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長
“梆梆梆……”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似有若無的打更聲從宮闕深處悠悠傳來,為寂靜的夜色平添幾分詭谲凄清。
層層疊疊的宮室間燈火盡暗,唯有養心殿偏殿一燈如豆,光暈幽微。
燭火為徐平之蒼白失色的面容鍍上幾許暖紅,也同樣映照着肌膚上長針刺入處漫流的汩汩鮮血。
他整個人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地面上,素色單衣早已被血跡浸染,淩亂如白雪中嫣紅的落梅。這樣一來,一雙大睜的眼眸便顯得愈發黑白分明,極致的對比教人觸目驚心。
“小七,可知你哪裏不似他?”
梁帝的嗓音很是悅耳,聲線清朗,如玉擊冰,傳入他耳中卻顯得格外陰森詭異,很快勾起陣陣深入骨髓的恐懼。
徐平之自然不知曉梁帝口中的“他”是何許人也,但相處了這段時日,他頻頻聽說,也不難大致猜出,這個“他”與梁帝自幼分別不曾得見,更是在梁帝心中占有舉足輕重之位。
此前梁帝似乎曾用了某種手段将此人強行留在身邊,不久卻被他伺機脫逃,眼下梁帝心緒浮躁,想必也與“他”脫不了幹系。
他很聰明地沒有多言,唯恐惹得那人心中不忿,招致殺身之禍,只沉默着搖了搖頭。
幸而梁帝未嘗留意他神色,自顧自冷笑一聲,黯然說道:“那日不論朕如何行事,威逼利誘也好,婉言相勸也罷,甚至比這嚴峻甚多的刑罰也教他受了,皆無濟于事。他終究不願接受朕給予的諸般好處,眼神始終充滿輕視與嫌惡——”
“可這究竟是為何?他憑什麽?”
“朕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他算什麽,也敢悖逆我的心意!”
“哐當!”
随着語氣忽然變得暴烈,桌幾上珍貴的琉璃盞被梁帝拂袖掀翻在地,碎裂成百千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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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驟然暴怒勢如驚雷,零星器皿碎屑濺落在徐平之身畔,他卻大氣也不敢出,伏在原地動彈不得。
“還有那老匹夫……旁人見他光鮮雍容,又有誰地想得到,他背地裏所為的,盡是遭世人唾罵的肮髒之事!”
梁帝兀自憤恨難解,揚手一掌轟出,木制桌椅登時四分五裂。
“當初老匹夫逼死朕的母妃,将朕與收來的幼童一道玩弄,極盡污穢下作之手段……那時朕只想着,幸得他不在場,若日後共享榮華,朕便是為他多受些苦楚,又有何妨?”
徐平之神情微凝,料想他口中所謂“老匹夫”,應是指先皇梁衍帝。衍帝在位時一向深居簡出,對朝綱疏于管束,在位最後幾年更是一次也未上朝議事,也算是梁國混亂吏治的肇始者。
然而對于衍帝其人其事,旁人其實知之甚少,更不必說此時梁帝口中的驚人內幕了。
“老匹夫玩弄人的手段雖狠毒,卻也有限,待皇位到手,我便将各種新花樣教他嘗試了個遍……那時他的神情,便是現在想來,也着實令人回味快意。”
見梁帝的情緒似乎穩定了些,徐平之這才勉力支撐起身體,跪伏在地,請示道:“陛下,明日就是殿試考生報到之日了,是否需要小人提前布置?”
“暫時不必,近段時間着實折騰得厲害了些,距殿試開展還有好幾日光景,你先好生将養身體。”
淡淡的目光從他蒼白幹裂的唇上掠過,梁帝輕嗤一聲,語氣中飽含着某種難以名狀的興奮色彩:“那人今夜來訪,便是定下了萬全之策。屆時縱然有心人圖謀不軌,想來傾覆剿滅自然不在話下。”
“是……那位大能?”
徐平之暗自咋舌,腦海中随之浮現一道黑袍蒙面的身影。
自數年前梁帝與其往來開始,宮中就出現了數量衆多訓練有素的暗衛,以及殺傷力極強的奇形武械。近年來,國庫運作也以軍備擴張為重,周邊諸國人心惶惶,都知曉和平的表象被撕裂與否,只在梁國一念之間。
卻又有誰能想到,這一切禍端幕後的推手,竟與那所謂“覆滅豪強,兼濟天下”的組織脫不開幹系呢?
“你且不用在意這許多,倘若真有人賊心不死意圖生事,那人的勢力絕不會令其逃脫,”梁帝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衣袖,輕笑道,“只需牢記先前交代給你的任務,密切關注具有令鑒上所述特征之人便可。”
“遵命。”徐平之沉聲允諾,垂落身側的手掌不自覺地緊握,內心情緒翻覆不已,終究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試問黑暗将至的前夜,禍亂一觸即發,又有何人能獨善其身?
