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笑不出來
十月二號, 沈初一覺睡到中午十一點。
畢竟是國慶節, 不睡個懶覺就是不尊重假期。
“吃飯啊…”
方恒的聲音悶悶的,在這灰暗的寝室裏沒人搭理。
十七八的少年耐不住熱,空調開到二十度, 冷的人裹着被子睡。
沈初摸到枕旁手機,掖了掖被角, 開始窩在床上當倉鼠。
手機上除了提醒今天有雨之外,一條消息都沒有。
孟雨疏竟然沒在十一催他回家去,有點不正常。
他打開通訊錄,點開自己老媽的電話撥了過去。
忙音響了六七聲, 沈初的眉頭一點一點皺起來。
直到電話接通的那一瞬間,又突然全部散開。
“喂?媽。”
沈初聲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 他翻了個身, 讓自己說話更加自然一些。
孟雨疏應了一聲:“你還睡覺呢?”
聽見孟雨疏的聲音,沈初稍稍放心了一些:“剛醒。”
母子兩人聊了一些有的沒的,最後以孟雨疏的叨叨作為這通電話的結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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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辛苦媽媽知道, 每天學習之餘多出去跑跑步走一走, 要記得按時吃飯, 多吃點肉, 不要省錢…”
沈初敷衍地“嗯嗯”了一聲:“挂了挂了不說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要挂電話的那一瞬間, 孟雨疏那頭隐約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六十八號床的病人呢?腿不好怎麽還到處走啊!”
一個多小時後,沈初到達淮城市立醫院。
孟雨疏腳上打着石膏,躺在床上笑得尴尬。
沈初鐵青着一張臉,微微喘氣:“說說?”
面對自家脾氣不好的兒子, 孟雨疏用手指卷了卷自己披在肩頭的,目光閃爍。
“走路上不小心遇着了車,”孟雨疏道,“我自己吓得摔了一跤,摔到腿了。”
明顯就在避重就輕。
沈初擡頭看向坐在床邊削蘋果的女人:“小姨,怎麽回事?”
“啊?!”孟雨靜擡起頭來,“我什麽都不知道。”
這姐妹倆一塊瞞着他。
沈初在原地盯着孟雨疏的石膏腿發了會兒呆,轉身去醫生辦公室。
“姐,為什麽要瞞着小初啊。”孟雨靜把削好的蘋果切了一半遞給孟雨疏。
“還不知道是不是呢,”孟雨疏接過蘋果嘆了口氣,“跟小初說了他又要多想,萬一不是呢,不是自己吓自己嗎?”
“可是哪有那樣開車的,”孟雨靜咬了口蘋果,愁眉不展,“你看監控,分明是往你身上撞。”
孟雨疏嘆了口氣:“找也找不到人了,現在說這些又沒有。”
孟雨靜放低了聲音:“那人都出獄一個多月了,我看□□不離十…”
“那我就去媽家裏躲一躲,沒事的啊。”孟雨疏拍了拍自己妹妹的肩膀,“小初現在高三,關鍵時期,不能因為這事兒耽誤了。”
兩人的聲音斷斷續續,沈初在門外聽了個大概。
直到談話聲停下,醫生在他身邊問道:“我能進去了嗎?”
沈初點點頭,給他讓出路:“不好意思。”
醫生走進病房,沈初卻依舊站在病房外。
他盯着醫院走廊,拇指指甲抵在食指指節處,微微用力,就掐出了一道痕跡。
已經出獄一個月了?
那匹狼不應該今年年底才出獄嗎?
怎麽提前了?
沈初本就陰沉的臉又結了層霜。
出來了啊。
沈初雙唇輕抿,随後微微張開,舒了口氣。
他在擔心的同時,意外多了幾分按耐不住的火氣。
終于、他媽的、出來了。
九年了,這回他要…
“嗡——”
還沒等沈初把要做什麽想清楚,口袋裏的手機就震了起來。
是季澤的電話。
剛才還磨着犬齒眸底通紅的少年像一只被針紮了氣球,瞬間散了一身的戾氣。
沈初看着屏幕上季澤的名字,心上就軟了那麽一下。
是季澤啊。
沈初雙膝分開,順着牆壁蹲下。
“喂?”他的聲音意外的沙啞,就跟剛哭過似的。
電話那邊靜了幾秒,随後傳來季澤的聲音:“怎麽沒來上課?”
沈初抓了抓自己額前的發,把堵着的嗓子清了清:“家裏出了點事。”
季澤:“嚴重嗎?”
沈初:“還行吧。”
“哦,不嚴重就好,”季澤像是自言自語,又急忙補充,“要我給你請假嗎?”
