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榮光

借着高懸的銀月光輝, 裏維斯推開了歷史之廊的大門。

門內站着一個身影,裏維斯下意識扶住了腰間的長劍。

“我聽說金獅國來了個亡靈女巫,就猜你是不是回來了。我想如果你來的話, 一定會來這裏。”沙啞的聲音響起, 在空蕩的歷史之廊裏引起短暫的回聲, 裏維斯沉默地看着對方緩緩轉過身來。

除了一頭短發,他的臉幾乎和菲爾特重合起來, 裏維斯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松了一口氣一般搖搖頭, 他露出有些無奈的笑臉:“我其實猜到了……真虧你敢這麽做,尤莉卡。”

他們兄妹四人都擁有金獅國王室标志性的金發藍眼, 長相都有幾分相似,更何況尤莉卡身材高挑,只要想辦法掩蓋掉一頭卷發和女性的聲音特征,她完全可以瞞天過海, 把自己變成菲爾特。

甚至她從小就跟在自己身後學着騎士團訓練, 就算偶爾要操練獅心騎士團也不會那麽容易穿幫。

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麽皇宮內菲爾特和尤莉卡的近衛會被換掉, 盡管外貌相似,但在親近的人眼中還是很容易露出破綻的。

心中的疑問被逐個解答,盡管還有不少問題,但裏維斯還是露出真心的笑臉, 對着眼前幾乎要哭出來的英氣少女說:“看到你還活着,我就放心多了。你也成為獅心國驕傲的騎士了,尤莉卡。”

他原本以為自己那個有些驕縱的妹妹會撲進自己懷裏嚎啕大哭, 但她卻用力擦了擦眼淚,帶着哭腔對他說:“我也是,哥哥。哪怕你已經死了,能夠再次見到你,我依然很高興。”

裏維斯沉默地看着她,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腦袋:“長大了。”

尤莉卡忍住又要湧出來的淚水,轉過身:“去看看父親和母親吧,還有……我們的畫像。”

裏維斯沉默地跟在她身後,是啊,在世人眼中,他和尤莉卡,都是已經死去的人了。

“在這裏。”她的聲音有些哽咽,裏維斯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他們一起站定在金獅國上一任國王的畫像面前。

那副畫上是一個相當強壯的中年人,金發的短發根根分明,大海般的藍眼睛炯炯有神,他臉上帶着豪邁的笑,看起來意氣風發。他身邊站着的女性身形纖細,姿容端莊,臉上帶着得體的微笑。

他們站在一起,看起來有些奇異,又異常和諧。

裏維斯閉上眼,用低到仿佛嘆息的聲音說:“我回來了,父親,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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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裏維斯開口詢問,尤莉卡就一股腦把他想知道的事說了出來:

“那次的突然襲擊,對方顯然有備而來,當時我們身邊的獅心騎士團只有十幾個人,他們每一個都奮力戰鬥了,最後還是……他們以我和母親的性命作為要挾,讓菲爾特跟他們離開,他答應了。”

“我就知道。”裏維斯忽然重重松了一口氣,他就知道,菲爾特絕不會就這樣背叛家人的,他是有苦衷的。

那時候他說的那些話,除了心灰意冷之外,也是給他的啓示。

尤莉卡眼中閃着淚光,他抽泣着低聲問:“哥哥,菲爾特他還活着嗎?他們為什麽要帶走他?”

裏維斯用力閉了閉眼睛,他能夠想象到那場戰争的慘烈,內心的痛苦和愧疚翻江倒海,他當時不在家人身邊,他什麽忙都沒能幫上。

他鄭重地回答:“他還活着,別擔心,尤莉卡,我會帶他回家的。”

“嗯!”尤莉卡用力抽泣了一聲,像是終于松了口氣,她支撐不住一般蹲在地上,不顧淑女形象地哭起來,“他們帶走了菲爾特之後,确實放過了我和母親,但父親和大哥身陷重圍,那麽多人,他們根本沒辦法……”

“我也想幫忙戰鬥,我也是獅心的後裔啊,我不怕犧牲的!但是母親非要讓我離開,她說至少得有一個人活着回去,她推着我走……”

“她沖上去替父親擋下了刀劍,我看見父親抱着她、像發狂的獅子浴血奮戰……我不想做逃兵,但所有人都讓我快逃,我只能咬着牙往前逃。”

“尤莉卡,你已經很努力了。”裏維斯眼中盛滿悲傷,他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深感自己言辭的匮乏,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撫慰這種傷痛,他只能不安地重複着這種明知起不了什麽作用的臺詞。

尤莉卡忽然抱着腦袋,用力搖了搖頭:“不是的,哥哥,後來有人救了他們!魔族的人救下了格林,如果、如果當時我沒有逃走,我留下來和大家一起戰鬥了,只要再撐一會兒,說不定父親和母親就不會……”

裏維斯沉默地垂下頭,他只能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尤莉卡的頭頂,溫柔地告訴她:“不是的,尤莉卡,這不是你的錯。”

“誰也不能料到最後會不會天降奇兵,尤莉卡,我們只是做了當時情景下,力所能及的所有事。不要責怪自己,看看你這個沒用的哥哥,我什麽忙也沒有幫上。”

尤莉卡用力搖了搖頭,伸手握住了裏維斯的手。

她其實明白,無論是她還是裏維斯,哪怕是格林,心中一定都有無盡的悔恨,他們都希望能夠回到過去,改寫這個不完美的結局,但他們同樣無能為力。

她都明白,只是她一個人藏着這些秘密,平日裏為了不讓不堪重負的格林再多操心,她必須堅強能幹、沉着冷靜。只有現在裏維斯回來了,她才能像這樣,哭着、撒嬌一般,把這些話說出來。

