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血洗魔域 (1)

那日在天岳門發生的事情, 修真界內并無多少人知道真相。廣為流傳的是, 魔域聖主楚昀率魔域精銳襲擊天岳門,欲奪天岳門鎮派之寶鎮魔珠。天岳掌門寧死不從,不惜炸毀萬丈雲梯, 才逼得魔域暫時撤兵。

由于天岳門的頑強抵抗, 魔域聖主未能得手, 重傷敗歸,而前來的魔域精銳大多殒命當場。

至于那精銳是數百還是數千,衆說紛纭, 已無人探究。

這場禍事致使天岳門雲梯損毀大半, 損失慘重, 因而天岳掌門不得不封閉山門,修生養息一段時日。

可這件事遠遠沒有結束。

魔域與中原正道協約仍在, 魔域此番襲擊天岳門, 無疑是打破了協約。修真界對此大為指責,矛頭直指魔域與楚昀, 希望他給個說法。可魔域自始至終平靜無波,沒有任何解釋。

三個月後,三家仙門率先聯合, 宣布将在五日後向魔域出兵, 威逼楚昀出面解釋天岳門之事。可對此, 魔域傳來的回應卻是, 要戰便戰。

楚昀一改往日避戰原則, 集結魔域精銳, 似是打算殊死抵抗。

五日後,大戰一觸即發。

三派聯盟與魔域精銳勢均力敵,僵持了三天三夜。最終,楚昀動用烏邪劍,以一人一劍之勢,一舉擊退摧毀三派聯盟軍。那是楚昀第一次在中原修真門派面前動用烏邪劍的力量。

那場戰事過後,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楚昀與他手中那把烏邪劍,當真有毀天滅地之能。有那等武器在手,中原正道沒有任何一家是他的對手。

而更可怕的是,自那一戰起,楚昀似乎再沒有了後顧之憂,魔域在他的帶領下,徹底開始了“清算”。往日與魔域結怨的仙門,均遭到了魔域不同程度的報複。魔域并不傷人性命,只要求各大仙門送上靈物法寶。這些被攻陷的仙門為了暫時的安寧,不得不委曲求全,向魔域繳納仙器寶物,以換得魔域收兵。

但就算是這樣,中原仙門也不免一時籠罩在魔域的陰霾當中。雖說他今日只要法寶,但誰也不能保證他明日便不會取人性命。更何況,以這等方式讓各家仙門對魔域俯首稱臣,沒有人會甘願就這樣下去。

半年後,一封羅列魔域聖主楚昀罪狀的密函傳遍各大仙門,希望在此動蕩之秋,中原各家仙門能夠摒棄前嫌,聯合清剿魔域。

仙門聯盟的總壇就設在距魔域最近的缥缈宗。

清晨,一道劍影從破開薄霧,落到缥缈宗山門前。簫風臨從劍影中踏出,已有人在山門前等候。來人将他引入了缥缈宗一處偏院,簫風臨推門而入,裏面已有數人端坐其中,均是當世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前輩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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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風臨不卑不亢朝衆人行了一禮,在靠近門邊的唯一空位落座。他剛一坐下,便有腳步聲從外面傳來。缥缈宗現任宗主清煥長老悠悠踏入,衆人起身施禮。清煥長老一一回禮,目光落在簫風臨身上時,稍顯詫異地停頓了一下。

比起他上次見到簫風臨,此人的變化已然超出他的想象。畢竟,距離他在這具身體中醒來,已經過去了數年之久。

當年在落華山下,顧浮生瀕死之際動用離魂之術,僥幸逃脫。他用了數年時間穩固魂魄,陰差陽錯之下來到缥缈宗,恰遇缥缈宗宗主清煥長老受魔氣侵蝕已久,虛弱不堪。顧浮生因此得以趁虛而入,占據了這具肉身。

從此他便以清煥長老的名義,直到現在。

顧浮生的目光在簫風臨身上停留一瞬,轉頭走向正前方的主位坐下:“此次召集諸位前來,是為仙門聯盟清剿魔域一事。”

“早該如此。”一名鶴發童顏的道人搖頭嘆惋,“自協定被毀後,魔域行事越發肆無忌憚。事到如今,已有大大小小數十家仙門遭此禍害。再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都是因為那把邪劍!”另一人開口道,“邪劍一日不除,魔域就無法攻破,我們不能再這麽坐以待斃下去。”

他身邊一位氣質出挑的婦人卻道:“師兄這話說得輕巧,那邪劍的威力你我都見識過,想要毀了它,哪有這麽容易?”

