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峣失眠了。
他在床上躺了半宿沒睡着，和天花板深情對視到天亮，好不容易有了點兒睡意，樓下卻吵個不停，沈峣趴窗戶一看，TNC三層小樓下面人來人往，有幾個人拖着行李箱，活像哪兒逃難來的。
确實是逃難，不過對他們來說，TNC是這個災難源頭，不是可以避風的港灣。
沈峣換件衣服，挂着黑眼圈出門，三層的宿舍區和訓練室靜悄悄的，三個隊友可能還沒起床，樓下倒是有些吵，他下到二樓，小食堂一個人沒有，路上遇到的人小聲說着什麽，見他來了立馬閉嘴離開。
從他身後走過去的大媽瞥了他一眼，語氣不像往日那般熱情，“做菜的師傅走啦，我今天結完這個月的工資也回老家了，你們餓的話就訂個外賣吃吧。”
沈峣默默看她拖着行李箱，大包小裹地下了樓。
一個俱樂部的規模多半和戰隊成績挂鈎，而戰隊成績完全取決于職業選手在場上的表現，TNC解散，他們四個選手都要背鍋，哪怕沈峣才入隊半年，也不妨礙俱樂部的員工一視同仁。
沈峣沒心情吃飯了，回屋倒在床上，心理因素終究抗不過生理習慣，眼睛一閉睡死過去。
這一覺睡到下午，沈峣抱着被子茫然地聽不知哪裏傳來的隐約，剛起床時腦子有些不清醒，好半晌才意識到是自己的手機鈴聲。
沈峣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徐老板的電話。
“沈峣，起了嗎？”
“起了。”
“那正好，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嗯。”
沈峣抹了抹衣服上的褶皺，下地穿鞋。
徐老板放下電話，聽經理和EG經理确認合同細節，聽得滿頭霧水。
陳美伊同情地在心裏給快被各種條款繞暈的徐老板點支蠟燭。
今天上午她的郵箱收到TNC的回複，周正知道了馬上打電話改簽機票，他沒回EG基地，而是拖着大行李箱和陳經理直奔首都。
陳美伊麻木地跟在周正身後走進TNC俱樂部，心說人就在這兒，又跑不了，你咋這麽猴急，跟憋了幾百年沒洩過火似的？
難怪這貨母胎solo二十七年單身依舊。
真的不能怪電競圈男多女少——女的他們EG就有PUBG第一美女突擊手，不照樣被他處成哥們兒了嗎？
和徐老板的溝通意外順利，陳美伊被他爽快的态度砸個措手不及。
一般人見他們這麽急着跑過來簽人，肯定會惡意揣測EG是不是內部出問題了，這小老板倒好，說只要Sunny同意今天就可以放人……
所以昨天晚上他幹嘛跟保守國家機密似的三緘其口？
可周正與她的腦電波不在一個頻率上，他更在意別的。
“月薪一萬？”周正拿過沈峣和TNC的合同，別的沒看，先翻到工資待遇一頁，他往下看了兩行，挑起一雙濃黑的長眉，食指屈起敲了敲紙頁，“徐老板，你們TNC怎麽連薪資待遇都是墊底啊？月薪三千就是白幹，月薪一萬等于要飯——首都人民不都這麽說嗎？”
一萬放在其他俱樂部的三隊算是不錯了，但沈峣他們可是一隊啊——還是TNC的唯一一支隊伍。
不會是仗着自己是債主搞霸王條款欺負小孩吧？
徐老板險些一口血噴在周正臉上。
他爸不贊同他搞電競俱樂部，自然不會給他太多資金，零用錢也是能縮就縮，能在三環內拿下個地段安靜的獨棟別墅，加上各種後勤人員，過年過節獎金不能少，再給每個選手的月薪擠出一萬，簡直是下了血本。
而陳美伊只恨自己的手慢，沒來得及捂周正的嘴。
什麽叫“連薪資都是墊底”？這豈不是說TNC整個俱樂部一無是處嗎？
要是沈峣本人在這兒，估計能把合同拍他臉上，寧可退役當主播也不來EG。
說誰誰到，陳美伊剛想到沈峣，老板辦公室的門便被人敲了兩下。
