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趙環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了,他第一次起這麽晚,旁邊的人并不在,趙環心中惴惴,生怕睡覺的時候除了摟孫哲的腰還無意識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惹孫哲生氣了。
“先生去哪裏了?”
“在院子裏打拳呢。”
孫哲在樹蔭裏打拳,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有碎發黏在額角,趙環忍住将那碎發順回去的沖動,問道:“先生的傷已經好了嗎?這麽熱先生還有興趣打拳?”
“傷沒大礙,躺了好幾天舒展一下筋骨。”孫哲收勢,呼出一口長氣,埋怨道,“世子知道這天熱還跟在下擠一張床,在下今早可是生生被熱醒。”
趙環微微一笑:“學生想跟先生多親近親近。”
好肉麻,孫哲下意識地抖了一抖:“還是要适當留些距離。世子春宮圖研究的如何?姿勢可記得?”
趙環負手,緩緩道:“車盤燈、樹盤根、觀音蓮、蟻上樹、倒金鈎、千鳥曲、立花菱、牡丹亂、雁首、浮橋、後橹……”
孫哲驚嘆:“看來世子的功課做的不錯,作為獎賞,在下帶世子去一個好地方。”
趙都最繁華的一條街上有一家名店叫*春日居,春日居是專為富貴人而建的娛樂之地,裏面服侍的是清一色貌美女子,從衆多聾女中精心挑選、訓練而出,雖然聽不見卻比一般女子更加知人冷暖。
“世子來過春日居嗎?”
“來過一次。”
“感覺怎麽樣?”
“不過是高級些的青樓,不喜歡。”
孫哲皺眉:“世子去過青樓?”
趙環看了看孫哲:“沒有。”
孫哲語重心長:“那又怎麽能拿春日居和青樓對比?世子應知做學問切忌想當然耳。”
趙環盯着孫哲:“先生生氣了?”
孫哲挑眉:“既然看穿了,何必問出來。”
趙環懷疑孫哲在春日居有小情人,目光凜冽:“先生為何偏袒春日居?就算學生沒有去過青樓,也知春日居的本質和青樓無異。”
孫哲莫名心虛:“……罷、罷,在下說不過世子,如果非要說一個理由的話,在下有一位幼時好友在春日居,這個理由足以讓在下偏袒春日居了。”
“……女子?”
“在春日居當然是女子!在下正想将她介紹于世子。至于會見所需銀兩就拜托世子了。”
趙環:所以我只是來付錢的嗎?
“多少?”
孫哲支吾道:“五……百兩,看在世子的身份和在下與她的交情份上,應該能便宜個十兩左右。”
趙環覺得好笑,他的身份只值十兩?
“不知是何方神聖?”
“春日居最受歡迎的姑娘,紫英。世子第一次來春日居的時候應該沒有見過她,如果見到她,世子肯定不會忘。”
春日居總管第一眼看到孫哲,剛要擺着張臭臉,第二眼看到趙環,立刻喜笑顏開:“兩位爺想必是來找紫英的吧?紫英今天一天想休息,叫她服侍客人也不幹,不過如果是孫少爺的話,紫英肯定樂意招呼了。”
孫哲笑嘻嘻遞給總管十兩:“這是入門費,總管就好生歇着吧,我們自己去找紫英,許久不見給她個驚喜。”
推開門,一股異樣的香甜氣息撲鼻而來,孫哲還未跨進門便大聲喊道:“紫英!你又在吸阿芙蓉!”
“姑娘,孫少爺來了!”
“嗯?孫哲那家夥來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聲音略帶嘶啞,低而醇,鼻音尾聲帶着嬌媚。
孫哲一撩簾子,紫英正側身躺在卧榻上,衣衫松散,鎖骨香肩暴露在外,手執煙槍,緩緩吐着煙,眼睛微微眯起,看了孫哲一眼便轉而掃視趙環,對孫哲道:“看來孫少爺帶了位稀客,不介紹一下?”
“是我的學生,王府的世子,我帶他來見見世面,哈哈。”
紫英冷笑一聲:“這算什麽世面。這位爺,奴婢就不行禮了。”
趙環一愣,看了眼孫哲,沒想到除了孫哲還有如此特立獨行的人。
“紫英姑娘請随意。”說完趙環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聽聞春日居的姑娘都是聾女,紫英姑娘莫非聽得見?”
紫英笑了笑,眉梢眼角飛揚:“奴婢會讀唇。”
孫哲在榻邊坐下:“紫英是在下見過的最聰明的女人,世子知道春日居的姑娘為什麽要挑聾女嗎?”
趙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為什麽?”
