

郝妍笑了一下,說道:“哇,好爽快,你其他的都不問嗎。”

楊末不說話,禮貌性地勾了一下嘴角。

待郝妍繼續向他介紹一下自己妹妹的情況,突然楊末手機震動了起來。女孩自覺噤聲,楊末從口袋裏掏出來手機,看到聯系人的名字一愣。

“管院的流浪狗”——這是楊末給韓時雨備注的。

楊末先環視了一下四周,樓梯上并沒有其他的人,于是他便接起來,用手一遮,輕聲道:“喂。”

韓時雨那邊的聲音非常幽怨:“學長。”

楊末:“幹什麽。”

韓時雨:“我在圖書館。”

“……”楊末看了一眼旁邊的郝妍,女孩朝他眨眨眼。

楊末道:“你在哪。”

韓時雨:“你擡頭。”

楊末擡頭尋找。

每個樓層的靠樓梯處都設有一個臨時的電話亭,隔音很好,專門突然有急事接電話的同學設立的。韓時雨就在他所處位置的上一層,站電話亭裏,透過落地玻璃,看着他。

楊末擡頭,目光和他對接上:“……”

楊末看着他:“然後呢,你想說什麽。”

韓時雨憋了好一會兒,電話裏輕輕傳道:“你吃早飯了嗎。”

楊末皺眉:“吃了。”

韓時雨:“……那要一起吃午飯嗎。”

楊末:“有約了。”

韓時雨:“……晚飯呢。”

楊末:“……”

他道:“你就為了查我一天的飯?”

無話可說的韓時雨默默地挂了。

楊末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機屏幕,又擡頭看着上面的消失的人影。

……

楊末看着坐在他身邊的韓時雨。

這厮坐下得十分自然,甚至還越過他,跟裏面的郝妍打了個招呼。

郝妍笑着和他回應。

韓時雨:“不介意我坐在這裏吧。”

郝妍:“你是楊末朋友吧。當然不介意。”

樓梯很寬敞,并排坐三個人不會擠,但是和別扭。

楊末被夾在中間,哪裏也不舒服,便對韓時雨道:“你擋我光了。”

韓時雨聽話地起開,向上走了一階,就在他身後坐下。也不說話,安安靜靜地捧着一本時間簡史在看。

楊末突然感覺更別扭了。

題講了一半,郝妍正在停下思考的時候,楊末回頭,望着韓時雨。

他目光下移,看到韓時雨的那本書,好像一直都停在一頁上。韓時雨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向他,問道:“怎麽了。”

楊末又把頭轉過去。

郝妍又提到了請楊末補課的事情。

韓時雨:“打擾一下。”

郝妍:“嗯?”

韓時雨笑道:“我們院裏期中完了,我最近挺閑的,加我一個?”

郝妍眼睛亮了起來,說道:“好啊。”

楊末脫口而出:“不可以。”

郝妍轉頭看着他,疑惑道:“啊?”

“……”出口以後楊末才發現并沒有什麽理由,他幹澀道,“你妹妹……是學理的吧。”他指着韓時雨道,“他可能……這些東西都忘了……所以……”

“沒關系啊,”郝妍說,“還有語文英語,而且她是選課,選了一門歷史。”

楊末沒話可說了。

……

走得時候,韓時雨拿着借來的三本書,跟在楊末身後。

楊末一直沉默,韓時雨先開了口,說道:“哥,要一起去吃飯嗎。”

楊末看了一眼表,已經到了午飯的點了,便答應道:“行。”

韓時雨只是試探一下,沒想到楊末答應了,于是疑惑地說:“你不是有約了嗎。”

楊末腳步一停。

忘了。

随口編出來騙他的。

楊末:“那就不行。”

韓時雨:“別啊——”

……

韓時雨告訴楊末自己先回去放書,楊末表示無所謂,就跟着他回到了他的宿舍。

韓時雨一手抱着書,一邊和楊末聊着,一邊開門。門開之後,楊末的目光被門裏吸引過去,一挑眉。韓時雨見他的神色,也奇怪地回頭。

只見他兩個舍友撸起袖子,跟兩個門神一樣站在裏面,抱着胳膊,好像已經恭候他多時了。

最裏面,一個男生大馬金刀地坐在拼起來的兩個凳子上,公共長桌擺在面前橫着。

三道目光幽幽地盯着韓時雨。

韓時雨轉頭就跑。

楊末往旁邊一讓。

倆門神逮住了他,韓時雨:“哥,哥——我錯了。”