沈峣推開門，看到周正和陳美伊愣了愣，随後便明白過來這兩人為什麽來這。他緊抿嘴唇走過去，不鹹不淡地對兩人打個招呼，然後看向徐老板，“老板，找我？”
徐老板指向周正，“這位是……”
周正不用他介紹，不見外地握着沈峣的手臂，把他整個人扳過來，“哎喲，才一天不見，小Sunny怎麽這麽憔悴啊？啧啧啧，看這黑眼圈，你一宿沒睡吧？哥哥看着都心疼，雖然我理解你即将見到我的激動心情，但沒必要這麽糟蹋自己的身體啊……”
沈峣黑着臉拍掉周正的爪子，“你嘴巴被UZI穿越了？”
周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哪兒啊？穿越的不是UZI，是AWM。”
徐老板和TNC經理的下巴砸到地上。
陳美伊早習慣了，端起紙杯喝口水，“淡定點，徐老板，這是我們Sweet選手的常規操作。”
“啊，這樣……”徐老板暈乎乎地被老狐貍帶進溝裏。
這邊周正放過沈峣，轉身哥倆好地搭上TNC老板的肩膀，“反正徐老板對商業不怎麽懂，合同的事交給職業經理人們，帶我去你們宿舍看看呗？順便讓我放下行李。”
正準備和沈峣談合同的陳美伊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放行李幹嘛？酒店都訂好了。”
“我突然想睡地鋪了。”周正一本正經胡說八道，“地板比較硬，有助于促進背部督脈的通暢，早日打通任督二脈，稱霸職業圈……”
“你愛住哪兒住哪兒吧。”陳美伊薅着周正後脖領子把人丢出去，冷漠地說：“就是去住公共廁所老娘也懶得管你。”
三樓訓練室往前便是宿舍區，貼着沈峣名字的房門沒關嚴，周正拖着行李箱推門而入，沒過幾秒鐘又探頭出來問這座基地真正的主人：“徐老板，你們基地這兩天不拆吧？歡迎我住一晚嗎？”
徐老板：“……”
不歡迎，滾犢子。
然而現實中徐老板只能咬咬牙，“歡迎，周神随意。”
“好好好，有老板這話我就放心了。”周正扭頭對徐老板說，“對了，徐老板，別灰心啊，人總有自己擅長的和不擅長的，你看我，高考分數二百五，不照樣在職業賽場混得風生水起嘛。”
徐老板一愣，周正擺擺手，一頭紮進沈峣的房間。
周正的語文老師走得可能挺早，不懂“客氣”兩個字怎麽寫，他大搖大擺入駐TNC基地，然後真的随意起來。
——字面上的“随意”。
沈峣跟陳美伊簽好合同回來時，他的房間已經變得連他自己都不認識了，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亂七八糟的屋子，又退出去看門牌，确定這是自己的寝室。
周正原本舒舒服服盤腿窩在地鋪上，抱着筆記本開直播聊天，一只手還在從家庭裝零食大禮包裏掏薯片，扭頭一看沈峣，下意識坐直身體，抓了張紙巾擦手，端正表情，“你回來了？”
沈峣額角青筋跳了跳。
“你這是準備在我房間給狗開宴會嗎？前、輩。”
他冷冰冰的聲音透過周正的麥傳進直播間，彈幕馬上一片“哈哈哈”。
【周神所到之處，說狗窩狗都委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狗神不愧是狗神，到一個地方紮個窩，再撒個尿圈地盤不是更合适嗎？】
【這個小哥哥的聲音我超喜歡！盲猜小鮮肉！】
【小哥哥是誰啊？為什麽要叫周神前輩？周神不介紹一下嗎？】
【求小哥哥露臉！求小哥哥露臉！求小哥哥露臉！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看周神這秒慫的德行我差點以為我老公有女朋友……幸好是個男的。】
【男的怎麽了？是男皆可搞！】