她此言一出,衆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知道,魔域有今日的盛況,全是仰仗了那把烏邪劍,只要毀了劍,便能夠阻止魔域。可偌大的修真界,又有誰有這個能力,從魔域聖主手中奪下這劍呢?

須臾,一個聲音悠悠響起:“那劍是古往今來第一邪劍,是此前從未出現過的陰邪之物,我們的确拿它沒辦法。可那握劍之人,卻只是個血肉之軀的普通人罷了。”

衆人轉頭看去,顧浮生捋着垂至胸前的胡須,面色淡然如常。沒有人注意到,簫風臨藏在袖中的手悄然握緊了。

屋內片刻寂靜,有人問:“清煥長老這意思是……”

顧浮生不緊不慢道:“是人,便會有弱點,有破綻。攻其弱勢,自然可立于不敗之地。”

“可我們誰也不知那魔域聖主弱點何在啊。”

“非也,在場有一人應當是知曉的。”顧浮生悠悠說道。

人群中,有人煥然大悟,轉頭問簫風臨:“簫師侄與楚昀師出同門,又一起長大,應當是最了解那人有何軟肋的吧?”

“我不知。”簫風臨的聲音冷然無波,覺不出半分情緒。

那人見簫風臨如此固執,諄諄勸說道:“簫師侄,大家都知道魔域聖主與你情誼頗深,但你要明白,人都是會變的,何況他成了入魔修。這世間的魔修都是喪盡天良,嗜血殘暴之徒。你今日既然來到這裏,必然也是願意參與清剿魔域。那楚昀已經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若再不趁早止損,難道還要看着他率領魔域将整個正道毀滅麽?”

而簫風臨只是微微擡眸看了他一眼,斂下眼不再回答。

“你——”那人還從未被小輩如此忽視,當即勃然大怒,“你這是何意,難道你還想護着那個魔頭,與天下人為敵嗎?”

他此言一出,屋內頓時冷寂下來。衆人的目光一時間全數落到了簫風臨身上。

衆目睽睽之下,簫風臨起身,迎着那一道道寒芒冷刺般的目光看過去,最終落到了主位的顧浮生身上:“諸位前輩誤會,今日我來,只是因為清煥長老執意相邀。既然來了,我便将話說清楚,我無意參與任何争鬥,你們想做什麽,我不插手,但也不會相幫。所以,還請諸位莫要再派人監視我的行蹤,否則,別怪晚輩不留情面。”

他說完這話,不顧衆人的反應,自顧自推門離開。

顧浮生注視着他的背影,唇邊彎起個若有似無的笑意。

自簫風臨初次來到落華山時,他便不喜歡這個小弟子。不只是由于他出身魔域,更是因為他無意間為他這兩個徒兒占的卦象。

楚昀是極為罕見的天劫入命之人,偏巧他又天賦極高,聰慧過人。這樣的人若在正道,日後定是能救濟蒼生,逆轉乾坤之輩。

可若去了邪道,那便注定是一場浩劫。

這也是當初顧浮生游歷凡塵,堅決要将楚昀收做弟子的緣故。

他将楚昀帶回落華山,悉心培養,教他為人處世之道,而楚昀也從未讓他失望。直到,簫風臨出現。

剛開始顧浮生并未察覺異樣,等到他發現時,已經晚了一步。簫風臨是大兇之命,親情緣薄,邪氣甚重,更會影響楚昀的命數。因此,顧浮生告訴楚昀,簫風臨是禍世災星,讓他遠離那人。可還是太晚了。這二人的命運自相遇那天起,便彼此糾纏交織,已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

他用了很多方法分開他們,甚至當初選擇簫風臨作為烏邪獸骨的契約之人也有此考量。可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東流,事态發展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天劫最終還是在楚昀身上應驗了。

不過好在,現在還有機會彌補。

“清煥長老,這下該如何是好?”有人在耳旁問他,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此事不急。”顧浮生幽幽道,“簫風臨只是個小輩,楚昀與他有同門之情,他不願相幫我們也不用勉強。更何況,楚昀現今已然步入魔道,他與簫風臨再是關系匪淺,也不會傻到将自己的弱處告訴他。我們又何必相逼。”