楊末:“……”

裏面那個男生拿着一瓶洗發水,當做案板,往座子上一磕,擺的是古代縣官老爺升堂的架勢。他道:“給我押上來。”

楊末饒有興趣地看着。

韓時雨被連拖帶拽地哀嚎着被押了過去,摁在了桌子上。

為首的男生:“你說還是我說。”

韓時雨:“旻哥我冤枉。”

謝宸旻将洗發露往他眼前一擺,審問道:“你哪裏冤枉。”

謝宸旻:“把我的洗發露換成水是不是你。”

韓時雨不說話。

“還給我加了調料包,康師傅香菇炖雞的,啊?!”謝宸旻掐着韓時雨的後脖頸,友好道:“我真他媽謝謝你啊。”

楊末:“……”

他們來想出手攔一下的。

這麽一聽,打輕了。

韓時雨訴狀道:“我冤枉,老隋和祁哥也有份,是他們定着大冒險的規則,我……啊!”

押着他的祁哥和老隋當然不能讓他說完。直接上手捂住口鼻。****好室友正義道:“旻哥您繼續審,我們防止他胡說八道。”

楊末忍不住側頭笑了一下。

幾個人終于鬧完了,韓時雨以一敵三當然被壓制得死死的,嗓子都嗷啞了,最後癱在床上喘氣。

待他們收拾完了這個罪魁禍首,楊末走了進來,迎着老隋和祁哥的目光,楊末指着床上那一攤,淡淡地說道:“他朋友。”

兩人:“哦哦哦,歡迎。”

謝宸旻看到楊末的時候愣了一下,眼神粘在他身上很久都沒有移開。楊末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看向他,禮貌地點頭當做打招呼。

謝宸旻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蹭了一下鼻子,說道:“抱歉啊,我感覺你和我認識的一個學長特別像。”他指着自己的眼睛下方,笑道:“這裏都有一顆痣。”

楊末一眨眼。

韓時雨有氣無力地替他解釋道:“……學長他認識林哥。”

“哦,”謝宸旻點頭,朝楊末笑了一下。他又看向韓時雨,說道:“你怎麽還能說話。”

防止再被強人鎖男,韓時雨安安穩穩地閉了嘴。

……

像楊末這些熱衷于搞電腦的,要經常和方便面以及外賣打交道,所以對這些味道很熟悉。

楊末心想,怪不得自己有一次在學校的超市遇到了林初,看到他把打折的康師傅泡面各種口味的囤了個遍,唯獨沒買香菇炖雞。

楊末感嘆着大自然的包羅萬象,各種不同的生命形式都能在裏面找到容身之所,連韓時雨這種居然也能活下來。他看了一眼對面吃飯的管院流浪狗,說道:“這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韓時雨:“?”

他從剛才,神色就有一些耿耿于懷,楊末還以為他是被教訓得不服氣,剛想安慰他說被打得不冤,甚至可以說是大快人心。韓時雨便開口叫道:“哥。”

楊末:“嗯?”

韓時雨吃了一口米飯,用力咬了一下勺子,說道:“你為什麽……不想讓我和你一起去給那個女生的妹妹補課。”

楊末:“……”

他只是覺得韓時雨黏着他的時候,開始會很別扭,于是嘴快順口就說了出來,其實并沒有拒絕的意思,沒想到韓時雨一直在糾結這個。

楊末道:“沒有,挺好的。”

韓時雨道:“你真的不介意嗎……”

楊末說:“再問我就介意了。”

“哦……”韓時雨說道:“我經常煩你是不是不喜歡。”

楊末吃着他的菜,不說話。

韓時雨低頭,悶頭吃着,失落道:“那我以後不煩你了……”

筷子在楊末手中一滞,他看着韓時雨,說道:“随你。”

……

期中檢測完。

楊末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路過的陸有器伸過頭去,看了一眼他盯着的天花板,問道:“上面有女朋友嗎。”

楊末:“滾。”

陸有器打了一杯水,又走回來,說道:“怎麽了你,一個周了天天盯着那塊天花板,它長得漂亮還是怎麽着。”

