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小屋裏住的人不多, 撇開沈暄和這個撿回來的病人不算,也就只有師父的徒弟陸青時, 一名叫做韓一的小童和韓昀自己而已。

習慣了現代生活的韓昀乍一來到要啥沒啥的古代還有些不習慣, 吃完晚飯就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他苦惱地揉揉額頭,天空倒是幹淨得很, 難道要爬屋頂上看星星?

正想着, 陸青時拿着盆水和毛巾走了過來, 說:“阿昀,那位公子該換藥了, 要你去還是我去?”

“我來吧。”韓昀接過水。

房間裏, 沈暄和正倚在床邊看書, 是韓昀拿給他的,有醫書也有一些游記, 書頁被保護得很好, 于是沈暄和也整齊而小心地捏着,注意不要弄皺了。

韓昀将水盆放在床頭邊的木櫃子上,沈暄和偏頭望着他笑:“是該換藥了?”

“嗯。”

沈暄和翻了下手裏的書, 說:“我看韓公子似乎有許多游記,山上雖然環境清幽, 但到底寂寞了些, 不知道有沒有下山去過?”

“偶爾。”韓昀說,拿了個托盤走到藥櫃前翻找,“曾和師父下山看診過,但次數不多。”憑着記憶, 他拿出幾個小瓷瓶和紗布。

“如果……”沈暄和在他身後輕聲說,“如果,有一天,在下邀韓公子一同下山游玩,不知道您是否會答應?”

韓昀捧着托盤回身,正對上沈暄和笑意盈盈的鳳眸,君子端方,溫潤如玉,便是蒼白的面色和身上一圈圈纏着的紗布也難損他的姿容。

不過……一個要企圖謀朝篡位的人擺出這幅樣子,是還嫌別人看不出來他心懷鬼胎麽?

韓昀動了動嘴唇,而後垂下眼,一言不發地走回床邊。

他擡手去解纏在沈暄和腰間的紗布,他受傷頗重,背後被人砍了一刀,整個人又被一柄類似長劍之類的兵器刺了個對穿,說實話,韓昀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這樣一身的傷在沒有現代醫療的情況下竟然還活得下來,也算是奇跡了。

“韓公子,”沈暄和捉住他的手,他手掌寬大,掌心略顯粗糙,顯然是練過的,和他比起來韓昀的手就顯得纖瘦多了,被他虛虛地攏在手裏,“你還沒回答我的話。”他聲音依舊溫柔,卻又有着不容拒絕的強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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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昀擡眼看他,将手抽出來,面色不改地繼續解着紗布,淡淡道:“或許吧。”

把紗布拆完,韓昀又起身走到水盆邊将布巾沾濕後擰起來,一邊說:“叫我韓昀。”

這什麽公子的,真是聽着就讓人起雞皮疙瘩。

沈暄和一怔,而後便笑了,說:“好,韓昀。”頓了頓,又說,“我叫沈暄和。”

韓昀因為金團子的關系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所以也就沒有刻意問,說話時也是平鋪直敘,倒真是一次都沒叫過他。

“暄和。”

清淡的嗓音伴着布巾上水珠滴落進盆裏的細微聲響,微涼的輕風從窗縫中溜進來,撩起他耳側的碎發。韓昀心裏暗道一聲長發就是麻煩,一邊把糊到臉上的頭發撥開,走過去給沈暄和将傷口周圍凝結起來的藥粉的血污擦幹淨。

沈暄和忽然伸手,微微屈起手指在他臉頰上抹了一下。

韓昀擡頭看他。

沈暄和笑笑,說:“有水珠。”

哦。

韓昀忽然覺得自己老了,對于沈暄和的心思他甚至懶得再去猜——更何況,在經歷這麽多個世界之後其實也并不難猜。他忽然有些懷念起那張熟悉的臉,也不知是哪兒來的自信和篤定,韓昀總覺得那人不會害他,不管他是誰,只要還是“他”,就可以放心地在他身邊。

沈暄和的傷勢雖重,但他自身體質不錯,休養個三四天就可以下床走動了。

古代雖然沒有現代醫療的優勢,但自有其獨到之處,沈暄和身上那幾道傷愈合得很快,用不了幾天,他已經能幫在藥園裏侍弄草藥的韓昀端水了。

至于侍弄花草——韓昀表示他也很絕望,把一個習慣了手機和f的現代人擱古代來簡直是滅頂之災,韓昀對醫術沒什麽興趣,看看游記之類的雜書倒還可以,除此以外的,打發時間的業餘活動就是擺弄這些花花草草喂喂小動物了。