“清煥長老此言有理,可……”

那人未将話說完,但不僅是顧浮生,在場衆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

自正邪之争爆發起,簫風臨的态度始終暧昧不明。修真界雖還沒有他向着魔域的證據,但自從楚昀成為魔域聖主後,簫風臨曾幾次踏足魔域,便也能夠說明他與魔域關系匪淺。這樣一個人,實在是個極難掌控的變數。

顧浮生不以為意,道:“諸位不必擔心。簫風臨今日既然說出他不插手此事,便已是對仙門最大的承諾。他這人雖固執,卻也不是個不講信譽之人,只要他不插手,事情便會好辦許多。”

山色空濛,簫風臨獨自禦劍離開缥缈宗,不多時便落到了一處山崖間。此處再往西不遠,便是魔域的入口。簫風臨立于天地之間,如一棵青松般站得筆直,目光凝視着那個方向,右手下意識探入懷中,觸到了一支冰涼的玉簫。

他将那玉簫緩緩放在唇邊,一段曲音便磕磕絆絆傳了出來。楚昀教過他吹簫。當初在落華山時,他一心專注在練劍修行中,楚昀怕他把自己悶壞,得了閑便拉着他學這學那。那人會的東西總是很多,什麽星辰運轉,品香調香,吹曲作畫……想到什麽教什麽,随性散漫,卻又耀眼得讓人轉不開目光。

簫風臨那時總在想,那人若沒有投身于這仙門的紛擾當中,回到凡塵俗世,當個潇灑自在的富家少爺或許更好。但這世間之事到底是無法重來的,時間的洪流卷着他們不斷向前,停不下,也回不去。

簫風臨的思緒像一團理不清的亂麻,吹出來的曲調也不覺有些偏頗。曲聲稍歇,一個懶洋洋的聲音便從他身後傳來:“錯啦,這裏不是這樣吹的。”

簫風臨一驚,驀然轉頭,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面前:“師兄……”

可他卻很快意識到,那人不是本體。他眼前那半透明的身影像是一團輕煙,似乎一陣風過便能将其吹散。簫風臨立即認出,這應當是某種移形幻影之術。

楚昀見他眼中露出幾分失落之色,連忙轉移話題:“我剛學會這招,怎麽樣,還不錯吧?”

簫風臨道:“師兄很厲害。”

“那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楚昀毫不謙遜接下這吹捧,轉頭打量了一番周圍的光景。他使用這幻形術直接循着簫風臨的氣息落到了他身邊,直到這時才注意到簫風臨所處的地方。“這裏離魔域很近啊,怎麽,終于想通要來看我了?”

“我……”

“你不用解釋,我明白。”楚昀不以為意地打斷他,“現在我和中原正道鬧成那個樣子,你不好做。與我劃清界限是對的,你沒必要牽扯進來。”

“不是的,我……”簫風臨不自覺上前一步想拉他的手,卻只觸到一片虛無。他衣袖帶起一陣清風,吹得楚昀的身影飄飄搖搖,仿若水中孤月。簫風臨心底平白慌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我是怕,我怕師兄不想見我。”

上次魔域相見,他冒冒失失對楚昀說了那些話,卻被趕了出來。此後,他再也不敢與楚昀聯系,就連楚昀前後發來的幾封靈函他也不敢看。

他不敢想象那人會是什麽态度,就算已經大致猜到,也不敢去面對。

楚昀稍愣一下,有些納悶:“我為何不想見你?”

他還當那人是在介懷自己與中原正道之争,遂寬慰道:“阿臨,我說了,我與仙門之間關系如何,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你沒有關系。我……我沒有不想見你,真的。”

要是不想見他,又怎麽會在這百忙之中還偷學了一招幻形之術,剛一學會便迫不及待地去找他。

簫風臨眼神亮了一下:“師兄……想見我嗎?”

