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雙生(八)
到了圖書館的停車場,沈鋒撥了喬羽的手機。
“喬羽,我到了。”
“好的,我馬上就來。”
接到聯絡的喬羽不一會兒就下來了。他一路小跑,四處張望,好在沈鋒那輛破舊的小皮卡還是相當引人注意的,喬羽立刻就找到了他的車。
沈鋒看着喬羽向自己這邊走,就趕緊下車,将另一邊的門打開。
“抱歉,讓你等了這麽久。”沈鋒将堆在座位旁邊的一些雜物扔到腳下,讓喬羽上車。他突然發現車座位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了些泥土的碎塊,沈鋒一時間也找不到抹布,幹脆用衣袖把那些泥土撣去。
“你不需要道歉,我看書也看得很開心。”喬羽倒是不以為意,完全不嫌髒,直接就坐了上去。
“比和我在一起還要開心嗎?”沈鋒突然有些嫉妒那些書,可以被喬羽抱在手裏,一頁一頁地認真翻閱。
喬羽抿着嘴笑,歪着腦袋看了沈鋒一眼,那模樣看得沈鋒心癢癢的,像是有一把小小的羽扇在撓着他。
“傻瓜。”喬羽慢慢地靠近沈鋒,雙手捧住沈鋒的下颚,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個很輕的吻。
輕得也像羽毛拂過似的,似有若無,沈鋒的心還有唇同時被這樣聊騷着,哪裏還受得了,他的用力攬住喬羽的肩膀,企圖把他拉得更近,那力道恨不得将喬羽和自己揉搓成一團,合二為一。
清淺的吻逐漸加深,暧昧的情緒在有情人之間婉轉流動。
“這裏不能随便停車!”一聲暴喝,打斷了意亂情迷的兩人。
沈鋒和喬羽趕緊分開,喬羽臉紅得幾乎要滴血,他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沈鋒看向車窗外,一個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人橫眉瞪眼地站在他的車旁。
“好的,我們馬上就走。”圖書館前面也确實不是親熱的好地方,沈鋒看了一眼恨不得把頭埋進土裏的喬羽,忍不住邊啓動車邊大笑起來。
“笑什麽啊,還不快走。”喬羽斜了沈鋒一眼,似是責怪似是嬌嗔,那可愛的表情像是蜜一般讓沈鋒覺得從心底到全身都甜的幾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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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走了,大科學家。”沈鋒唇角含笑,一踩油門,車飛快地駛離了圖書館的停車場。
車窗開了一條細縫,風的聲音從耳邊掠過,甜美的桂花香氣從開了的那條鋒裏鑽了進來。香氣在狹窄的車廂裏萦繞不散。
從來沒有在意過的美妙香氣,去年前年大前年,所有的十月大約都是會有香氣的,但在此時此刻卻像是突然出現在沈鋒的意識中,飄散開來。
“真香啊……”沈鋒打破靜谧暧昧的氣氛說了一句話。
“嗯……”喬羽點頭應和,他縮了縮鼻子,輕嗅那桂花的香氣。圖書館這條路直接就叫博物館路,路邊的綠植裝飾和別的路有所不同,桂樹相當的多。
“我想到了席慕蓉的那首月桂樹的願望,有誰在月光下變成桂樹,可以逃過夜夜的思念。”沈鋒大約想表示自己也是有文化的人,開始談起許久以前看過的詩。
喬羽聽沈鋒說完,忍不住又笑了。
“你還看詩呢……”
“怎麽了,男人不能看詩嗎?”
“這是一首悲傷的詩吧,而且裏面的桂樹是月桂樹,不是外面那些金木犀。”喬羽看向車窗外,路燈已經亮起,在路邊的金桂樹上撒上一層淺蜂蜜色的光輝。
“悲傷的詩?”沈鋒有些疑惑,他只是覺得挺好聽的,并沒有深究裏面的含義。
“希臘神話裏,達芙妮為了躲避阿波羅的求愛,祈求父親将她變成了一棵月桂樹。”
“為了躲避不愛的人,甚至願意變成一棵樹,真是奇怪。”
“愛還有不愛都是來自于心,不愛的話,對方做什麽都是錯的,殷勤是折磨,糾纏是痛苦,甚至對方的話語,對方的長相,聽到的看到的都是厭惡。”
“不愛的話,都是錯嗎?”沈鋒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張揚,他一個人躲在外面居住,不回家,獨自忍受痛苦折磨,是不是因為察覺到自己不被所愛,所以不敢和任何人傾訴。那個女人對于張揚究竟是怎麽想的。
“喬羽,今天我去打掃張揚的房間,委托人,就是他的繼父,說要把張揚所有的東西都扔掉,什麽都不留下。”沈鋒開着車,已經快要到事務所了,他将車停在了車庫的門口,車在關閉電源的那一瞬間,發出呼嘯聲然後逐漸減弱,“我把他的相冊留下了,我想要自己留着。”
“你想要留下的話,就留下吧,你可以記住,曾經有人和你一起存在過這個世界,和你一起開始呼吸這個世界的空氣,和你靠得很近。他是你的兄弟,你應該記住他。”
“謝謝你,喬羽,如果沒有你……”