“來這裏的都是有身份的,有的專門來此享受,有的來此商談要事,這些人入了溫柔鄉就不免可能洩露些秘密,為了讓客人安心,就挑聾女侍候,一般陪酒唱歌時聾女通過小婢和客人溝通,待到更進一步,最有可能洩露秘密的時候,只由聾女侍候,那時聾不聾根本不重要。而紫英的聰明之處在于,她知道真正有秘密想要保住的人畢竟是少數,在所有姑娘都聽不見的情況下,她卻能通過讀唇跳過小婢直接和客人溝通,一下便脫穎而出,這也是紫英之所以在春日居最受歡迎的原因之一。”
紫英坐起身,将煙槍擱在一邊,整了整衣衫:“孫少爺這麽誇奴婢,奴婢都不好意思了。聽聞孫少爺的屁股挨了三十鞭,不知傷勢如何?”
孫哲将屁股挪到紫英旁邊,頭枕着紫英的腿橫躺下,嘆息道:“只要紫英給我揉揉就好了。”
“想得美。”紫英輕笑一聲,一手捧住孫哲的腦袋,一手輕輕撫摸孫哲的頭發,眼睛朝趙環看去,發現趙環眼神晦暗,紫英拍了拍孫哲的肩,“起來,酒菜已備好,奴婢若是喝的盡興就給兩位爺跳一曲。”
三人圍矮桌而坐,開始喝酒。
趙環問紫英:“姑娘為何來春日居?”
紫英笑:“家裏出了個大貪官,全家要流放邊疆,奴婢從小就不願意吃苦,所以主動請纓來春日居,來這裏唯一的困難就是要把耳朵變聾,不過聾了以後世界清淨很多。世子是否覺得奴婢千方百計要留在春日居下賤?”
趙環搖頭,若是其他人這麽說可能會受到趙環鄙夷,奇怪的是紫英這麽說趙環卻能接受,反而還覺得紫英可憐,這就是紫英的魅力嗎?難以對紫英本人産生厭惡,唯一一點不喜只是覺得紫英和孫哲太親近了。
此時孫哲已經喝完一杯,紫英替孫哲斟酒:“奴婢還很愛金銀珠寶,沒有金銀珠寶活不下去,在春日居這些東西很容易得到,日子過得也很輕松,所以奴婢喜歡呆在這裏。”
趙環無言,在紫英之前趙環難以想象會有一位女子如此直白地說沒有錢財活不下去這種話。
孫哲将紫英斟的酒一口氣喝完:“如果葉珍來娶你呢?”
紫英愣了愣:“什麽?”
孫哲将紫英手裏的酒壺拿走自己斟酒:“如果葉珍來娶你,你是否願意離開春日居?”
紫英沉默片刻笑了笑:“如果他敢來娶奴婢,說明他已經做好讓奴婢養尊處優一輩子的準備,那奴婢離開春日居也無妨。”
孫哲飲完一杯酒撫手大笑:“甚好,甚好,看來不日我便能喝到你二人的喜酒了!”
紫英盯着孫哲:“你說的是真的?”
孫哲點頭:“當然!他說等處理完萬馬場事務便來趙都娶你。”
紫英不說話了,默默喝酒,趙環覺得紫英似乎并不是很高興。
趙環覺得其實孫哲也不是如表面那樣高興。
三人悶頭喝酒,氣氛沉悶。
突然,孫哲問趙環:“話說世子第一次來春日居是慕名而來還是……”
趙環露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皇兄邀請學生來的,學生本來以為只是來聽聽曲,結果發生的事情突破了學生的底線。”
孫哲已經有了幾分醉意,湊近趙環好奇道:“哪位皇子?發生了什麽事?”
“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學生一起來的,至于發生什麽事就不贅述了,反正當時情景極度淫*亂,學生落荒而逃。”
紫英笑道:“他們幾個啊,就是喜歡玩些新奇的,春日居的女子要留住他們,手段可得比一般青樓的豐富才行。”
孫哲十分感興趣:“什麽新奇的手段?我可見識過?”
紫英沖孫哲一甩袖,嗤笑道:“你見識過什麽呀?”
孫哲“嘿嘿”一笑:“至少我見識過紫英的舞,紫英,跳一曲吧。”
紫英搖了搖酒杯:“奴婢還沒喝盡興呢。”
孫哲将紫英手裏的酒杯奪走:“等你喝盡興要等到明天了,快,我替你伴奏。”
“既然孫少爺替奴婢伴奏,奴婢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小婢将古琴放在琴案上,孫哲左手按弦右手随意撥彈,古琴發出輕柔飄忽之音,紫英開始翩翩起舞。
趙環捏着酒杯凝神聽,孫哲所彈的曲子趙環并沒有聽過,似乎是融合三首古琴曲而成,從開始到結束都情調明朗、節奏歡快,紫英所跳之舞與琴音完美應和,孫哲和紫英的嘴角都帶着愉悅的笑容,趙環也不自禁微笑起來。
一曲舞畢,紫英氣喘籲籲地坐回原位,感嘆道:“歲月不饒人啊,想當初奴婢可是連跳三曲都不喘氣……”
孫哲大笑:“你是吹牛不喘氣。”
紫英瞪了孫哲一眼:“要說吹牛奴婢可比不過孫少爺,你是怎麽唬的人家好好的一個世子作你的學生的?”