那灼人的熱度像是一團火燒到了楚昀心口,他局促地移開目光:“……我可沒這麽說。”

“可我想見師兄。”簫風臨唇邊終于泛起些許笑意,他深深看入楚昀的眼中,認真道,“想見師兄,每一日都想,時時刻刻都想。”

簫風臨出身本就并非正道,魔域與正道之争,他并沒有那麽在乎。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心懷天下之人,這世上心懷蒼生的人太多了,不缺他一個。他心裏只能容得下一個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他不希望楚昀與正道為敵,是因為擔心楚昀的安危。邪劍在手,樹敵無數。他太擔心了,擔心終有一日,中原正道真的會将魔域覆滅,他根本無力護住這人。在正道與魔域面前,簫風臨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無助,一己之力太過微薄,他什麽也阻止不了。

他不會冒失地為了楚昀不顧一切,因為在整個中原面前,他的力量實在太弱小,這樣于事無補。同樣,他也不會相幫于正道,一同讨伐他的師兄。所以,他選擇了另外的方式。

他知道過去清煥長老曾幫助過楚昀,他去求了那人,而那人也答應,只除邪劍,不傷楚昀性命。因此,他今日才會前往缥缈宗議事。這也是清煥長老的意思。

——他必須在衆位前輩面前,将自己撇清,為仙門免去後顧之憂。

而如今,楚昀又告訴他,他想見他。簫風臨忽然一掃數月以來的陰霾,心底甚至難得升起了幾分雀躍。

或許是簫風臨那話過于直白,楚昀只覺自己雙頰燒得發燙,心底又癢又熱。他忽然慶幸今日并未以真身相見,要是讓這人發現他被對方這一句話搞得這般心神蕩漾,指不定會被如何嘲笑。

楚昀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好了,我還有事,不能多呆了。”

方才還欣喜萬分的雙眸立刻暗淡下來,簫風臨委屈道:“師兄……”

楚昀挑眉:“多大人了還撒嬌?”

“沒有。”簫風臨搖搖頭,溫聲道:“師兄再等我幾日,我改日便來看師兄。”

“不許空手來啊。”

簫風臨眉目柔和,乖順應道:“師兄喜歡的那家酒,我會一并帶上。”

“這才乖。”

楚昀也不再多言,暗自掐了個法訣,半透明的身形緩緩飄散在原地。他再睜開眼時,已經回到了魔域中。

“主上這麽開心,見到人了?”紅袖打趣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楚昀回神看去,後者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楚昀并不隐瞞,坦率道:“阿臨說過幾日便來魔域。”

“是先前總來魔域的那俊俏小公子?”蘭笙也道,“我看主上對他倒是格外上心,與別人都不同呢。”

“自然不同,他是我師弟啊。”

蘭笙意有所指道:“僅是如此?”

楚昀挑眉看她:“你又想說什麽?”

蘭笙被他這一瞪,反倒來了興頭,樂呵呵道:“可不是我,是紅袖姐姐說的。”

“你怎麽——”紅袖怒視蘭笙,又察覺楚昀朝她看過來,心虛地咽下嘴邊的話,軟聲道,“主上別聽這丫頭胡說,我才沒有……”

“怎麽沒有了,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蘭笙道,“主上要真喜歡那簫公子,這次他來就別讓他走了。雖然魔域正值動蕩,但那些正道一時也是攻不進來的。你們在魔域相守,總比現在天各一方要強。”

紅袖也道:“這話不錯。主上每日給他寫那麽多信,也沒見寄出去。要是他留在魔域,哪還需要這麽麻煩,有什麽話當着人面說不就好了。”

楚昀無力反駁:“你等等,我哪有……”

“就是。”蘭笙打斷道,“更何況,簫公子也非等閑之輩,有他相助,豈不是更好?”

“你們倆夠了。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越說越來勁。”楚昀喝止一句,可他說完,聲音卻是忍不住弱了幾分,自言自語道,“再說了,就算我有這心,也要人家願意啊……”

“主上又沒問,怎麽知道人家不願意呢?”蘭笙笑道,“我看那簫公子對主上百依百順的,要是主上開口了,他定然不會拒絕。”

楚昀聽言一怔,轉頭卻看見這兩人終于忍不住,掩口笑開了。他知道這二人又是在打趣他,當即佯裝惱怒道:“兩位護法大人今日怎麽這麽閑,吩咐你們的事情都做完了?有這工夫,不如多去巡視練兵,這都是什麽時候了,還在這兒躲清閑?”

兩人相視一笑,應道:“不敢,屬下告退。”

那兩人說完便轉身離開了,魔君殿上很快只留下楚昀一人。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腦中卻不斷回響着蘭笙方才的話。

只要他開口,那人真會願意留下來嗎?