于是沈暄和拿着水壺過去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韓昀蹲在地上扒着土,兩只兔子翕動着三瓣嘴趴在旁邊,半點不怕生,一只大些的甚至主動着蹦跳過去踩在韓昀的袍角上。

韓昀回過身把兔子抱起來放到腿上,捏捏它的耳朵尖。

沈暄和手裏拿着水壺站在原地,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當然,住在山上也有山上的壞處,畢竟毛絨絨的小東西可不止兔子這類萌物。

這天晚上,韓昀換藥完,把瓶瓶罐罐都收回櫃子裏,結果合上櫃門時卻看見一只腹部肥碩的蜘蛛猛地從櫃子後竄了出來,吓得他渾身寒毛炸起,連連後退了幾步,正撞在沈暄和身上。

沈暄和剛纏上新的紗布,身上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件外衣,韓昀幾乎是靠在他懷裏的,而當事人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如臨大敵般地死瞪着那只蜘蛛,渾身僵直。

沈暄和頓覺好笑,他把韓昀虛虛地摟住,帶着他後退幾步,說道:“是蜘蛛。”

“……廢話,我知道是蜘蛛!”

韓昀翻了個白眼,他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南方會啪啪啪起飛和滑翔的大黑蟑螂和毛絨絨的蜘蛛,一見這倆東西就走不動道,忍住不尖叫已經是他最大的風度了。

“小蟲子而已。”

沈暄和和顏悅色地說,從腰間摸出一把短而利的匕首,手腕一甩便以巧力擲了過去。

刀尖正中蜘蛛腹部,甚至還陷入了牆壁幾寸,韓昀幾乎能聽見那鼓鼓囊囊的肚子汁水四濺地噗嗤一響。

我靠。

韓昀臉色鐵青地轉過身,這才發現他和沈暄和之間極近的距離,不由得一愣,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卻又在想到身後的那塊牆壁上有什麽時硬生生止住了。

沈暄和維持着将他圈在懷裏的姿勢,韓昀貫穿的白衣換做了藏青色的長衫,暗沉的深色越發襯得他肌膚如玉,一截細白的頸子從衣領探出,沈暄和的視線便忍不住順着脖頸的弧線往裏鑽去。

就在這時候,卻冷不丁被韓昀推了一把。

沈暄和一時不察,愣是被推得踉跄着後退一步。

韓昀看也不看他,一聲不吭地略過他往外走去。

沈暄和往外望了望,将衣服穿好,拿了件披風也跟了出去。

現在是秋天了,風不大,但是夠涼,尤其是晚上,那風就像是能往骨頭縫裏鑽一樣寒冷銳利。

沈暄和快走幾步趕上韓昀,展開披風給他披上。

韓昀回身看他,說:“你傷好得差不多了。”

“嗯。”沈暄和低低應了一聲,然後笑了,“你在趕我走麽,和陸公子一樣?”

陸青時和韓昀不一樣,他在外待過,王爺名諱不雖說如雷貫耳,但稍加打聽還是很容易就能知道的。

他們隐居雪峰山,陸青時不願沈暄和的身份帶來麻煩,在沈暄和能夠下床走動後就暗示過兩三次他該走了——就算自己沒法下山,讓他代為聯系王府的下屬也是可以的。

韓昀收回眼神,又轉過身慢吞吞地往前走。

“想走便走。”

“那想留下,就能留下麽?”

沈暄和沒有等來回答,于是他又說:“也許,我們可以一同下山去走走轉轉,你說呢?”

韓昀說:“下山?哪裏?”

原身只和師父下山看診過幾次,對雪峰山以外的認知很有限,地方都搞不清楚。

“京城。”

韓昀動作一頓,“你家在那裏?”

“算是吧。”沈暄和說,“那是個很繁華的地方,你會喜歡的。”

“你要帶我去你家?”

“嗯,”沈暄和說,低垂着的眉眼溫和清俊,“有何不可?”