這一夜對于隐匿地底的玄霄閣而言,同樣不甚平靜。
牆壁上螢石光暈明滅,映照得淩珂面容森冷冰白,她身旁的裴殊同樣表情嚴峻,眼眸中神情複雜,仿佛正在進行着激烈的心理鬥争。
距離二人不遠處,玄霄閣議事大殿已被數十名情緒激昂的閣員占據,人聲鼎沸,被圍擁其中之人正是風塵仆仆歸來的陸吾與英招。
“陸吾、英招,你二人所言當真?要知道茲事體大,容不得半點差池!”
面對人群中一名資歷較老閣衆的鄭重發問,陸吾臉色慘淡,聲音發澀,語氣卻依舊堅定不移:
“我與英招方才所述若有半句虛言,縱使即刻令我二人死無葬身之地,也絕不會說半個不字!”
這番擲地有聲的話語一出,衆人的神色頓時陰沉下去。
英招不由長嘆口氣,輕撫陸吾顫抖的肩頭以示安慰,随後上前一步,運息将聲音遠遠送出:
“諸位同僚明鑒,近日來玄霄閣大肆擴張戰備、任務數量驟增,我們的利刃不再對準窮兇極惡之徒,反而成為官員鏟除異己的武器。這一切大家有目共睹,然而玄霄閣上層對我們的意見不聞不問,提出質疑者往往被調離下放,更多同僚甚至對此一無所知!”
“今夜若非我與陸吾發覺天吳行蹤詭異,這才铤而走險跟随其後,他與梁國勾結的內幕又怎會被揭發!若非親眼所見,即使是我自己也無從想象,曾經團結一致、心系天下的玄霄閣,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
“可那畢竟是天吳大人,他萬萬不可能做出對玄霄閣不利之事,此中是否有什麽誤會?”
“是否有可能,這只是玄霄閣拖延梁國暴行的緩兵之計?”
殿中仍有人不願置信,畢竟自盤古退出玄霄閣始,天吳作為閣中元老之一,幾乎包攬了日常決策大權。歷年來,他對玄霄閣的貢獻有目共睹,指控這樣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原本便屬冒大不韪之舉。
質疑聲與指責聲此起彼伏,殿中場面一度混亂非常。
随着争執愈發激烈,終究有人按捺不住,忿忿喝道:“事情真相尚無定論,在此處争辯有何意義?不若等天吳大人回返,我們與他當面對質,将心底懷疑問個明白,一切自然會塵埃落定。”
發言者正是風伯,他身為丹石部的首領,素來是閣中一言九鼎的角色。此話一出,場中的吵嚷聲立時安靜許多,原本态度激烈的衆人一時也舉棋不定,衆說紛纭之間,大有留待天吳回來再行定奪的意思。
陸吾心中忐忑,眼下也意識到拖延不決的巨大風險,忙不疊出言勸阻:
“風伯,您的良苦用心我們自然知曉。只是我與英招偷聽到的談話內容涉及梁**備多個方面,事關重大。倘若貿然與天吳對峙,他大可以不予承認,更有甚者,可能……”
“可能什麽?陸吾,你心中若有何疑窦,不如直接問我便是。”
陸吾話音未落,議事殿外便傳來一道沉穩男聲,蘊含着十足的真力送入,硬生生将他剩下的話音倒逼而回。
來者不是天吳,卻又是何人。
陸吾英招相視一剎,微微颔首,彼此心中都抱起了魚死網破之念。
風伯淡淡睨這二人一眼,面上雖不動聲色,心下卻已大致了然,索性輕咳一聲,面朝來人拱手道:
“見過天吳閣下,今夜衆人聚集在此,确實有一事不明。玄霄閣閣規有明确規定,閣衆不論何時須群策群力,坦誠相待,老朽只希望天吳大人能實言相告,這樣一來,也算踐行閣規,不知您意下如何?”
“呵,風伯說得哪裏的話,衆人若有疑惑,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天吳似乎并未對此有多少驚訝,好整以暇穿過人流,來到大殿北側,“今日這陣勢,究竟是為何?”
天吳的動作和行走路線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一旁裴殊卻霍然睜大了雙眼,雙眉緊蹙,滿面盡是不可置信之色。
淩珂全神貫注在殿中局勢之上,自然無暇顧及他的異常。只見不遠處風伯深深吸氣,雙目直直逼視着天吳,逐字逐句地問道:
“試問對于今夜您與梁帝密談,涉及玄霄閣軍械外送、梁國将士調度一事,以及近段時間以來閣中異常的任務布置,天吳閣下有何解釋?以安定天下蒼生為己任的玄霄閣,何時竟然與梁國皇室有了關聯?”
作者有話要說: 玄霄閣的內亂要開始了嘤嘤嘤,小文的第一個**也快到了w,大家敬請期待哦(*^▽^*)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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