可就算那人真的留下來,以他現在這副模樣,還能堅持多久呢?

半年前天岳門一役,與楚昀同去的那十多名魔域精英盡數喪命。楚昀雖僥幸帶着蘭笙逃回魔域,但也身受重傷,足足卧床三月才可下地。對楚昀而言,着無遺是一次莫大的打擊。原本他還能與烏邪劍靈勢均力敵,可自那之後,他的身體再也無法與烏邪劍靈抗衡。雖有紅袖以魔域盛産的靈藥赤蘭入藥,也有從各家仙門搜刮而來的靈物法器,為他補充靈力,但效果都微乎其微。

楚昀明白,與烏邪的抗争,最終只能靠他自己。可那抗争能堅持多久,他并不知曉。

更何況,他所面對的,并非只有這些。

這些時日,他率領魔域四處擴張,既是為了尋求鎮壓烏邪之法,也算是給魔域一個交代。天岳門一役後,魔域對仙門越發敵視,楚昀一貫的避戰态度已經無法服衆。兩相抉擇下,他只能擇中行事,向仙門開戰,唯一的要求便是,魔域不能輕易傷人性命。

而就算是這樣,魔域內部的矛盾亦是不小。內憂外患同時壓在楚昀肩頭,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餘下幾日,楚昀沒能等來簫風臨,卻等來了另一位故人。那日他外出處理一家棘手的仙門,得勝回返時,卻在魔域外見到了一人。

那人就跪坐在魔域外的青銅門前,身側守着兩名魔修,兩把長劍架在她脖子上,卻沒有絲毫畏懼之意。她像是已等候了許久,身上披着的一件鬥篷帶着些清晨的潮意,但在看見楚昀的瞬間,眼底卻立即湧出了盈盈笑意。

楚昀愣住了:“……連翹?”

她與數年前的模樣已經全然不同了。一頭烏黑的長發盤在腦後,容顏姿色未改,但面上的青澀已完全褪去,多了幾分沉穩與恬然,比起過去,竟更顯得昳麗耀眼。

連翹朝他笑了笑:“昀哥哥。”

楚昀快步走到她面前,目光冷冷在連翹身旁那兩名魔修身上掃過,後者立即收劍跪倒在地,吞吞吐吐解釋道:“聖主贖罪,屬下不知這位姑娘身份,屬下……”

“好了,昀哥哥。”架在脖子上的劍收了回去,連翹才得以起身,小心地拉了拉楚昀的衣袖,“他們沒有傷害我。”

“他們倒是敢。”楚昀收回目光,落到連翹身上,才發現那人小腹竟已微微隆起。他一怔,低聲道:“進去說。”

他說着,拉起連翹便往魔域內走。楚昀沒有看見,在他身後的人群中,有兩人悄然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顯露幾分陰戾之色。

連翹被楚昀引到魔君殿後一處靜谧偏院。楚昀屏退侍從後,連翹才仿佛如釋重負一般,一下撲進楚昀懷中:“昀哥哥,我好想你呀。”

楚昀被她抱得渾身僵硬,半晌才拍了拍她的背,将人推開幾分:“好了,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這麽不懂事。要是被人看見怎麽辦?”

連翹吐了吐舌頭,先前的沉穩一掃而空,多了幾分熟悉的俏皮。許是在落華山那樣清修之地長大,連翹對男女之別不像其他女子般處處顧忌,不以為意道:“這裏又沒有別人,有什麽關系。”

楚昀板着臉沒說話,連翹又低聲道:“我想見見你嘛。”

聽了她這話,楚昀忍不住心底軟了幾分,卻還是教訓道:“可你……你身懷有孕,貿然來這種地方,萬一出了什麽事,你要我怎麽辦?”

