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偌大的書房透着一股沉重且迫人的氣息,炎妙槐向來心性穩重,何曾見過他這般幾乎要将地板給磨出一個洞似的煩躁。

他來來回回地順着書房兜圈子,已經不只一時半刻了,缪成載瞧着頭都要昏了。

終于,他開口勸道:“我說你能不能行行好,別再這麽走了。”

這幾年來,詭谲多變的商場早已将他們這幾個男人的肩膀磨得厚實,能頂得了一片天了。

身為一個優秀的商人,第一要做到的便是喜怒不形于色,斷斷不能讓人猜中自個兒的心思,這一點,炎妙槐向來做得很好,有時他的沉穩,簡直就教他和海任兩個人嘆為觀止。

可事不關己,己不關心,關心則亂呵!

古人的智慧說得還真沒錯,這事還沒關到自己身上,只不過和解慕真沾了點關系,瞧瞧炎妙槐已經急成了這樣,倒真應了那句話--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事情還沒查出個結果嗎?”望向缪成載,炎妙槐再一次确認地問道。

已經三天了,卻還找不到人,也難怪解慕真心急,悄悄溜出家門,親自到何家走一趟,想要探探消息。

正因為知道那兩人對她來說是何等的重要,所以他更心急,生怕那兩人一旦出了什麽差錯,她這輩子就得背着悔恨過日子了。

因為愛上了她,所以更無法眼睜睜地瞧着這種事發生。

“啧,還以為你是個無情人,沒想到卻是個多情種。”瞠目結舌地望着炎妙槐幾乎沒有掩飾的煩亂,忍不住嘆了一聲說道。

看來,以往他真是白擔心了!

身為解慕真的義兄,他其實一直憂心炎妙槐無法傾心對待義妹。

事實上,他也真如他所擔心地冷落了她許多年,從她踏進炎家開始,他就不曾正眼瞧過她了。

不久前他出了趟遠門,本打算回來便要勸勸義妹要多為自個兒盤算盤算,可沒想到才這麽段時間,兩人之間冷然的情況便翻天覆地的倒了過來。

“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淡淡的一句話,已經道盡了他所有的心思,如今他只悔恨初時沒有善待她。

“知道就好!”缪成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明明就是一個聰明絕頂的男人,可對前酌情這事卻後知後覺得可以,倒讓他這個做兄長的冒了一身冷汗。

“既然你是她的兄長,自然知道斂裳姑娘和江遠仙對她的重要性,要是人找不着,只怕真兒要一輩子寝食難安了。”

雖然解慕真外表看似溫潤,其實骨子裏硬得很。

他還真怕萬一自己動作太慢,她的性子一急起來,會做出什麽玉石俱焚之事。

她急,所以他更急。

“海任昨兒個已經傳書回來,說已有眉目和線索,等他回來,咱們自能将事情盤算穩妥。”見他快要急壞了,缪成載沉穩的出言安撫。

“我能等,就怕真兒不能等。”一抹苦笑在炎妙槐的唇畔浮現,雖然解慕真從來不說,但他知道她快耐不住性子了。

這幾日,她偶爾會溜出門去,他不是不知道,也派人暗中護衛着她的安全,甚至他還讓梁姬去打探何家的動向。

做了這麽多,就怕解慕真還是不相信他能為她做到。

“正因為她急壞了,所以你更應該穩住,否則兩人急成一團,像什麽樣子!”

缪成載擔心地勸道,就怕,向來心思細膩的炎妙槐會因為心急而壞了事。

“我……”

腦中不經意浮現昨日她望着他時,那種宛若下了什麽決心的堅定眼神,他就是不能控制地泛起了陣陣的不安。

他倒是不怕何夫人那個自以為聰明的女人,好好一個何家,能讓她弄到如今一敗塗地,也顯示出她的本事只有那麽一點兒。

他怕的是解慕真會在憂心之下,受制于何家,危及自個兒的安全,更怕她會依何家母女的要求,鐵了心地離開他。

“你怕她會離開你?”

