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年,半輩子

就這樣, 三人圍着桌子打起了牌。

一開始秦怡還有點放不開,可幾把過後, 就被柳丁氣的想要謀殺男友。

“小柳子你是缺心眼嗎?小老板明顯都要贏了, 你為什麽還丢那個炸?幫他翻倍嗎?”

盯着滿臉紙條,秦怡已經維持不住女神形象,随手撈起一個枕頭,瘋狂的“家暴”柳丁。

“不是啊!秦怡你聽我解釋, 我以為會贏。”

“贏個屁!人家兩王四個二你最大一張j,剩下全是哪哪不挨哪的電話號, 你告訴我你怎麽贏!”

兩人在房間打打鬧鬧, 原慕坐在那看得也挺開心。

可突然,一種特別氣息傳來, 原慕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 轉頭看向門口, 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他陡然間的變化讓也秦怡和柳丁變得緊張起來,下意識停下了打鬧,順着原慕的視線往門口看去。

就見一只貍貓的腦袋竟然穿過門,直接從外面探了進來, 像是要打探屋裏的情況。

“卧槽, 這他媽到底是個什麽?”柳丁一激靈。

秦怡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也同樣呆滞住了,完全反應不過來。

只有原慕十分淡定, 他朝着那只貍貓招了招手, 似乎在喊它過來。

那貍貓遲疑了一下, 最終還是朝着原慕邁開腳步,直接穿門而入。

這下柳丁和秦怡就更震驚了。因為這貍貓的身上,分明披着一副蘇繡的繡品。

燈光照耀下,絲線折射出柔和的微光,行走之間,江南煙雨栩栩如生。

“這,這是……”

“絹貍,傳聞中會将上等絲綢所制的衣物纏身的貍貓,也有人認為其為絲綢料所幻化的貍貓。”

原慕從床上下來,主動走到絹貍面前,“你找我們有什麽事兒?”

絹貍先是恭恭敬敬的對着原慕行禮,然後才走到秦怡面前。

它在秦怡面前轉了一圈,身上披着的那間繡品也随着它的動作随之旋轉。

美輪美奂。

秦怡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可絹貍卻用一種極其悲傷的眼神看着秦怡。

“不行嗎?不是名家繡的就不行嗎?”

“是你!”熟悉的聲音讓秦怡驟然反應過來,原來那天在山腳,把手帕給她的,正是這只絹貍。

秦怡看了一眼原慕,在得到原慕的點頭之後,她試着開口和絹貍溝通,“你是想把繡這個的繡娘推薦給我是嗎?”

“……”絹貍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跟我來!”它往門外走,示意秦怡和原慕三人跟着它一起出來。

原慕率先起身,柳丁和秦怡也趕緊跟在後面。

門口,是絹貍幻化出來的世界。

很神奇的感受,就像是看電影。

原本熙攘繁華的街道瞬間變了個模樣,變得古樸而陳舊起來。

高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符合記憶中江南的石板路和青磚綠瓦房。

“我第一次見到她,就是在這裏。她看不見我,可我卻被她深深吸引了。”

絹貍的嗓音很是溫柔,就像是生怕碰碎了脆弱的夢,它的聲音放得非常輕。它是依托絹布而生的精怪,天然就喜歡親近那些心思純善的手藝人。

而趙韻,這個普通的江南女孩,就這樣成為了絹貍漫長的一生裏,最與衆不同的顏色。

趙韻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還有一個擁有一雙巧手又十分慈祥的外婆。

四歲的小女孩趴在外婆的膝蓋上,興致勃勃的看着她手裏的針。

就像是有魔力一樣,絲線一根一根繡在布上,那色彩斑斓的花朵,也像是在衣服上活過來一樣。

“趙韻,趙韻,出來玩呀!”有小夥伴站在巷子口喊她。

小小的趙韻站起來,“不去啦,我要陪婆婆繡花啦!”

然後她又重新坐會外婆身邊,認真的看着,時不時還幫着外婆整理視線。

“韻韻喜歡繡花?”

“喜歡!”小趙韻用手比劃着,認真的對外婆說道,“婆婆教我吧,等我長大以後,也要像婆婆一樣厲害!”

外婆被她逗笑,連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直到好久,她才摸着小趙韻的腦袋說道,“不要說大話,繡花不是那麽好學的,你媽就沒有那個耐心靜下來。”

“我不會,我一定會努力,然後讓全世界都看到,我繡的花,特別漂亮!”

想了想,她又補了一句,“比機器畫出來的還要漂亮!”

“哈哈哈哈。”外婆被她逗得不行,伸手把她抱在懷裏,“好好好,以後咱們家韻韻繡出的花,會比機器還好看。”

“走了!回家做飯去。韻韻有志氣,婆婆高興,咱們祖輩的手藝後繼有人了!”

一大一小牽着手往院子裏走,而門口擺着的籮筐裏,還沒繡完的手絹上,半只殘蝶栩栩如生。

“很美是不是?”站在手絹的旁邊,絹貍扭頭看向原慕三人,“那個時候啊,家家戶戶的老人手裏都有些絕活。趙韻的外婆,最擅長的就是花草蟲蝶。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趙韻從小就跟着外婆學,可最終,這門絕活還是……遺失了。”

“為什麽?”