連翹被他說得一陣心虛,低頭道:“這幾日我總是夢見你,心裏不安極了。又聽人說最近局勢動蕩,才想着一定要來見你一面。”她一邊說,一邊偷瞄着楚昀,“既然昀哥哥不歡迎我,那我還是走了吧。”

她說着便佯裝起身,楚昀伸手拉住她:“連翹,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連翹立即笑開了:“就知道昀哥哥最好了。”

“你啊……都已經嫁做人婦了,怎麽還這麽胡鬧。”楚昀停頓片刻,又道,“看來,這些年你過得不錯。”

連翹輕輕撫摸着小腹,含笑道:“我夫君是個很好的人,對我也很好。我與他成婚三年,已育有一子,這是我第二個孩子了。每日相夫教子,談不上什麽好或不好。”

楚昀欲言又止:“連翹……”

連翹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昀哥哥,你別擔心,今日我來沒有別的意思。過去我總覺得,有些事情或許永遠都忘不了,放不下。但我現在發現,或許不是這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選擇了其中一種,就注定與一些人或事再無交集。”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過去再美好,那也不過是過去罷了。更何況,那過去,也并不是屬于我的。”她擡起頭,含笑看向楚昀,“所以,我已經放下了,也放過我自己。”

數年前,連翹向楚昀辭行離開落華山,那時的她不甘有之,憤然有之。可如今的她,已然放下了所有的一切。那樣深深地,曾以為絕對放不下的情感,早已在時光的長河中永遠湮沒下去。

就如她所說,她與楚昀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她沒有辦法,也沒有勇氣,一直等待那個不可能結果。

楚昀伸出手,熟稔地摸了摸連翹的頭發:“你能這麽想,我很開心。”

連翹擡眼看他,神情卻稍稍黯了下來:“可是,昀哥哥過得不好。”

“誰說的?”楚昀失笑,“我好得很。”

她拉過楚昀的手,低聲道:“昀哥哥騙不了我。你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我方才在門外還聽見他們議論,說你重傷一直未愈。”她的手忍不住收緊,眼眶悄然紅了起來,“昀哥哥,你別再這樣下去了,我……我不想看見你這樣。”

楚昀嘆息一聲:“你不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連翹溫聲道,“我不明白昀哥哥為什麽要留在魔域,也不明白為什麽要與正道為敵。但我知道,昀哥哥一定是有苦衷的。不管那苦衷是什麽,我只希望……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許是當了人母,連翹拉着楚昀交代這交代那,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可楚昀一點也不覺得煩,畢竟,他已經許久沒有與人說過這麽多話了。魔域中不辨日夜,連翹從晨曦一直待到了午後。魔域內魔氣深重,對胎兒不利,她不能久待,才戀戀不舍告辭。

楚昀将她送出魔域,遠遠便看見山道上,停了一輛精致的馬車。一名衣着華貴的公子在馬車旁來回踱步,似是焦急萬分。

楚昀停下腳步,低聲道:“那位便是你夫婿?”

連翹點點頭:“他沒有修為,受不了魔域的魔氣,我才讓他在此處等我。昀哥哥不過去嗎?”

楚昀道:“不了。”

連翹自然明白楚昀如今身份不方便與外人相見,也不再說什麽,轉頭獨自朝那馬車所在之處走去。那名衣着華貴的公子看見連翹回來,當即眼前一亮。連翹也不知與他說了什麽,那人轉頭看向楚昀的方向,遠遠朝他點了點頭。

随後,二人在楚昀的注視下,乘上馬車離開。那輛馬車從山道下了山,卻在經過山下一處集鎮時被攔下了路。連翹身旁的男子下了馬車,很快,有人聲傳了進來。

“做什麽的?”

“生意人,途經此地,還望閣下行個方便。”

連翹掀開帷簾,站在馬車前的那兩人均是一身淺藍衣袍,手執長劍,一眼看去便覺氣質不俗。顯然是仙門弟子。

連翹問:“二位仙長,請問……此地發生了什麽事?”

“夫人有所不知。此處往西去,有一夥殺人害命,無惡不作的魔頭。今日各家仙門齊聚于此,正要将其捉拿。”那人道,“此地百姓早已遣散,二位既是途經此地,便趕緊離開吧,免得受到牽連。”

那二人說完這話,便退到一旁不再攔路。直到她身旁那男子回到馬車內坐好,吩咐車夫繼續趕路,連翹都還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仙門聯盟這次究竟想了什麽法子,竟如此自信能一舉拿下魔域?”