“我讓方恒請過了。”沈初把手臂伸平,搭在膝蓋上。
季澤“嗯”了一聲:“有什麽事忙不過來可以找我。”
沈初左手拇指食指輕輕搓了搓,他看着這雙手,是季澤握過的。
兩人昨天才一起坐了大半天,可是今天就有點想他了。
“好。”沈初道。
他想見季澤,但沒什麽事要忙。
事實上,就算有什麽事要忙,他也不會找季澤。
今天下午就上課了,季澤趕過來還要找狗腿子請假。
不過他請假應該挺容易,畢竟成績好有優待。
就是醫院離學校挺遠的,坐車過來也的一個多小時。
太麻煩了,不能麻煩別人。
跟季澤挂了電話,沈初去洗了把臉,去辦公室詢問了病情後重新回到孟雨疏的身邊。
“問過醫生啦?”孟雨疏問。
沈初拿過床頭櫃果籃裏的一個橙子,在手上捏來捏去:“嗯。”
孟雨疏摔得不重,沒傷骨頭,只要防止傷口感染就行。
“你不是只放一天半嗎?今天下午不用去上課嗎?”孟雨疏給他遞了把水果刀,“回學校吧,媽媽這有小姨呢。”
“請假了,下午是自習課,不耽誤,”沈初接過水果刀,沿着果皮的弧度淺淺劃了道口子,“什麽時候能出院?我送你去姥姥家。”
他把橙子剝好,遞給孟雨疏一瓣。
孟疏雨接過來,心虛地咬了一口:“過幾天就能出院了。”
“行,”沈初道,“正好過兩天周末,我有時間。”
兒子長大了,往床邊一坐,都是高個大小夥。
孟雨疏弱弱地縮了縮肩膀,把那瓣橙子吃完。
“還要嗎?”沈初又遞過來一瓣。
孟雨疏抽了張紙擦手,搖搖頭。
板着臉的兒子真兇。
她撇着嘴,捏了捏沈初的臉。
沈初沒有阻攔,冷着臉的少年擡起眼皮,看着自己長不大的媽。
“好兇哦,”孟雨疏的手指松開,在沈初的臉上又摸了幾下,“我和你爸爸性格都這麽好,怎麽生了你這個臭脾氣。”
沈初沉默着任孟雨疏的手在自己臉上造作,心道性格好有什麽用,被人欺負到頭上來連救命都喊不出來。
“誰說的,”孟雨靜哼哼道,“我看姐夫兇得很。”
孟雨疏笑了起來:“就你記仇,都多少年了。”
沈初看向自己小姨,目光中帶着好奇。
這姐妹倆異卵雙胞胎,雖然長得不一樣,但是性格大差不差,都是活潑跳脫的姑娘。
“小初你不知道,當年我給你媽介紹了個對象,你爸氣得跑了大半個城市要揍我哎!”
沈初:“……”
他那個斯斯文文的爸?怎麽可能?
“別聽你小姨瞎說,”孟雨疏笑道,“你爸爸去只是為了去看那個男生人好不好。”
“那個男生他多好啊!”孟雨靜打趣道,“我看他除了自己,誰都覺得不好。”
孟雨疏低頭笑着,巴掌大的小臉上印着兩個酒窩:“孩子面前,說什麽呢!”
“小初多大啦?過年虛歲有十八了吧,”孟雨靜笑嘻嘻地說,“有沒有喜歡的小姑娘?”
沈初急忙把視線偏過去,腦子裏第一個想到了那個嬉皮笑臉的狼崽子。
“看樣子是有啊!”孟雨靜一拍病床,“有了就去追,千萬別學你爸,憋了六七年,直到大學畢業才下手。”
沈初知道自己爸媽是高中同學,但是沒想到竟然大學畢業才在一起。
“這麽久?”他有些驚訝。
“人慫。”孟雨靜笑道,“用你爸的話說,是戰略性推後,怕你媽不同意,連朋友都做不成。”
“哎呀,別說了。”孟雨疏笑着打她。
沈初聽後,總覺得有些別樣的意味。
怕連朋友都做不成,所以幹脆就止步于朋友嗎?
萬一就此錯過,看着她長大、戀愛、成家。
然後把這份感情埋在心底,就像沒有存在過。
不難受嗎?
沈初擡手,聞了聞自己指尖的橙子味道。
難受啊。
他現在不就這樣嗎?
“還好最後你媽媽忍不住了,說‘沈銘你行不行啊?不行我就跟別人好啦!’,你爸這才明白過來,趕緊把人追到手了。”
沈初看着孟雨靜笑眯起來的眼睛,也跟着扯了扯唇角:“真好。”
雙方都在暗戀啊,結局真好。
只不過他不太可能了。
下午五點多,沈初給孟雨疏買來了晚飯。
他本來想留下來陪夜,但是有孟雨靜陪着,自己好像也沒地兒睡。
“再過幾天就能出院了,到時候你再來吧。”孟雨靜把沈初推出病房,“再說你一個大男人,能照顧你媽什麽?小姨在這,放心哈!”
