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祝英臺再次見到花木蘭的時候,是臘月二十七的午間。

驿卒也是人,同樣有着十日一休沐的規矩,不過金湯城驿站規模小,人手也不足,祝英臺一直忙得脫不開身,所以硬生生的把休沐日過成了當值日而已。

不過年假可不一樣,本朝有定例:凡逢年節,上至皇室貴胄,下至庶民黔首,都有十天休息時間。在這十天裏,只要你不作奸犯科,那是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當然,對那些硬要忙碌的老百姓朝廷也不攔着,畢竟是人家的自由,勤快不算罪名。但對于官吏而言,這十天他們就必須封印鎖衙歸家,否則指不定就有吃飽了撐的沒事幹的禦使上折子參他們邀名獻寵、讨好君上、虛耗民力。

驿站也不例外,劉峰早就帶着劉刻将院落裏裏外外都打掃得幹幹淨淨,就等着臘月二十八下午封門,他們父子兩個可以會鄉下祭祖掃墓。

向來勤勉的老驿卒都是如此,就更別說祝英臺這個成日裏掰着指頭數年假的懶人了。腦內的一根弦已是繃了近一個月,算起來比她以前在族學讀書還要累。

臨近年關,連往來的驿報都少了不少,還都是庚、辛這種慢郵,憑劉峰一個人就能解決。祝英臺也樂得躲懶,左右就還有一天的時間就能去秦舞家過年,幹脆直接待在了後院練習射術。

弓和箭都是驿站現成的,本是用來備寇,可惜花木蘭威名太盛,所以祝英臺到現在也沒見過一個寇匪。大冬天的,也不好進林子裏打獵,萬一碰到熊瞎子什麽的就麻煩了。

所以,拿活物做移動靶的願望就落空了,祝英臺只能每天拿後院的箭靶練練手。然而真正上手之後她才知道箭術要看天賦這件事絕非虛言。

每天一壺箭,二十枝,連續練了大半個月之後還是有超半數的箭落到了靶子之外,為數不多能射中箭靶的箭矢也離紅心甚遠,中心那一大片空白仿佛在嘲笑她的箭術是如此粗陋。

祝英臺看着還在微微顫抖的箭羽,不服輸又從箭壺裏取了一支箭,搭弦,張弓,全神貫注的盯住了紅心。

“着!”一聲輕喝,羽箭離弦而出。

然而羽箭卻并沒有如她所願,反而給了她沉重一擊。這一箭不僅沒有命中箭靶紅心,而且還脫靶了,唯一的優點可能就是勢大力沉,箭頭末入地面半寸有餘。

“哼。”祝英臺輕哼一聲,并不灰心,繼續取箭在手。

院門外,花木蘭制止了想同她一起入內的親衛,自顧自的推開了院門。畢竟她知道祝英臺是女兒身,萬一此刻掩着院門是在房內做一些私密之事,那被親衛們看到可就糟糕了。

沒成想,祝英臺這個小姑娘放着前院的事情讓劉峰照管的原因居然是為了在後院練習箭術。

久別重逢,看到祝英臺這一身新裝扮的花木蘭不免一愣。穿上戎裝,配上長刀,祝英臺整個人的氣質就變得截然不同。如果說先前是遺世獨立、皎皎如月光般的濁世貴公子,那麽現在的祝英臺就是一個意态風流、運籌帷幄的俏将軍。配上挺直的脊梁,和專注的眼神,還真有幾分峥嵘頭角的意思。當然,前提是忽略箭靶上那慘不忍睹的成績。

花木蘭心中不由閃過這個念頭:“今日方知看殺衛玠非是傳聞。南地風流,由此可見一斑乎?”

事實證明,人都是視覺動物,對相貌出色的人擁有天然的追逐感。更何況世風如此,無人掩飾對美的追求。

南地有擲果盈車、看殺衛玠。北地也不例外,甚至猶有勝之,皇家羽林衛清一水的全是容貌出衆、武藝文采過人的男子不說,羽林衛率,也就是當今天子容貌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燕國慕容氏血統慣出容貌俊麗之人的說法絕不是空穴來風。

閑話少敘,且說正題。

容貌好看當然可以加分,但這算作附加分,只能在有基礎分的情況下加。至于祝英臺的基礎分,花木蘭表示不予置評。

從箭壺中的箭來看,還剩六支箭,也就是說已經射出了十四支箭。然後花木蘭數了數,有六只在箭靶上,還都在外圈。這種水平,連城裏一個十歲的孩子都不如。想來應該不是細作了,就沒見過哪家細作武藝這麽爛,連騎馬都是現學的。