“我也不知。不過我聽師兄們說,這此的計劃是幾大仙首一同定下的,聽說各大仙門都已做好殊死一搏的準備。就算剿滅不了魔域,那魔域聖主也跑不掉。”

“你說,魔域聖主這次要是死了,他那把劍能落到誰的手裏?聽聞那把劍讓修為大增,厲害得很,要是能被我派收繳下來……”

“閉嘴,亂說什麽,也不怕被人聽見。”

馬車漸行漸遠,連翹倚在車內,眉心微微蹙起:“昀哥哥……”

送走了連翹,楚昀心情難得惬意。故人重逢,從來都是件再令人開心不過的事。他轉頭回了魔域。這兩日形勢動蕩,紅袖和蘭笙也分別被他派出了魔域執行任務。楚昀遣散了侍從,魔君殿內空空蕩蕩,他獨自一人回到內室中,翻身上榻,打坐入定。

室內一時靜谧,一團黑霧從楚昀身後緩緩升騰而起,在他身側彌留飄搖,最終緩慢沒入了眉心。楚昀眉頭緊蹙,略微掙動一下,卻并未睜開眼,似是陷入了某種混沌之中。

那黑霧一直潛入了楚昀的神識之海中。神識之海的盡頭,楚昀的神魂泛着淡淡光華,近乎透明,亦在閉目養神。黑霧逐漸彙聚成一混沌人型,悄無聲息潛到楚昀身邊,還未等靠近,忽然有一只手快速伸出,不偏不倚地掐住了混沌人影的咽喉。

楚昀睜開眼,眸光冷然無波。

“滾出去。”

被他掐住咽喉的那“人”忽然又變回了一團黑霧,黑霧四分五裂般散開,一個個黑影小人在楚昀面前成型。小人發出暗啞陰邪的笑聲,此起彼伏,在偌大的空間不斷回響。

楚昀面不改色,伸手在地面重重一拍,精純的靈力在神識之海中激蕩開,如風卷殘雲般,将那無數小人立即吹得魂消魄散。神識之海重歸平靜,楚昀正欲從神識之海脫離,卻忽覺無法起身。他的雙腿不知何時已被黑霧纏繞,竟如同陷入泥潭一般,動彈不得。

寂靜許久的魔君殿外傳來些許異響,殿門被無聲推開,幾個詭谲暗影快速潛入其中。幾人皆身着魔域服飾,面容藏在暗影中,看不真切,唯獨那隐在衣袍間的配劍上,流動着隐隐清亮劍光。

這幾人在魔域內卧薪嘗膽已久,才終于等到今日這兩位護法均不在魔域中的時機,偷偷潛入。他們知道,仙門聯盟的大軍已在魔域外等候。只待一劍取了楚昀性命,魔域便可攻破。

魔君殿內針落可聞,幾人順利潛入內室,一眼便看見了端坐床榻上的楚昀。他眉頭緊蹙,額間甚至已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可他依舊沒有睜開眼,似是對将要發生的一切毫無察覺。

為首那人的手悄然按在了腰間的配劍上,配劍出鞘半寸,流光四溢。他眼底泛起一抹興奮之色,正要揮劍出鞘,忽然,有什麽東西破空而來。一條泛着火光的長鞭纏住他的脖子,将他猛地卷得向後倒飛出去,狠狠砸破了內室的一面流雲屏風。

随後,那鞭尾一甩,又朝屋內其他幾人卷去。幾人均是一驚,狼狽躲開,待站定後,才發覺他們眼前正站着一名容貌昳麗的女子。

連翹裹着一身素白披風,将渾身上下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只執着長鞭的手。她看也不看眼前那幾人,轉頭來到楚昀身邊,低聲喚道:“昀哥哥,昀哥哥你怎麽樣?”

可楚昀依舊眉目緊閉,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

連翹回眸,厲聲道:“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姑娘,你誤會了。”為首那人受了她一鞭,卻也并不惱怒。他今日在魔域外見到楚昀将連翹引入魔域,知曉她應當是楚昀的故人。“聖主大人魔氣攻心,我們這是要幫他。”

“不對,你們不是魔域的人。”連翹目光落在那人腰間的配劍上,立即反應過來,“你們是仙門派來的。”

為首那人眼眸一暗,冷聲道:“是又如何。這魔頭為禍四方,自己魔氣攻心,走火入魔。我們不過是順勢而為,将他除去罷了。姑娘似乎也是正道中人,何苦與這魔頭為伍。”

連翹長鞭一展:“我管你什麽正道邪道,今天有我在,你們休想動他。”

“那就得罪了。”那人擔心再這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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