“因為蘇繡需要天賦。不是每一個喜歡蘇繡的人,最後都能夠成為大師。”

畫面一晃,石板路變成了板油馬路,而青磚綠瓦,也變成了老式的樓房。

絹貍帶着他們上了二樓。

從門裏傳來一個女孩壓抑的哭聲,“繡不好,怎麽都學不會,我怎麽就這麽笨呢!”

絹貍穿門而入,帶出一片薄薄的繡布。上面繡着一朵正在怒開的牡丹,配色精美,線條勻稱。一看就能看出和之前的婆婆一脈相傳。

可不知道為什麽,這繡布上的牡丹,豔麗有餘,卻靈動不足。總是缺少了一些味道。

“這種缺失,就是天賦。有天賦的繡娘,天生就會搭配絲線的顏色。婆婆就很厲害,可小趙韻卻沒有遺傳到這一天賦。”

“但我看不是這樣啊!”柳丁覺得絹貍說的太過絕對。

他親眼所見,趙韻繡的山水,分明極其自然。

絹貍,“她繡了四十多年了,當然不會和十幾歲時候一樣。”

“配色的敏感度是天生,可積年累月的經驗也一樣能夠達到相同的效果。”

“所以她一直都沒有放棄?”

“沒有。”絹貍推開門,示意他們自己去看。

卧室裏,将頭發規規矩矩紮在腦後的少女,擦幹了眼淚,将自己修好的花一點一點拆掉。

旁邊散着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她寫的總結。再看趙韻書架上的書。除了一些她這個年紀需要用到的參考書以外,其餘都和蘇繡有關。

這個女孩,深愛着這門技藝。也一直牢牢遵守着和外婆的約定,她要讓全世界都看到,她們傳統的蘇繡,擁有最美的靈魂。

就這樣,時間一年一年的過,趙韻從少年到了青年,升學、畢業、戀愛、結婚。

結婚那天,趙韻穿着一身親手繡制的滿繡嫁衣,由母親幫她蓋上了紅蓋頭。

這一刻,趙韻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新娘。

而婚後,趙韻也始終沒有放棄蘇繡。

她已經快三十歲了,那些有天賦的繡娘,已經顯露頭角,而趙韻,依然沒有什麽名氣。

幾次聚會裏,她的繡品并不出衆,只能得到一句基本功紮實的評價。而她的創意,和其他人比起來,也略顯平庸。

可即便如此,趙韻也還在堅持。

這一年,趙韻的女兒出生。趙韻親手為她穿上自己繡的肚兜,看着閨女甜蜜的笑容,她心裏是滿足的。

或許仍舊沒人認可她,可不要緊,她的家人始終陪伴着,也支持着她。

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四十年。

絹貍帶着三人走馬觀花般看完了趙韻的一生,也是趙韻為了蘇繡燃燒奉獻的一生。

而它身上披着的那件繡品,就是趙韻的遺作。

“你們知道嗎?趙韻走的時候,是笑着走的。”

“為什麽?她不遺憾嗎?”秦怡不懂。

原慕卻嘆了口氣,“想必是滿足的。”

“雖然寂寂無名,也被質疑評判,可她一直都在得到肯定。”

“這麽多年,她的丈夫只穿她親手裁剪的衣服。她的女兒,也繼承了她沒有完成的願望。”

“或許那個女孩未來不會從事相關行業,但是不要緊,外婆的技藝,還是從她手裏流傳下來了。”

“是這樣。”絹貍走到秦怡面前,“像趙韻這樣的繡娘,只是蘇繡一支裏最普通的一個。而更多的,還都埋藏在人海間。”

“你是希望,我能夠幫她們一把?”

絹貍俯身,做了一個跪拜的姿勢,“她們不應該被這麽埋沒。”

秦怡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讓我想想。”

絹貍依依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慢慢的消失在空氣中。而四周的景象也在變化,最終變回了他們住宿的旅館。

秦怡恍然,仿佛依舊沉浸在夢境中沒有清醒。

可原慕卻拾起地上絹貍留下的那件繡品嘆了口氣。

人的一生,一共可能也就兩個四十年。可趙韻,卻把她的半輩子,都留給了蘇繡。

可即便如此,傳承,依然岌岌可危。

或許再過上幾年,趙韻的繡法,也會因為傳統技藝的沒落而變成絕筆。然而現實裏,随着時間消失的美麗,卻越來越多。

這可能就是人吧!總是馬不停蹄的朝着更快更便捷的道路來發展,卻忘記了停下腳步,等一等那些歲月裏,曾經最鮮亮的顏色。

拍了拍秦怡的肩膀,原慕把手裏的繡品遞給她。

秦怡盯着上面的小橋流水,沉默了半晌,突然做了個有點瘋狂的決定。

第二天一早,秦怡在原慕和柳丁的陪伴下,再一次來到了趙韻家。

她找到了趙韻的女兒,問了她一個問題,“像你母親這樣的繡娘,你還認識多少?”

“光是熟悉的阿姨就有七十多個。”

“能不能把她們都請來?”

“什麽意思?”

“今年六月份的巴黎時裝周,我想請她們和我一起去!”

秦怡的話擲地有聲,狠狠地砸進了趙韻女兒的心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