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天之後, 徐嘉懿買了禮物回家,為他過去的一些不成熟的作為道歉, 然後祝他們百年好合, 言語之間完全把自己放在了一個外人的位置。

但要問他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他放不下,不會放下, 也不可能放得下。

徐嘉懿有顏有演技有背景, 又是年紀輕輕就拿了金鶴獎最佳男主角, 自此以後在影視業的發展可以說是如日中天,但盡管事業繁忙, 他也依然保持着每個月至少回家一次的頻率。

只是當那天把對他們的祝福說出口, 當看見靳良澤以一副主人的姿态攬着韓昀, 對他笑說謝謝的時候,徐嘉懿感覺自己整個人都空了一大半, 靈魂輕飄飄地離開了身體, 浮萍一般無所依靠。

這已經不是他的家了,韓昀也不再屬于他,連那個為了韓昀拿下的影帝都變得毫無意義。

有無人而又寂靜的深夜, 徐嘉懿甚至會想,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麽是值得他繼續活下去的了, 他不怕疼, 再疼的也已經受過來了,所以死又有多難?

可是當他想起每次回家時韓昀對他的笑,想起他用那番所謂的道歉和祝福換來的溫柔,徐嘉懿又很沒骨氣地舍不得去死, 自暴自棄地想着這樣也好,起碼還能看到他,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

可是他大部分時候都在工作,能見到韓昀的時間太少太少。徐嘉懿倒是想把工作推到一邊什麽也不管,但他又深深地知道絕對不能這樣做,此時要是再表露出對韓昀的任何一點其他心思,那麽前面的鋪墊就全都白費了。

而且有的時候,徐嘉懿覺得會演戲也不是什麽壞事,最起碼每次回家,看着韓昀和靳良澤親密地摟抱着甚至是親吻的時候,他已經能夠做到面不改色了。

更何況,靳良澤也不是時時都在。

他有時候會被靳老爺子叫回家吃飯,然後當晚就在祖宅住下。徐嘉懿非常關注他的動向,每到這時候就會推掉自己白天的工作稱病在家,然後用冷水也好冰塊也好,直到把自己折騰得發起高燒來,才在晚上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回到家。

他工作很忙,天南地北的跑,缺乏足夠的休息和睡眠,韓昀也清楚,所以生病也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

但這招并不能常用,所以徐嘉懿每次都會做到徹底回本,比如死皮賴臉地硬拉着韓昀不讓走,也不願去醫院。發燒到39度多是很痛苦的一件事,頭疼頭暈,渾身冒着虛汗,沒有一點力氣。韓昀理解他的小性子,也不好硬掙開他的手,只好與他和衣躺在一張床上休息。

退燒藥發作得很慢,徐嘉懿靜靜地躺着,等到韓昀的呼吸變得平緩悠長後才靜悄悄地挨近他,攬着他的腰将他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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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吻着韓昀,額頭,臉側,唇角,下巴;他摟着他,輕輕地撫過他細窄的腰身,精巧的鎖骨,細膩的頸側,然後扶住他的臉吻了上去,舌尖描繪着那片薄而軟的嘴唇,卻始終不敢探進去;他用手和唇羽毛般輕柔地一遍遍描摹着他的輪廓,直至天明。

也許他還該感謝靳良澤把韓昀照顧得那麽好,也許是改掉了熬夜的壞毛病,韓昀現在的睡眠狀态好了很多,否則換做以前這麽折騰他早就醒了。

五六點的時候,太陽升起,陽光透過窗簾照亮了卧室,韓昀對光線很敏感,他睫毛微顫,有醒來的跡象。

徐嘉懿一夜未睡,一雙眼睛盡是血絲,他松開韓昀,悄無聲息地退開,翻了個身作出熟睡的模樣。

對他來說,成熟有時候并不意味着拿得起放得下,而在于能夠用更加隐忍的手段去獲得自己想要的。

徐嘉懿安慰自己,他還年輕,他有的是時間,總能等得到靳良澤變心又或是死去的那一天。

可他沒想到的是,韓昀離開的那一天竟來得如此之快。

他得了胃癌。

這件事還是靳良澤告訴他的,徐嘉懿懵了很久,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一拳揍了上去,通紅着眼睛嘶聲吼道:“你說過你會照顧好他——靳良澤!我把他交給你,你他媽到底把心思花到哪裏去了——”