楊末不回答,空氣中只有飲水機咕嚕咕嚕的水聲。

楊末拿起手機來,舉着看。

他的微信已經沉寂一個周了。

自從上次跟韓時雨說了一聲“随你”,好像碰到了韓某人的玻璃心,他可憐兮兮地離開之後,就真的依言再也沒煩過楊末。

楊末不知道為什麽,每天有五味陳雜堵在心口裏,站着坐着都不對勁。于是他總是出去跑步鍛煉,回來躺在床上,大腦清空之後,那種感覺更加強烈了。

楊末淡淡地叫了一聲:“寬帶。”

陸有器已經放棄掙紮了,說道:“幹嘛。”

楊末轉頭看着他,好像是憋了一口氣,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來,說道:“……如果我罵了你一句,你一個周不聯系我,你這個周裏都在想什麽。”

“怎麽了,”陸有器一針見血,“你的小學弟不理你了?”

“不是,”楊末立馬道,“就是突然想罵你。”

陸有器從來沒有見過罵人之前還要客客氣氣地做調查問卷的,不可思議道:“……你還是人嗎。”

楊末煩道:“你快說。”

陸有器想了想,說道:“沒事啊,正常吃吃喝喝一個周,反正你也不會在乎我。”陸有器又在無意之間一針見血:“怎麽着,我能還指望你這種人一個周天天望着手機對我感到糾結愧疚啊?”

楊末:“……”

楊末冷道:“如果有呢。”

陸有器:“那說明你愛上我了。”

時隔一個周,陸有器又被按在床上一頓教育,這次,他甚至不知道原因是什麽。

……

楊末是一個很要面子的人,緊随老楊。

而且他從小就一種“哥哥力”,遇見比他小的或者小動物就不知不覺照顧起來。小時候周圍和他玩的小女孩都特別喜歡他,甚至跟他同齡的小男孩也喜歡跟在他身邊跑。

別人叫他哥哥的時候,雖然他臉上沒有什麽波瀾,但是心底是十分舒暢開心的。

這成了他的特點,如影随形地跟着他長大,融入了每個生活的小細節中。他性格看起來很冷,不了解他的人很容易拒之千裏,只有離他很近的人才能感受到他這一特點。

從小學到高中,楊末創下了一個記錄——凡是跟他同桌的,女生都很黏他,而且表白的不在少數。男生無論年紀比他大還是小,都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哥。

但是,他像是一個矛盾體。他不喜歡交友,上下學也是獨來獨往。不會主動去建立一些親近的關系。

跟韓時雨相處的時候,他會很自在,甚至有時心情也會因為這個人變好。他沒有去想過這個人突然不來煩他了會怎麽樣,如果放在之前,楊末覺得自己還落個耳根清淨,但是現在,變成腦子也不清淨了。

楊末煩躁之際做了一套奧數平靜心情,結果錯了兩個選擇題,楊末登時更煩躁了,從桌子上摸來手機,打開微信。

他看到郝妍給他發消息,說道:“這個周末補課,行嗎?”

楊末:“好的。”

他手指在鍵盤上停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開了管院的流浪狗。

楊末:“周末去補課,早上七點,東門碰面。”

過去了五分鐘,楊末标注完了一道錯題,又看了一眼手機。

韓時雨:“哦哦。”

楊末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氣。

……

有時候緣分非常的奇妙。

楊末怕兩人之間又突然安靜,于是編了一晚上的生硬話題,還沒等挑出一個來說,就看到了他們要補課的那個小女孩。

楊末:“……”

韓時雨:“……”

賣麻薯的小老板:“……”

女孩看到楊末,轉身就跑。

韓時雨伸手,捏住了她的後領子,說道:“我們來給你補課了,沒想到吧?”

小老板名字叫彌舒,郝妍是她的表姐。

彌舒哭喪着臉,說道:“我錯了,我就是多掙了楊末小哥哥十塊錢,你們不用找上門來吧。”

韓時雨眉頭一皺:“什麽,你多掙了他十塊錢?”

彌舒:“嗚。”

楊末揉了揉睛明穴,嘆了口氣,說道:“怎麽回事,你不是首大的在校學生嗎。”

彌舒跟他們坦白了。那個美食節允許校外人員參加,也允許校外人員與學生合作——這個也歸為學生組。于是她借了她姐的名義,進入了學生組,免辦了校外組那些冗雜的手續。

彌舒雙手合十道:“我錯了,十塊錢我分期還上。你們饒了我。”

“……”楊末道,“我們真的是來給你補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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