缪成載只用一句話,便點出了他心中的憂心,因為這種事他也經歷過。

“只怕會毫不猶豫呢!”炎妙槐沒好氣的說道。

那女人至今不相信他對她的感情,更不相信他會為她解決一切,她甚至連一丁點的憂心都不願讓他知道。

想也知道她對自己沒有多大的信心,可是怪誰呢?

“那倒真是慕真會做的事。”倒不是落井下石,缪成載只是實話實說。

沒好氣地睨了眼臉上帶笑的缪成載,不知怎地,他突然覺得他有幾分看笑話的意思。

“怎麽你瞧起來倒是挺開心的?”

面對炎妙槐的指控,缪成載不閃不避,大大方方地承認道:“自是開心,畢竟那可是我的妹子,讓人這麽生生的冷落着,我瞧着也不是滋味啊!”

敢情是為着妹子讨起債來了?

其實,何必索讨呢?

他向來認死扣,既然愛上了,便是一輩子的事,幾年的冷落用上一輩子來賠,難道還不夠嗎?

如果真的不夠,他也不介意許下一生一世。

“大哥……大哥……”

炎妙槐才正要開口,門外忽然傳來了炎海任的大呼小叫,聽着聲音裏頭的急切,他的眉頭忽然一擰,一股不安驀地浮上心頭。

幾個箭步,迎進了打外頭匆匆而來的炎海任,還來不及等他喘口氣,便連忙問道:“怎麽樣了?”

“查了這幾天,好不容易終于查到果真是風雲幫所為,何家的羅管事原是風雲幫的一分子,後來盯上何家這塊肥肉,這才安插了個人進何家,想要鯨吞蠶食何家的家業,這回何夫人倒是聽了羅管事的話,賭上了所有的身家,只求能除去解慕真,偏偏大哥将嫂子保護得很好,讓他們無從下手,這才轉而擄走了雲斂裳,而江遠仙不過是順手所為罷了。”炎海任一口氣把話說完,不免憂心忡忡。

這個幫派可是江湖上一個新興的幫派,行事風格詭異,而且手段極其狠辣,沒那麽容易對付。

“現在他們人呢?”炎妙槐哪裏還有半點昔日的穩重之姿,他擔憂着解慕真的心緒,心底兒便發起了急。

早在瞧見那把匕首時,他對于這事便已經心裏有底了。

但他想不透的是,他們提了雲斂裳和江遠仙究竟意欲何為?

到底是做了十幾年的兄弟,炎妙槐眉頭一皺,炎海任便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便又開口說道:“這回何家倒是孤注一擲了,聽說是以一萬兩黃金的代價,要風雲幫除掉解慕真,只怕她們想着,只要解慕真一死,她們要染指炎家就容易得多了。”

“這對母女倒是天真了,就算她們真的除掉慕真,何風月也真的嫁了進來,以為憑她們那種能耐,就能在炎家為所欲為嗎?”

饒是像慕真那樣聰慧的丫頭,也只敢躲在暗處小小的謀算一番,為自己賺入了飄香樓,怕的便是往後的生活無依。

就憑何風月那個嬌嬌女,又能在炎妙槐眼皮子底下讨得什麽樣的好處?

“她想嫁進炎家,不可能!”

他的妻子只有一個,便是解慕真。

“可人家現在就擺明了打着這個主意,更何況她們要是不從你這兒下手,轉而從慕真那裏說去,你想她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她一急慌,怕也只能任人牽着鼻子走了。”缪承載閑閑涼涼的說道。

如果他猜的沒錯,這個妹子不但敢,而且他很肯定妹子為了雲斂裳和江遠仙的命,絕對會這麽做。

聞言,炎妙槐頓時鐵青了臉,咬牙游道:“她敢?”