說完就好多了,尤莉卡一邊平複着哭泣的餘韻,一邊告訴裏維斯:“格林他覺得,對方獨獨放走我,帶走菲爾特,也許是有什麽企圖。而且他之前身體就不怎麽好,這次又受了傷……他說、他說不能不考慮他身體撐不住,當不了多久國王的情況。”

“他現在只承擔了代理國王的責任,對外宣稱真正的繼承者是第二王子菲爾特,也就是我。哥哥,我好害怕,大哥教導我學習成為國王的所有事,就好像、就好像交待遺言一樣……”

“大哥他,一向考慮周到。”裏維斯停頓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說,“如果金獅國只剩下你活着,對方的計劃是讓吉斯迎娶你,成為金獅國的王。大哥讓你扮演菲爾特,正好讓對方的算盤落空了。”

“怪不得,叛徒出在獅心騎士團裏,所以你才會……”尤莉卡咬着牙,“我原本還擔心,扮演菲爾特會不會被拆穿。但格林告訴我,除非我露出明顯的馬腳,不然他們不敢拆穿我。因為知道菲爾特不在金獅國內的,除了從戰場活下來的我和格林,就只有策劃那次襲擊的兇手!”

裏維斯閉了閉眼,原來菲爾特說的吉斯的王位出了點意外,是這個原因。

他扭過頭,看向尤莉卡:“我之前和別人吹噓過,即使沒有我在,我的家人們也會守護好金獅國的。”

他依次看向父親母親、尤莉卡,和他自己的畫像,露出悲傷和驕傲混雜的笑容:“你們做到了,尤莉卡,你們從不讓我失望。”

尤莉卡捂住了臉,從手指縫裏漏出抽泣聲:“哥哥,我好不容易才止住哭的,你別再說了!嗚!”

裏維斯有些為難:“抱歉,我只是想鼓勵你,沒有想惹哭你的,你還好嗎?”

尤莉卡胡亂摸了摸臉,她扭頭看向裏維斯:“你會留下來嗎?哥哥。”

裏維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無言地張了張嘴,最後還是緩緩搖了搖頭:“我和安妮,我們還有沒做完的事。”

尤莉卡面色古怪地看着他:“那個把你變成亡靈的女巫?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裏維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眯着眼考慮了一會兒:“是個特別不讓人省心的家夥。”

尤莉卡的臉色變得更加古怪,裏維斯并沒有注意到,他自顧自繼續往下說:“她偶爾會很缺乏生活常識,有時候還格外喜歡湊熱鬧……但大多數時候,她都有一種……适度的善良。”

“抱歉,尤莉卡,我不能留下來幫你,我們還有很可怕的敵人要面對,我答應了她,會一直陪着她。無論我們的結局會如何,我都打算和她一起面對。”

尤莉卡終于忍不住開口:“哥哥……你、你不會是喜歡那個女巫吧?”

裏維斯沉默了一會兒,随後僵硬地死死盯住尤莉卡,他用有些變調的聲音說:“沒有。”

尤莉卡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打碎了父親很寶貝的花瓶,求你幫我打掩護。當時,父親問你是不是我幹的,那時候你也是這麽一副表情,就死死地盯着他,聲音變調的說——沒有。”

裏維斯沉默着收回視線。

“這麽多年了,你依然不會說謊啊,哥哥。”尤莉卡嘆了口氣,目光帶着一絲憐憫,接着她有些好奇地嘀咕,“居然能讓你這樣的家夥開竅,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人。”

裏維斯猶豫了一下,從口袋裏取出一張畫像,他低聲說:“你要看嗎?”

尤莉卡眼睛一亮,立刻好奇地湊過來:“哦哦!還挺可愛的嘛!”

裏維斯的畫技并說不上高超,但畫上的女孩赤着腳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依然能看出幾分天真可愛。

“嗯、嗯。”裏維斯似乎有些高興,又有些別扭地挪開了視線。

尤莉卡奇怪地擡起頭:“不過你手邊怎麽會有她的畫像?”

“今天畫的。”裏維斯如實交代,他站起來,在自己的畫像前站定,伸手把它擡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把畫從畫框中拆開來。

“哥哥,你要做什麽?”尤莉卡疑惑地詢問。

裏維斯小心地展開安妮的畫像,把它放在了自己畫像的背後,接着把兩張畫一起重新塞進了畫框裏,挂回了牆上。

尤莉卡驚訝地張大了嘴,她回頭看了眼自己父親和母親挂在一起的畫像,再看了看背後藏着安妮畫像的裏維斯畫像,忍不住掩住了嘴:“歷史之廊裏,歷來王室成員都會和妻子放進同一張畫裏,哥哥,你是想……”

裏維斯搖搖頭,他自嘲地笑了笑:“不,安妮她……并不是我的妻子。我是個已死之人,尤莉卡,我無法将這份愛意宣之于口。”

“但是!她是個亡靈女巫啊,死亡對她來說不是什麽……”尤莉卡突然替哥哥委屈起來,但裏維斯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

他重新擺正自己的畫像,溫柔地撫摸着畫面,就像是撫摸着畫像背後藏着隐晦愛意。

他說:“尤莉卡,活人和死人是不同的,無論我們看起來多麽相似,我們之間仍有不可逾越的鴻溝,那是生者和死者的界限。”

“……但即使這樣,我也無法抑制我擅自複蘇的心跳和難以言明的愛意,我想把我所有的榮光與她分享,哪怕不能被世人所知。”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今天要出門!但是我依然有日六的夢想!

最近間歇性勤奮病發作,也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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