靳良澤滿面頹然,一聲不吭地受下了。他和韓昀相處的時間最多,直到今天才發現确實是他的失職。

韓昀嗜冰嗜辣,最喜歡吃完辣的東西後再吃個冰淇淋,明明經常胃疼胃脹卻還是怎麽也改不掉這毛病,所以靳良澤格外留心他的飲食和身體狀況。平時韓昀偶爾有個頭疼腦熱,想着是藥三分毒不想看醫生吃藥,忍忍就過了,每次也都是他第一個發現不對,然後拿藥油來給他按摩緩解。

可誰也沒想到,胃癌這麽嚴重的病,他卻是直到今天偶然間看到韓昀的體檢報告單才發現。

韓昀躺在病床上玩手機,不一會兒兩人就走了進來,他擡起頭,看見靳良澤右臉頰青了一小塊,不由把目光看向徐嘉懿。

徐嘉懿還沒開口,靳良澤就說道:“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摔的。”

“……”韓昀翻了個白眼,卻也沒戳破,只說,“你可真行,又不是爬山,平地都能摔成這樣。”

其實他還有些小小的心虛,這什麽莫須有的胃癌自然是金團子安排的,只是作為一個離開的借口而已,他根本沒有胃癌患者該有的反應,所以靳良澤才會什麽也看不出來。而那體檢報告單則是韓昀主動讓靳良澤看到的,畢竟總不好一句話不說地就走了,還是告個別比較好。

靳良澤笑,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臉,輕聲說:“別管我了,你自己休息好再說吧。再一個多星期就要動手術,一定要好好休養,手術完了我給你做好吃的。”

韓昀也跟着笑笑,安靜地垂下頭不再說話。

他在心裏嘆氣:可是等手術完,你怕是就見不到我了。

徐嘉懿趕到醫院之前綜藝剛錄到一半,靳良澤的電話是經紀人接的,他見事态嚴重,要是私自瞞下來估計徐嘉懿能給他booshakaka炸成焦炭,于是在中場休息的時候半點不敢耽擱地轉告了。這小祖宗不負衆望,直接當場跑路,連理由都懶得找就風風火火地就跳下了舞臺,一路狂飙趕到醫院,只剩下經紀人苦哈哈地給他收拾爛攤子。

徐嘉懿打算把後面的安排全都推了,直到韓昀病好出院,經紀人一聽差點沒給他當場跪下,痛哭流涕地抱腿叫爸爸。

“小祖宗!你知不知道這毀約得賠多少錢!”

徐嘉懿聲音平靜:“放心,數目過億我都賠得起。”之前用公司股份抵片酬的法子還是韓昀幫他想出來的,果然是賺錢的好手段。

經紀人:“……”

他苦苦掙紮:“小懿,你的名聲經不起這樣耗,陳導那部片子是我好不容易争取來的,你說——”

“王哥說實話,我走到這一步全是為了他,這你也是知道的。他要是不在了,什麽影帝什麽名氣都是空談,我不在乎,誰愛拿誰拿去。”

徐嘉懿态度強硬,經紀人只能妥協,于是後續幾天都是靳良澤和他輪番照顧韓昀,兩人日夜颠倒地陪床。

晚上的時候陪床的大多是靳良澤,伺候着韓昀換衣洗澡洗漱,然後和他一起睡覺。

兩人睡前經常會聊一會兒天,靳良澤把他抱在懷裏,下巴抵在他頭頂,低聲說:“阿昀,我最近總在做夢。”

“嗯?”

“夢到我和你……你還是你,可我卻仿佛不是我。”

韓昀打了個哈欠,他沒有多想,正要敷衍過去,卻忽然想到了什麽,悚然一驚:“什、什麽叫你不是你,我還是我?”

“就是,我好像成了別人,以別人的身份和名字和你在一起。”靳良澤說,随後又搖頭笑笑,“算了,只是夢而已,睡吧,很晚了。”

韓昀追問:“你夢到什麽了?”