“她一定敢,而且還一定會這麽做,她會以身涉險,以求先救出他們。”

如果他們夫妻風情恩愛,或許她還會向自個兒的夫君求救,偏偏那丫頭現在還弄不清自己的心緒,再加上心一急,這種蠢事少不得要做的。

要阻止她,唯一的法子就是先一步救出兩人,偏偏他們将人藏得隐密,一時,之間連炎海任也找不着。

既然找不着人,也安不了解慕真的心,那麽對她來說,便沒有任何事比得上江遠仙和雲斂裳的兩條性命還要重要。

所以只要有一點點的可能,她都會不惜所有的換回他們倆的命。

缪成載忍不住對氣怒不已的炎妙槐投去同情的一瞥。

眼看着就要成就好事,偏生好事多磨,這下子只怕炎妙槐真要頭疼了。

安安靜靜的一清早,解慕真便好整以暇地将畫器給仔仔細細地攤在炎妙槐常用的書案之上。

她是趁他熟睡後溜出來的,依她估計,約莫至遲再過一刻鐘,他就會尋到書房來找人。

這幾日,他似是憂心什麽,夜夜都纏抱着她才肯睡。

每每她一有動靜,他那雙幽眸就會睜得比銅鈴還大,害得她幾次想溜都不成。

今兒個,他只怕是真的累壞了,才讓她有機會掙脫,一個人溜到書房裏,尋出了當初她想為他招妾時,讓人給他畫的仕女圖。

其實,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麽。

他怕她為了斂裳和遠仙哥,動了離開的念頭。

對于他的心意,她不是不知曉,她更知道這幾日為了這事,他日裏忙得焦頭爛額,夜裏也寝不能安。

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如果她沒有因為好友的性命受制于人,她知道她絕對會再次鼓起勇氣,嘗試一回,可偏偏何家母女心思歹毒,好友的性命危在旦夕,她也只有先想法子救回他們再做打算。

如若這事能順利解決,往後……

他與她之間可還有往後?

冷不防地,她的臉上浮現了一抹苦澀的笑容,憶及那日何夫人那誓在必得的嘴臉,她的心便不自覺往下沉去。

如果明裏來,炎家自然鬥得過何家,可何家這陰險的一招,卻讓他們徒然受制,若不想個法子讓她們松下心防,只怕真要賠上好友的兩條命了。

“別這麽笑,我不喜歡。”她的苦笑落入了另一雙深幽的眸中,立時惹來了一番心疼的低斥。

擡眼,望向一如她所猜想般出現炎妙槐,一抹盈盈的笑意,立時拂去了方才那抹感傷太多的笑容。

“你起身了!”

“天這麽冷,誰讓你在這時候出門的。”他嘴裏不悅的叨念着,可雙手卻連忙褪下自己身上的大氅,蓋上了她的肩頭。

“睡不着。”心裏記挂着的是兩個對她很重要的人,如今他們生死未明,她又怎能安枕甜睡。

“睡不着也得躺着歇息啊!”

“瞧瞧這書,其實裏頭的人兒長得真的很不錯。”解慕真凝着畫像裏,何風月倚亭望梅的豐姿,淡淡的說。

“那又如何,人美心不美!”

炎妙槐不只沒興致看上一眼,語氣更是森冷。

因為他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麽,所以傾身便是一記充滿掠奪與懲罰的熱吻,甚至不顧她的皮薄肉嫩,生生地将她的唇給吻腫了。

這是一記警告,要她知道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

對于他的意圖,她心知肚明,即使明知自己說的話必會引起他的勃然大怒,可……能不說嗎?