“說的什麽話!”孫哲拍了拍趙環的肩膀,“我可是趙王爺專門去請才來當世子的老師的。”
紫英十分懷疑:“真的?”
“騙你是小狗!”孫哲喝完一杯酒,對着紫英“汪汪”直叫。
紫英看向趙環,指着孫哲笑道:“這小子已經醉了。”
趙環笑着點點頭。
孫哲嘟囔道:“我沒醉。”
嘟囔完孫哲便倒在了桌子上。
紫英起身看着趙環,笑意一點一點在眼睛裏消失:“世子喜歡孫少爺吧?”
趙環詫異,亦起身,和紫英對視:“為何這麽說?”
紫英扯了扯嘴角:“奴婢從世子的眼神裏能看出來。”
趙環挑眉:“很明顯嗎?”
紫英亦挑眉:“不太明顯,但奴婢能看出來。”
趙環負手:“所以呢?”
紫英将鬓邊一縷頭發挽到耳後:“這小子也喜歡男人。”
趙環愣。
紫英捏着珍珠耳墜,淡淡道:“他憋了很久,這次恐怕是跟家人挑明了,才被打這麽狠,平日裏太傅對他都是嘴上兇實際不會動手的。”
趙環平靜下來:“你到底想說什麽?我為什麽要相信你?”
紫英輕笑:“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一個最了解他的人,那麽那個人毫無疑問就是奴婢了。世子注意過他看葉珍的眼神沒有?很隐忍。他喜歡葉珍,但是他永遠不會說出來。他不喜歡女人,從沒有碰過女人,他喜歡男人,但也從沒有碰過男人,他的欲望如何纾解?奴婢怕他這樣下去遲早身體、心理都會憋壞。如果他清醒着他是不可能讓人碰他的。世子若是真心喜歡他,那麽現在趁他喝醉幫他過這一關,否則,終有一天世子您也會憋壞的。”
趙環低聲道:“那麽他的意願呢?他是否願意?”
紫英輕柔地按了按趙環的肩:“雖然他自己可能不清楚,他對您是有好感的。您是第二個他帶來介紹給奴婢的人。”
趙環內心掙紮,等下定決心屋裏就只剩下了他和孫哲二人。
将孫哲扶到床上,趙環才突然想到,紫英是聾女,會讀唇,但是,她是怎麽聽到琴音跳舞的呢?不知不覺竟完全忘記她是聾女的事實。難道她是裝聾?如果是真的聾……這女人太厲害了。
孫哲醒來時天色已黑,腦袋漲漲的,屋子裏很暗,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先生醒了?”
趙環突然出聲吓了孫哲一跳,孫哲朝聲音所在看去,簾外椅子上隐隐綽綽一個人影:“怎麽不點燈?”
“怕打擾先生睡覺。”
一陣窸窣,室內亮了起來。
孫哲起身開窗,窗外一輪明月挂空:“已經這麽晚了,把世子撂在這裏這麽久,真是對不住。”
趙環走近孫哲,望向窗外:“無礙。多虧了先生,學生今天很盡興。”
孫哲突然興奮:“只要世子願意,往後在下可以天天陪世子來這裏!”
趙環側頭盯着孫哲:“先生不是還要教導學生嗎?”
“呃……寓教于樂嘛。其實在下沒什麽好教世子的,唯一能教世子的就是享樂了。”
“享樂……學生以往對享樂不屑一顧,而現在終于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賭、喜歡酒、喜歡放縱了。先生的教導很成功。”
“即使是這樣,如果不是有人帶着世子來,世子恐怕仍然不會主動來的。”孫哲喃喃自語,“這點程度還不夠。”
趙環湊近孫哲:“什麽?”
孫哲連忙轉變話題:“紫英有沒有說怎麽安置我們?”
趙環頓了頓:“就在此處歇息。”
“那就繼續睡吧。”孫哲關上窗,上床躺下,伸了個懶腰,“世子白日也喝了那麽多酒,頭一點都不暈嗎?”
趙環在孫哲身邊躺下:“有一點,但是有事情要想。”
“什麽事?”
趙環側身抱住孫哲的腰,感受到孫哲的身體的僵硬:“紫英姑娘說學生是第二個先生帶來介紹給她的人,學生很感動,從沒有先生把學生看的如此重要。”
孫哲放松身體,揉了揉趙環的頭發:“什麽呀,是她自己說以後帶人見她非貴者不見、非富者不見,在下能帶來的可不只有世子一人了嘛。”
差點上當了。
趙環松了口氣,卻有些失落:“原來如此。”
孫哲連忙安慰趙環:“但是世子于在下還是很重要的,畢竟是在下唯一的學生。”
趙環低聲道:“先生于學生也很重要。”
孫哲“呵呵”兩笑。
這種溫情脈脈的感覺是怎麽回事?他們的師生關系又升華了?
“看來明天在下又要被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