靳良澤想了想,說:“沒什麽特別的,就是很平常的生活,和我們現在一樣。唔……”他似乎想起什麽來,笑了,“要說特別的,倒也有,我夢到你有時候會變成一只貓。一只布偶貓,藍眼睛,毛絨絨的,非常可愛。”他湊近韓昀,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和你本人一樣可愛。”

韓昀:“……”

他懵了,金團子也懵了。

金團子磕磕絆絆地說:【不不不,不不、不——不可能啊!】

韓昀垂眸,看着靳良澤脖子上戴着的一條黑繩,那上面墜了個木頭墜子。他在前兩個世界也見到過這東西,一模一樣的,後來覺得有些膈應就把自己的摘了下來,結果這次也……

他問:“你有戴項鏈的習慣?”

“這個麽?”靳良澤擡手摸了摸木頭墜子,“我小時候身體不好,五歲之前就進了十幾二十次醫院,看了很多醫生都沒有好轉,最後有個道士模樣的人上門來給了父親一條這個東西,說是我随身帶着就能平安活下來。父親本來是不信的,可最後也是被逼得沒辦法,只好試一試,結果你也看到了,我健健康康地活到了現在。”

“而且,”他笑了笑,“我還挺喜歡的,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合眼緣。上學的時候很多人嘲笑我一個男孩兒卻戴這些女孩子的玩意兒,但我也沒有摘,一直戴着。”

韓昀若有所思:“這樣啊……”

韓昀的胃切除手術安排在三天後的下午,當天早上靳良澤就急匆匆地趕去醫院和晚上陪護的徐嘉懿換班,想着醫院的飯食韓昀吃了那麽久也該膩了,就在停車後又走到附近的早餐店打包了一份面線糊,結果等着紅燈過馬路的時候卻被一個老态龍鐘、穿着一身黑衣的老太太給拉住了手臂,枯瘦的手臂幹柴一般瘦弱,卻鉗子一樣地将他拉住,有力得很。

靳良澤有些不耐,但礙于對方年老,便忍住火氣禮貌地問道:“您是需要幫助嗎?”

黑衣老太太搖頭:“不,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

靳良澤聽得一頭霧水,但紅燈還亮着,他也沒法走,只好從錢包裏抽了張100的紙幣給她,說:“不好意思,我趕時間要去醫院,這些錢您可以買點吃的,或是當做回家的路費。”

黑衣老太太不接,她說:“我不要錢,我就是要和你說幾句話。”

她說話不緊不慢,紅燈也奇怪地一直不變綠,靳良澤徹底沒了脾氣,只好說:“您想說什麽?”

黑衣老太太說:“我想說,你不要急,你會和愛人在一起的,不管有什麽磨難,生死也好,病痛也好,你們總會一直在一起。”

他話一說完,紅燈馬上轉綠,稀稀拉拉的行人走動了起來,靳良澤掙開她的手,說了句‘承您吉言’後就走開了。

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是韓昀和下午的手術,沒心思多想。老太太望着他的背影,笑着搖了搖頭。

下午五點,韓昀進手術室,靳良澤和徐嘉懿在門外等着。

手術做了很久,久到靳良澤整個人都開始出汗,手腳有些發抖,他忍不住站起來,在等候區裏來回踱步。

六個多小時後,韓昀做完手術被推出來,轉入病房。靳良澤大汗淋漓,緊張得臉色煞白,看着比手術患者還要凄慘。

主刀醫師說:“靳先生,手術進行得很成功,請您放心。”

胃癌的手術風險大多出現在術後,比如傷口感染和術後并發症等,所以靳良澤格外小心,連閉眼都不敢,一動不動地盯着生命體征的監控儀看。

到了半夜,過低的脈搏和血壓使得儀器烏拉拉叫起來,靳良澤一驚,猛地站起身,醫生護士魚貫而入,将韓昀再次送進手術室。

這一進去就是三小時,靳良澤死死盯着亮着的‘手術中’三個字,手腳冰涼。

淩晨四點半,手術結束,戴着口罩主刀醫生推門走了出來。

他戴着口罩,靳良澤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卻能從他躲閃的眼神裏知道一些不好的訊息。

心髒重重往下一墜。

“靳先生,非常抱歉,我們盡力了,請您節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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