“沒有我,你還是會好好地活着,我喜歡你,但是沒有你,我還是會好好的活着。只是,如果沒有你,我的世界不會有色彩,不會有香氣,沈鋒,我們可以一起去發現更多的,在一起的美好。”喬羽認真地看着沈鋒,明明只見過幾面而已,卻像是認識了很久,一點都不感覺陌生。
“……你今天……可以留下來嗎?”沈鋒紅着臉垂着頭,他看向外面,還好天都黑了,看不出他的神色,半晌才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倒是很想留下,不過明天一早我還有課,”喬羽靠近了沈鋒的耳邊,呼吸的熱氣熏得沈鋒的耳朵都開始發熱,“等到周末應該可以。”
“嗯,我們先去吃飯吧,太晚了,你肯定餓了。”打開車門,沈鋒感覺岔開話題,他感覺自己臉更熱了。
“就吃點容易做的好了,不要到外面去吃了。”喬羽如此建議。
于是沈鋒和喬羽就在事務所裏下了兩碗陽春面。
“你要加蒜嗎?”沈鋒在廚房開始動手,幸好簡單的面條他還是會的。
“加一點。”喬羽答道。
吃完之後,喬羽搶着将碗還有鍋給刷了。
“你難得來一次,竟然還讓你洗碗。”沈鋒嘟嘟囔囔地道。
“以後說不定會經常來,到時候你洗碗好了。”喬羽轉頭看向沈鋒,狡黠一笑。
沈鋒面上一熱,想要說些什麽,又說不出,只是吶吶地看向喬羽正在洗碗的背影,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覺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的眼圈又開始發熱了。
然而只是一瞬間,下一刻,他的心情又變涼了。他看到喬羽的旁邊站着一個穿着白裙子長發女人,臉色慘白,明明沒有風,裙擺還飄飄忽忽的。
“喬羽!”沈鋒一把拽過喬羽,他手上檸檬味洗潔精的泡沫在空中劃開一條弧線,越過那個站着的白裙子女人落在了粗糙的仿石地磚上,變成一團圓形的白沫。
“沈鋒,怎麽了?”喬羽還有些懵,他不知所措地任由沈鋒抱住他,“我手上髒……”
“那邊,”沈鋒伸手指向洗碗池的方向,他心有餘悸,因為那個白裙女人還幽幽地站着,看上去可怖極了,“有一個女人,穿着白裙子。”
喬羽驚訝地看向洗碗池,他什麽也沒有看到。
“你等我一下。”喬羽掙脫開沈鋒,他從靠近的辦公桌上抽了張紙巾,擦幹淨手,然後将眼鏡拿了下來。
他也看到了那個的頭發長長,白裙飄飄的女人。女人高得有些離奇,白色的連身洋裝式樣的連衣裙,肩膀部分有些寬闊,她穿着一雙粉紅色的高跟鞋,頭低着,看不清楚樣貌。
喬羽慢慢地靠近女人。
“喬羽!”沈鋒拉住他,不想讓他離那個奇怪的女人太近。
“沒事,我感覺她并沒有傷害我的意思,她應該只是想和我說話。”喬羽将手放在沈鋒的手上,示意他松開。沈鋒猶豫許久之後,才勉強松開。
“我和你一起過去。”沈鋒還是有些擔心。
喬羽點點頭,兩人靠近了那白裙女人。喬羽試着和他溝通,沈鋒明明靠得很近,然而喬羽說話的聲音像是被過濾器濾過似的,根本聽不清楚分毫。
沈鋒只看到女人擡起了頭,她濃妝豔抹的臉上看不清面目,臉白得吓人,唇紅得可怕,沈鋒唰地背過臉去,心裏默默地對喬羽說着對不起,他還是不喜歡這些鬼。
過了大約十多分鐘,喬羽才轉過身,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女人又看向沈鋒,随後才下定決心似的,開口詢問。
“沈鋒,他是跟着你回來的,他說之前見過你一次。”
“見過我?”沈鋒回憶了半晌,才想起好像之前第一次去那邊打掃的時候,是遇到過一個穿白裙子的女人,難道就是這個女人,她為什麽跟着回來了,難道……
“這女人是張揚的女朋友,她有什麽話或者有什麽未了的心願?不會是張揚殺了他女朋友然後自殺的吧?”沈鋒的腦洞一下子打開了,朝着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他已經腦補了一出狗血情殺法制節目。
“沈鋒,你仔細看看他的臉。”喬羽沉默片刻後,說道。
看他的臉……沈鋒擡頭看向那個白裙女人,那個女人也正擡頭看向他,一人一鬼視線對上了,哀怨、凄涼、痛苦、不甘,各種複雜的情緒順着視線流入沈鋒的感官之中。
我擦,真可怕!沈鋒趕緊移開視線,那一眼都讓他覺得渾身寒毛直豎,冷汗津津。
“有沒有覺得很眼熟?”喬羽還在說着。
眼熟,當然眼熟,電影鬼片裏面的那些女鬼都長這種臉!沈鋒在心上人面前,絕對不肯承認自己被女鬼吓得冷汗直冒,那樣太掉價了。
“有,有點……”沈鋒伸手抹去額頭的汗,偷偷擦在衣襟上,希望喬羽沒有發現。
“他說他的名字叫做張揚。”喬羽的話語像是巨大的錘子,當着沈鋒的頭砸了過來。砸得他暈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
“張揚!?”那不是他那死去孿生兄弟的名字嗎,怎麽會是這個白裙子的女人。沈鋒渾身冰冷,像是被當頭淋了冰水般寒徹透骨。
對面的女人……或許應該說是男人,擡起頭,哀傷地望向沈鋒。他的眼神仿佛穿過千山萬水,生死隔閡,就那樣靜靜地望着沈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