“娶她吧!”她還是說了。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掐死你。”生氣地橫瞪她一眼,已經警告她不能說了,沒想到她竟然還是說了。

“我知道。”迎着他那充滿憤怒的眼光,解慕真颔首點頭,光瞧他那像是着了火的目光,她便知道此時此刻,他的胸臆之中翻騰着的是怎樣的憤怒。

不是不在意,只是不能在意。

“既然知道,那就不要再說了,該做的事兒我會去做,餘下的事你別管。”

明知以她的性子不可能,卻仍忍不住告誠,生怕她做了什麽讓彼此遺憾的決定。

避開了他帶着警告的眼神,她牙一咬,繼續說道:“其實風月妹妹着實很美,又出身大家,也算得上是一個很好的妾室人選。”

她知道自己的話聽起來言不由衷,可這卻是她唯一的法子。

對她來說,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但對炎妙槐來說只怕不是。

“美則美矣,心如蛇蠍。”

他不悅的冷哼,利眸之中風雲已起,狂怒燒去了眼底的柔情。

“你就娶了她吧!”

只有這樣才能稍稍卸了何家母女的心防,像她們那樣的人,一旦松了心防,便會露出讓人可以利用的破綻。

手心兒真的很癢,他怒瞪着她白皙纖細的頸項,恨不得能一把拖上去。

這女人像是吃定他舍不得傷害她,不怕死的說個不停。

就算明知她只是想搞好友們求得一線生機,他還是氣怒得牙根發癢。

“如果我不呢?”

“這幾日,我相信你已傾盡了衆人之力,卻仍找不到他們的下落,我不敢想若是長久下去,斂裳他們可還有活命的機會。”時間不等人呵!

若不快點做些什麽,只怕到時就算找到了人,也只是兩具冰冷的屍體了。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牙根一咬,青蔥兒般的纖手微微地抖着,伸入懷,中拿出一封信。

“這兒有份休書,你簽了它。”有了這紙休書,便能再為好友們多換得幾日的生機。

“你……”炎妙槐簡直氣壞了。

怒氣一揚,他驀地伸手,揮去了桌上那幅仕女圖,連帶将桌上的東西掃落地。

她竟然還準備了休書,是鐵了心要離開他嗎?

“你執意要這麽做?”

“是。”

他怒極,一把搶過了那封休書,在她眼前撕了個粉碎。

“撕了無益,我寫了很多。”似是早料到盛怒的他會有這樣的舉動,于是她又拿出了一張,這回,她親自撕開封口,将裏頭的休書攤在他的眼前。

餘妻解氏善妒而不事,尊親……

冷眼掃了一句,炎妙槐便伸手扯過那封休書,只是這一回他沒撕,将之攤上了桌,取來還殘存在桌上的毫筆,利落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還摁上了手印。

完成後,他細細地将那封休書折好,遞至她的眼前。

“你要的,我會給你。”一轉眼,原本極怒的心緒已然平靜。

波瀾不興的臉色倒教解慕真的心驚了下,卻只能無言地望看着他,顫巍巍地伸手接過。

在握住休書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該是釋然的,畢竟一切都順着她心中所想,偏偏卻是這般的心痛難耐。

不在乎嗎?

她以為自己能夠很坦然的面對這一切,可是等真的發生了,她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自己騙自己。

“如你所願!”

微微一揚唇,炎妙槐那張俊逸的臉上布滿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冷笑,望着她的眸中再也找不出一絲絲的眷戀與挂念。

不能再多瞧一眼,解慕真急急回身,可卻因為逃離得太過急切,差點見絆了自己。

“不用這般的迫不及待,我已經給你休書了,不是嗎?”

他的冷言冷言宛若鬼魅般追了上來,逼得她只能盡快穩住身子,匆匆離去。

即使非她所願,可這回只怕是真傷了兩人之間的情分了吧!

這點從他面色陰寒,且毫不猶豫地給了她休書,便可以瞧得出來。

雖然一切都是她起的頭,可是心裏的疼啊,就像被萬箭穿刺。

劇疼的心不斷地喧嚣着要她回身,再瞧他那俊逸無比的臉龐一眼,可是她不敢,她怕只要再瞧一眼,她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便要動搖。

所以她只能拔足狂奔,任由顆顆珠淚飄散在竄動的風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