【我們要迎男而上！只要是人……算了，再說下去周神的直播間可能會被掃黃大隊盯上。】
【狗神表演賽拿個第一就飄了？寧可直播把人窩變成狗窩也不去訓練？】
【樓上醒醒，世邀賽結束還沒過兩個月呢。】
【不好意思黑子解解們，我們周神茍命流世界第一，還真不需要一天練十幾個小時。】
周神粉絲團體戰鬥力強，且粉黑不分家，黑子的冷嘲熱諷隐沒在粉絲大軍裏，不仔細看幾乎找不到。
“介意我和你一起睡床嗎？”周正雙手撐在身後，仰頭笑眯眯地看着沈峣。
“……介意。”
“這不就完了。”周正一攤手，“那我只能打地鋪了。”
沈峣：“……”
剛才有一秒鐘他居然覺得周正說的挺有道理。
【這個邏輯無懈可擊，我服了。】
【我大周神怎麽可以睡地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神來我家！床給你睡！】
“月底了，要混直播時長，你懂的。”周正無視粉絲的嚎叫随手閉了麥，滿臉生活所迫的無奈，“我這已經是很良心了，性感周神，在線陪聊，不搶別人飯碗……你上咱隊其他人直播間看看就知道了，尤其是蘇蘿，啧，美妝博主和美食博主都快被她擠得沒飯吃了。”
“蘇蘿？”沈峣被轉移了注意力，半天才想起來“蘇蘿”是誰，“EG的Luo？”
“對，昨天打死你那個女魔頭，我跟你說，以後千萬別惹她……最毒婦人心。”
沈峣“哦”了一聲算是回答，找個唯一能落腳的地方坐下，看着手裏的合同發呆。
兩人陷入沉默，周正盯着沈峣線條優美的側臉，一時忘記了自己還開着直播，彈幕對着宛如卡頓的畫面刷得飛快，痛斥周正寵粉人設一朝崩成渣。
【周神你怎麽了？是我電腦卡了嗎嗚嗚嗚！】
【我聾了，我老公為什麽突然不出聲了？我明明看到他嘴巴在動啊！！！】
【我就問你們剛才走過去的那雙腿你們看到了嗎？】
【看到了，沖好了。】
【所以我們老公被一個長腿男狐貍精勾魂了？！不，我不允許！】
【我不服！周神你快回頭看看我！別看那塊小餅幹！】
【姐妹們，我要脫粉了，他周茍茍居然寧願看一個男人也不和我說話，我自閉了。】
——一個大型粉絲心碎現場。
周正無暇顧及粉絲碎成餃子餡的小心髒，輕咳一聲，沒話找話：“哎，我聽陳經理說你沒上大學？你才二十歲吧？”
沈峣回過神，随便把簽好的合同丢到一邊，“上過一年，退學了……沒意思。”
“我也覺得學校沒意思。”周正仿佛找到了人生唯一的知己，“課本上的單詞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們……你知道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什麽嗎？”
“什麽？”
“我和英語出題人的心之間的距離——我一個二本都上不去的底層人民，我媽居然還妄讓我去英國鍍金……那是人呆的地方嗎？沒畢業就得餓死！”周正悲痛地捂住胸口，覺得同情值刷得差不多了才恢複正常，八卦細胞蠢蠢欲動，“Sunny選手之前是哪個學校的？哪個專業？學理還是學文？”
沈峣輕輕一擡眼皮，淡色的唇瓣不輕不重吐出幾個字：“清華計算機系。”
周正：“……”
對不起，打擾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沈峣：說男狐貍精那個滾出來，老子八百米外一槍爆你頭！
【謝謝能鴿善鹉米非禿、茗若希、27413846小姐姐的地雷，謝謝菊花裏的跳蚤、茗若希、南陌苑至、柒寶和上梁揭瓦小姐姐的營養液，麽麽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