于是沈初就這麽被趕着回了學校。
十一還在假期,公交車上塞滿了人。
即使一路開着空調,沈初依舊熱了一身的汗。
沈初微微躬身,擡手抓住車上欄杆。
他想着剛才孟雨靜說的自己爸媽的往事,覺得還挺言情小說的。
因為怕連朋友都做不成,所以說都不敢說嗎?
他想想自己,又想了想季澤。
突然,有一種非常出格的想法在沈初腦海中一閃而過。
季澤當初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可是下一秒,他又急忙把這個想法給否認掉了。
季澤當初不說,或許是沒有确定自己內心的想法,而自己直接挑破,才迫使他承認了。
不對啊,沈初又想。
如果沒想清楚,迫于形勢不應該否認嗎?
季澤為什麽過了一個暑假才跟自己說是誤會了呢?
又或者,他根本沒誤會…
沈初抓着扶手的手緊了緊,心髒也難以抑制的跳動了起來。
他只是怕和自己連朋友都做不成。
然而,這個念頭也僅僅是出現了那麽一個瞬間,就又立刻被他否認掉了。
有點自知之明吧,人生三大錯覺之一,就是“他也喜歡我”。
走走停停坐了近兩個小時的車,沈初終于在學校車站下了車。
剛才車上的一番胡思亂想讓他有些暈車,腦子昏昏沉沉,在車站旁的牆邊靠了一會兒。
沈初暑假沒怎麽出過門,已經好久沒暈車了。
真要認真算起來,上次暈車還是今年三月的植樹節,他蹲在牆角,拉着人家季澤的手說他不一樣。
沈初:“……”
真他媽讓人不好意思。
六點多的天還大亮着,沈初擡頭,看見路邊繁茂的香樟樹,像一顆蘑菇似的,又大又密。
他突然想起來,上次暈車還是因為去種樹,他和季澤一起種了一棵香樟樹。
“這可是我第一次親手種樹,我得回來看看他。”
“給你取個名字,就叫小初初吧!”
那是季澤和他一起種的樹。
沈初站起身來,仰頭摘下一片樹葉。
帶着淡淡的香氣,是他們在牆頭上的第一個擁抱。
好不容易請了個假,沈初想。
去看看小初初吧。
當初種樹的地方有點遠,沈初打了車,半個多小時就到了。
沈初在周圍走了幾圈,看到那個熟悉的小賣部,才确定下這就是他們種樹的土地。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那片他們種下的小樹林,竟然全都沒了。
他走到土地邊上一家小農舍,看到門外有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正一個人低頭跳着皮筋。
“小朋友,”沈初轉身看向那片土地,“這裏的樹呢?”
小女孩停下動作 ,順着沈初的目光看去:“賣掉了。”
“賣了?”沈初詫異,“什麽時候賣的?”
小女孩想了想:“暑假的時候。”
沈初“哦”了一聲,他沉默片刻,憑着腦海中稀薄的記憶,走到他和季澤曾經種樹的地方。
可是周圍光裸貧瘠,他也找不到準确的地方。
他總是慢半拍。
沈初低頭踢踢地上的石子,來回走了幾圈,又重新回去:“賣到哪了你知道嗎?”
小女孩搖了搖頭。
突然她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眼前一亮:“暑假的時候也有個大哥哥來買樹了!”
沈初愣了一愣:“大哥哥?”
“和你一樣高,”小女孩伸長胳膊比劃着,“他來的時候樹還在呢!大哥哥只買了一棵樹就走啦!”
沈初看着小女孩高舉着的手,心髒就像死而複生一般,重新跳動了起來:“大哥哥叫什麽你知道嗎?”
小女孩搖了搖頭:“他和我爸爸買的樹,我不知道。”
“他是不是只狼?”沈初又問。
小女孩還是搖頭:“我是人,聞不到味道。”
沈初喉結滾了滾,手指攥了松松了攥。
和他一樣高的大哥哥,只買了一棵樹。
除了季澤還能有誰?
這個答案近在咫尺,卻因沒有充分的理由,像蒙了層紗,夠不着,抓不到。
“那個大哥哥是不是很愛笑?”沈初心口酸脹不堪,把要求降到最低。
只要小女孩點點頭,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
就算只是安慰自己,他也能立刻相信那個人就是季澤。
“他不愛笑。”小女孩這次回答得異常肯定,“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笑過。”
作者有話要說:季澤:笑不出來。
最近幾天三次元有事,每天只一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