韓昀攏了攏披風,其實他是想去的,本來古代就無聊,再在山上悶個幾年非得悶出病來不可。

“阿昀,不知道你可曾婚配?”

沈暄和忽然問。

韓昀奇怪地瞄了他一眼,說:“不曾。”頓了頓,卻是笑了,一雙溫柔的桃花眼承載着皎潔月色,明麗無邊,“怎麽,你要給我介紹京城的小姐?”

“不是。”沈暄和搖頭,伸手将他被風吹亂的頭發別到而後,說,“京城的小姐們兇猛如虎,我只是擔心,阿昀會被別人搶走。”

韓昀挑眉,被他的用詞逗笑了,“你胡說,什麽兇猛如虎,怎麽可能。”

雖然他是彎的,但對如花似玉、弱柳扶風的姑娘們,韓昀還是很有憐香惜玉之心的。

“真的。”沈暄和嘆氣,狀似惆悵,“阿昀,你若是走在街上,肯定會被姑娘們丢的香囊淹沒。”

韓昀反問:“你呢,也沒少收香囊吧?”

沈暄和說:“沒有,從來沒有。”

韓昀不信,只聽沈暄和又說:“我平日裏不怎麽出門,而且……你不知道,在見過一個人之後,我就決定以後只收他的東西。”

說這話時,沈暄和專注地望着他,他有一雙好看的鳳目,內勾外翹,瞳仁漆黑,眯眼時略顯淩厲,放松時便是柔和的姿态,十分有神。

沈暄和就這麽看着他,不等韓昀說話,他又伸手去碰他系在腰間的玉佩,抓起來輕輕握在手裏,說:“我看這玉佩很不錯,阿昀不若将其贈與我,如何?”

他笑着,笑容似乎是沈暄和常有的表情,逢人便笑,看似十分平和好相處。

韓昀望着他的笑臉,卻只是想着,這人倒是挺會撩。

而且,想把他往山下拐的意圖也十分明顯。

韓昀抿唇,露出一個弧度極淺的笑,然後将玉佩拆下來。

“好。”

隔天,陸青時便眼尖地發現韓昀的玉佩跑沈暄和那裏去了,當時便眼睛瞪得抖快要脫了框,好歹忍住了拔劍的沖動,尋了個沒人的時候把韓昀拉到一邊。

“你的玉佩怎麽會在他那裏?”

“他想要,我就給了。”

“你就——你知不知道男子送玉佩是什麽意思?”

韓昀一撩眼皮,“送給心上人的東西?”

“……”陸青時一哽,“那你還——”

“沒關系,反正我不是那個意思。”

陸青時憤憤不平地閉上嘴,結果卻又聽韓昀說:“過些日子,我可能和沈暄和一起下山。”

又是一顆重磅□□,陸青時險些沒背過氣去,一想到師父的寶貝徒弟就要被大尾巴狼拐走了,陸青時又是慌又是怒,吭哧了半天卻只憋出一句:“你知道沈暄和是什麽人嗎?”

“嗯?”

“他是王爺!”

“哦……”韓昀懶散地應了一聲,“挺好的,起碼跟他下山不用挨餓。”

“……”

陸青時一副天要塌下來了的樣子讓韓昀忍不住笑,說:“就是去京城玩一玩,沒什麽的。”

陸青時依舊緊張:“我和你一起去。”

“你走了誰看家?”

“韓一。”

韓昀挑眉:“你确定?留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一個人待在山上?”

“可讓你一個人和沈暄和去京城,我就能放心?”

“師兄,我已經二十四歲了,放普通人家裏已經可以做父親了。”

陸青時說不過韓昀,最終只能同意,但随後又交給韓昀一個木牌,叮囑他千萬不可以離身,如果惹上了麻煩,就拿着木牌到京城雲溪路最東邊的那家酒館,掌櫃的自然會幫他。

韓昀掂量了一下木牌,分量有些重,好像不完全是木質。他又舉起來對着陽光仔細照了照,發現木牌中間竟然有個泛着金光的夾層,原來是有一層金子,難怪這麽重。

陸青時已經轉身走了,韓昀看着他的背影,他總是穿深色的衣服,手上拿着劍,不管是劍上還是身上都沒有半點多餘的裝飾,樸素得很。

韓昀頓了頓,轉而将木牌了收起來,沒有系在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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