想想她前些天對自己說了什麽來着?想參軍?就算自己想收也沒哪個隊願意要吧。帶着這麽個人上戰場,袍澤們是不會安心的将後背交出的。

還好,這人還有其它的本事,一手好字把司庫給招來了。軍需那邊待遇自然比驿站待遇更好,只是事情也更多更雜,司庫脾氣不好,不是個好相與的……

這邊花木蘭心裏不自覺的在替祝英臺盤算,仔細的想着措辭,那邊祝英臺已經又搭上了一支箭,全身心浸入箭術世界的她壓根就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已經站了一個人。

搭弦、張弓、瞄準靶心……重複近千次的動作又一次在祝英臺手中實現了完美複制,然而在即将放手之時又出現了些許不同。

一個沉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腳跨三寸,弦貼面,矢高半寸,弓拉半圓。”這個聲音似有魔力一般,祝英臺不由自主就照着聲音的指使開始動作。

等到一切完成之後,聲音再度響起:“放!”

箭矢離弦而出,這一次,正中靶心。

“我射中了!我射中了!”終于有一次射中紅心,祝英臺喜不自勝,直接就蹦了起來。

高興之後,轉頭就看見了嘴角噙笑的花木蘭。

“見過……見過幢主。”好一會祝英臺才反應過來自己面前站立的是誰,趕緊行軍禮參見。只是慌亂之下更是錯亂百出,讓在一旁看戲的花木蘭嘴角笑意越發擴散,讓祝英臺慌的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

實在忍不住笑的花木蘭直接走到了祝英臺面前,笑着将彎腰行禮的她扶起:“不必驚慌,我只是路過看看。”

兩人交錯的瞬間,臉都紅了一下。花木蘭是因為後知後覺的想起了自己的“男子”身份,祝英臺則是惱花木蘭品行不端,居然在明知道她是女兒身的情況下做出如此輕浮舉動。

但惱意也只是一瞬。彼此分離時,兩人心中又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好似在惋惜這接觸居然如此短暫。

花木蘭鼻腔中還充斥着祝英臺身上所帶有的皂角香氣,不停得擾亂她的心神。為了掩飾尴尬,花木蘭拿起來弓。

“失算了。”

這一句讓呼吸裏全是花木蘭身上青草香味的祝英臺從欲念绮思中掙脫,将注意力重新投入到了弓弦之上。

失算了,什麽失算了?這一箭正中紅心,不是好到不能再好嗎?

好在花木蘭很快就開口将她的疑惑解除:“平日裏用慣了雕翎箭,居然忘記了這角鷹羽更重,偏斜會更強。”

邊說着,花木蘭就舉起了弓,從箭壺裏抽出一支箭,将弓拉至滿月,随意的将箭放了出去。

祝英臺:這姿勢好敷衍啊,真的能射中嗎?

現實的殘酷性在下一刻刻彰顯無遺。

随着一聲脆響,祝英臺的瞳孔因為吃驚迅速張大,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

因為激動,祝英臺說話變得磕磕絆絆:“這……這是怎麽做到的?”

花木蘭收弓淡笑:“無他,但手熟爾。”随後繼續笑着說道:“旁的都還好,只是這弓,力道未免小了些,得收着力,免得稍不留神就給拉斷了。若不然,這一箭應該是能擊破前一只箭的。”

祝英臺為了緩解驚訝之情原本是在不斷咽口水的,結果在聽了花木蘭這番花之後,只想給她翻幾個大白眼。

一石弓,已經是驿站最強力的弓了。自己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也只能勉強開個半圓而已。這位倒好,直接嫌棄說輕了。使用時還得收着力,免得把弓給扯壞了。

簡直是要把人給氣死。

光這樣祝英臺也就算了,畢竟也只是在講弓本身質量不好。可這位爺偏不,非得加一句效果可以更好。随意一箭都射出了連珠趕月箭的效果了,還想怎麽樣啊。

這後一箭直接射|入了前一箭劍尾,跟随而去的強勁力道還讓前一箭箭頭穿過了草靶。

這都不算好?那自己那些散落在地上沒有命中靶子的箭算什麽?小孩子過家家?

還有那句,無他 ,但手熟爾。祝英臺只能表示真能裝,這和以前族學裏那群好學生根本沒區別。

問他為什麽書可以背那麽熟,總是能受到先生誇獎原因的時候總是給你來一句天生的。也不用腦子想想,聚族而居,彼此相鄰,當誰不知道他為了背書點燈熬油一樣。裝的像模像樣,背地裏不知道溫習了多少功課呢,眼眶都泛青黑。

虛僞。

祝英臺越想越氣,在心裏默默就給花木蘭蓋上了一個虛僞至極的标簽。

花木蘭又調試了幾下弓弦之後才将弓放下,轉頭就看到了祝英臺一張氣呼呼的臉。渾然不覺自己已經被打上虛僞标簽的花木蘭只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個稍大一號的秦舞,心底不覺更加柔軟:“別愣着了,趕緊去泡一壺滾滾的茶,你的伯樂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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